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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五年平金(97) ...

  •   岳云舔了下嘴唇,似乎还在回味佃户们送上的各色美食,之后才叹着气回答道:“屯田的收获算到一起,大概可以供应驻军两个多月的粮食。看起来是很多,但其实开销非常大。如果减去支出,也只能说略有盈余。好在屯田也不只是为了提供军粮。所以马马虎虎,也还说得过去。”
      屯田的重要意义在于安顿流民复业,也只有在一块土地上安定下来,踏踏实实地种地干活,才能稳定当地的治安。所以当时有人呼吁,宁肯朝廷出钱,也必须屯田,就是怕这些流民会聚众闹事,倘若再出一个钟相杨幺,任谁也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你爹一定不会满足这样一个收支相抵略有盈余的结果。”
      “宣抚见得对。不过,也很难再有其他的法子了。虽说种地这事我是个棒槌,但也知道,要想更进一步,就只有精耕细作这一条路好走了。”
      刘子羽这时缓过神来,插话道:“谈何容易!旱田精耕细作需要牛、马这类大牲口,若是找不到,就只好人力犁地。单用人力,翻地的深度、力度都达不到,种子撒下去,便埋得浅了,出苗根扎不深,扎不深就长得瘦弱,长得瘦弱收成自然差。水田精耕则要修建引水的河渠之类。修水渠又要人工,修好了水渠还得有人维护,还别赶上金人破坏,哪一宗不是要用大钱的?依我看,能略有盈余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

      吕祉知道刘子羽所言是实,沿边诸军,除了川陕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外,其他诸军都面临一样的困境,这事情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说道:“大家都歇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再往前赶赶路,看看能找到一户人家不。”
      众人跟着吕祉起身。

      前面的道路蜿蜒曲折,比之刚刚走过的地方,野草渐渐多了。虽然已经是秋季,草叶尚未枯黄,又加上荒无人烟,放眼望去倒颇有几分草原的景象。吕祉举起马鞭说道:“金人一定曾在这一带轮番牧马。所以才有的地方草长得稀疏,有的地方草长得茂盛。草长得茂盛的地方,说明金人未曾久留。我们在这一带散开寻找,说不定会看到人户。”
      众人齐声应诺。

      果不其然,岳云很快回来汇报,说东南的方向看到了百姓。但那人戒心很重,一看到骑马的人影,就马上向河道里面躲藏,跑得太快。岳云也不敢追赶,生怕追出事故来,只好先行汇报。
      吕祉长叹一声,方圆三十里,这是今天遇到的第三户人家。生民凋敝,可堪一叹。“不要紧,他家肯定就在附近,我们顺着他逃走的方向慢慢找。”

      众人又走了大约一里路,终于见到了一间土坯房。没有炊烟,院里也没有养鸡之类的家禽,死气沉沉不闻人声。吕祉下马,亲自叩了几下门,屋内半晌没有回应。众人都以为这是一间空房的时候,方才传来了一声询问:“是幺孙回来了?找到吃的了?”
      吕祉回身示意手下,自有人将携带的干粮递了过去。
      “老伯,我们是来探望你的。”

      推门而入,一股霉气扑面而来。淮南多雨,单用土坯盖房是大忌。由此可见,这户人家也是穷极了。这房子为了防雨,又干脆连窗子也不曾开,下午时分屋内漆黑一片。
      只听先前说话那人惊叫道:“不要进来,我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吕祉勉强适应了黑暗,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腿上盖着一块破布,露在外面的胳膊看得出骨头。
      “老人家,我们不要你的东西,我们是给你送东西来的。”
      吕祉随之递上了一个麦面炊饼。

      温言抚慰触动不了的老人,见到因为出炉时间太久已经干硬的炊饼,流下了滚烫的泪水。他把炊饼拿起来看了又看,再放到鼻子底下左闻右闻。众人都以为下一步老人会狼吞虎咽地吃下麦饼,他却哆嗦着将麦饼放回床头。这才恍然抬起浑浊的眼睛,招呼道:“不想老汉今天能见到官人菩萨下凡。老汉瘫在床上,不能见礼了。各位菩萨们到老汉这里不知有什么事情商量?”
      原来老人思路甚是清楚,早看出众人是官身,只是怕他们又是来催税的,是以开始极其惊恐。等到吕祉表明来意,方才打消戒心,为了恭维众人,甚至创造出了官人菩萨这样的滑稽称呼。众人想明白这个道理,心中越发凄惨,没有一个发笑的。

      吕祉拉着老人的手,抚慰道:“老人家,菩萨之类的我可不敢当,万万不要再叫了。如果老人家愿意,就称呼我吕先生吧。”
      老人连连点头。
      吕祉又道:“老人家想来已经饥饿多日,不如先拿麦饼果腹。”
      老人连连摇头:“我还要留给我那幺孙。”
      想来这幺孙就是岳云看到的逃走之人了。

      “不打紧,我们这里粮食有的是。老人家尽管吃,吃完了还有。不只有粮食,还有钱钞。”吕祉朝岳云使个眼色。
      岳云幼年曾经困苦,格外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他又是衙内的脾气,见吕祉吩咐撒钱,从袋子摸出了一把,也不管多少,都丢到了老人面前,足足有十数贯之多。这些已经是一户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意外之财意外之喜,老人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不住念叨着,“菩萨显灵菩萨显灵。”

      众人只好再劝。先见的两户人家也穷也惨,但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好歹能有一身补丁落着补丁的衣服,家里人口也齐全。锅里有粮,一家三代虽然销售,好歹能凑合着过下去。这家是唯一的锅无粒米,祖孙相依为命。家中的壮劳力哪里去了?众人都没忍心问。不外被宋军招募死在了战场上,或者被金军掳走罢了。想到此处,老人没有哭,岳云的眼圈先红了。他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路乞讨着和奶奶弟弟一起逃难。所幸的是,路上有许多亲戚朋友的帮助,饥一顿饱一顿的也挨了过来,没受太大的委屈。岳云负气又抓了两串的铜钱,递给老人,嘱咐道:“都是足贯的,拿好了,买些吃食度过这个荒年。”

      吕祉有点担心岳云把钱都撒完了,再遇见人家的时候就没的可给了。即使这样撒钱,解决的也只是一家一户的困苦。而除此之外,尚有无数遭了战火的等待救援。这就是善后的难处了。因为打仗,庄稼都毁了,本该收获的季节,却是满目疮痍。尤其可怖的是,金军打穿的是淮西最繁华的市镇。西南的诸关口因为岳飞的援军及时赶到,总算逃过一劫。可是,不论是哪里的百姓,能活下去都是最重要的。必须得有个一定之规。吕祉神色越发地严峻了。

      正乱着,老人逃走的孙儿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爷爷,看我抓住了个好东西!可以吃一顿荤的打牙祭了。”十岁出头的年纪,手里拎着一只青蛙。等他进到屋里,看见许多人,不禁一愣,继而看见了床上的铜钱,顾不得虎视眈眈的众人,喜笑颜开地抓起一把来仔细研究。
      “原来这就是铜钱,自小爷我长大还没见过呢。这是给我家的?”

      吕祉问道:“你们交易用的都是铁钱?”
      两淮本不是铁钱流通区,但因为战争的原因,也只好铜铁杂用。
      “小爷我从来不用钱。”
      老人急忙斥责自己的孙子。
      吕祉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不用钱,平常怎么过活?难道以物易物?”
      这回,孩子不敢再胡闹,狡黠一笑,回了声是。

      吕祉也明白了,什么以物易物,这祖孙俩全靠孙子偷窃度日。只是几十里荒无人烟的,小孩偷窃的难度也不小,估计四下里没主的家禽与野物都被他搜寻的差不多了。快到绝境的时候,逢到了自己一行。吕祉叹了一声,又慰问几句,走出了房间。
      门外上马,先问刘子羽:“彦修,你估计要跟朝廷要多少钱粮?”

      刘子羽也是心疼地不行,说道:“我先只估计了种子、耕牛的钱以及还有屯田的赏格,现在看来不行,还得加上重修水利和赈济的开销,总算下来,十五万贯吧。”
      吕祉摇头:“少了。”
      “还有什么开销落下了?”
      “先说说你的赏格吧。”
      “赏格分两种,安老你来选吧。一种是按照开垦的亩数计算,凡超过某某亩的有某某赏;另外一种是按上缴的粮食计算,凡一亩超过某某斤的有某某赏。”
      吕祉沉吟道:“两种各有利弊。第一种,非豪强不能广占土地,开出来成了奖励豪强。何况,淮西开垦许多土地并没有多大用处,不过面子好看一点。第二种,则是在鼓励精耕细作,有利于招揽百姓。但百姓招揽来,安家了,防线势必不能再被金人打穿,让他们受金人的荼毒。我们肩上的担子又重了许多。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刘子羽点头道:“都被安老说中了。”
      “那就选第二种赏格。”吕祉笑道,“有了荆湖宣抚司的张宪东调,我就不信金人还能来去自如。岳机宜,你说是不是?”
      岳云欢呼雀跃:“对对对,宣抚英明。”
      张宪要是敢向田师中一样溜之大吉,估计会被岳飞打死吧。对淮西战区而言,官家阴差阳错,算是办了一件好事。

      “所以彦修,我说你算少了。你想想,我虽然挂着营田使的头衔,但招募百姓总不能由我们亲自去做吧,势必各级官吏领这个差遣。现在,淮西各县缺员如此之多,若不给那些个一心想着自家好处的禄蠹们一些油水,他们怎么肯来淮西就职,就算是来了,又怎么保证尽心尽力不抑配百姓?必得从优发放薪俸。这样就又多了一笔支出。再则,一旦朝廷拨款,各级衙门又难免勒扣一些打个折扣。我看,必须得二十万贯的先期支出。”

      刘子羽倒吸一口凉气,吕祉固然估计的不差,但二十万贯已经是打一场大仗的犒赏了。谁说议和了就能省钱的。“这个,安老,还是仔细商量一下,朝廷未必能允准。”
      吕祉勒住马,笑道:“待我先给赵元镇修书一封。”

      吕祉又不是赵鼎的人,给他书信岂非自讨苦吃?刘子羽诧异道:“这又是何道理。与赵元镇书信怕是于事无补,徒增他的反感。”
      “不然,赵元镇定会鼎力相助。”吕祉笃定道。
      “哦?”
      吕祉眯起眼睛看着日头的方向,慢条斯理地道:“议和所谓何事?不就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吗?赵元镇力主和议是真,若在民生的事情上袖手旁观,他这道貌岸然的君子岂不成了天下笑谈?我看,赵元镇必然拉不下这个脸来。何况,我向来与他年节不过贺信而已,这样的身份就更逼得他非援手不可。他可不愿担亲疏朋党的名声。”
      这就是以人所爱成我所爱,以人所恶成我所恶了。官场上的窍要不过如此。所以,做一军统制可以只管打仗,做一处宣抚使最重要的则是用人了。
      刘子羽大笑:“安老原来也是深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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