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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五年平金(96) ...

  •   吕祉不答,反问刘子羽道:“彦修可还记得,本朝何以在宣抚使之下又要设置一个参谋官的位置呢?”
      作参谋官的,熟悉国朝典章制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刘子羽当即道:“国朝怕大将擅兵柄,上欺朝廷下压百姓,所以要设置参谋官一职,以和大将相抗衡。参谋军事尚在其次,监督检查却是参谋官份定的第一重大的责任。如此,朝廷尚不放心,怕参谋官与大将待的时间久了,日久生出感情来,所以订立了幕府轮换的制度。一旦参谋官到了五年之期或者有迹象与大将过从甚密,便即调换。此一制度说来也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流弊……”刘子羽说到这里,忽然住口,瞪大眼睛注视着吕祉,脸上神色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嘴角抽动两下,“安老的意思是?”

      吕祉明白刘子羽已经醒悟自己的深意,遂自行把话头接了下去:“中兴以来,大将幕府多由其自行委任,能上一份奏劄,指名道姓让某某人为某某官已经算是恭谨。韩宣抚等人有时干脆连奏都不上,搞得朝廷老大的难堪。到了岳鹏举做宣抚之后,朝廷方能按制度委派宣抚司参谋官、参议官等职。如彦修所言,这职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至大,很不好做。我现在幸得彦修相助,今后得情势又将是波谲云诡,若是值此危局却依旧能得彦修助力,岂非是我天大得福气!彦修其自勉之。”
      吕祉吞吞吐吐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如今议和派掌权,视诸大将为眼中钉肉中刺,庐州大会上的分兵可见一斑。咱们两人又都是张相公(浚)的私人,再在招纳等事情上密切合作,不但与制度不符,怕是会引起更大的猜疑。朝廷届时难免会调走你或者我,以防患于未然。所以,我才事先没有告诉你。

      “安老一言如醍醐灌顶,”刘子羽说到这里张口结舌地,很想问吕祉一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但这话即使是在别无外人的时候,也不应该说出口。于是只好曲折道:“许多于国家有利的事情,于封疆有利的事情,或许却不利于自身,当这种时候,为参谋官的未免左右为难。”刘子羽心里话是,譬如招纳关师古之事,我若严格按照参谋官的职守,既然知道了便该上报朝廷;但我若上报,事情肯定就做不成了。我该如何自处?

      吕祉早有成算,笑道:“好办,事成之后再报即可。”这是直接授意刘子羽明面上改换门庭,投靠朝中权贵,不时秘密上报一些军中私事了。也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暂时缓解朝廷的猜疑。算计朝廷到了这个地步,实在不是件体面的事情。换做别人,未必会接受。但吕祉早算准了,刘子羽必然会按自己的嘱咐去做。关键还是在于两人都是张浚的私人,也就是俗语所谓的“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果然刘子羽哈哈大笑道:“这是硬生生地逼良为那什么了(娼)。我也是头一遭干这样的事情,干得好干不好得,安老不要埋怨我。”
      谁都不愿意为那什么,不都是被朝廷逼的吗?
      “是我该向彦修道歉。”吕祉苦笑道,“这样做确实有违士林风骨,可惜我戒酒了,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吕祉真举起茶杯相敬,刘子羽也忙端起杯子,同时一饮而尽。
      “这茶可真是苦得很。”刘子羽茶一入喉,不禁叹道。
      吕祉接道:“可回味却是甘甜美妙。”
      两人相视一笑,话题自然转回到屯田上来了。宋代屯田分为民屯与官屯,两人先讨论的是民屯问题。

      “屯田不好办。”刘子羽摇头道,“鄂司、川陕、淮东,甚至建康,都没问题,可以搞屯田。唯独淮西难以措手。这次的大仗,虽然庐州没有丢,但让金人打到了长江边,山水寨也被毁了。没来得及逃走的小民更死伤无数。这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谁还有心思在淮南种地?种了也是便宜金人。那些愿意南归的中原百姓,也不会满足于待在江北的,肯定要往江南跑。这一跑,就更麻烦了。江南田少人多,势必会引起有地的与没地的互相仇恨,搞不好要闹出大事。”
      刘子羽说了这一长篇还不解气,又加道:“哎,都怨姓田的节度使误国!”显然是对田师中追封满腹怨气。

      “彦修,不要只说困难,还是要想想办法。比如,计口租赁官田减免赋税之类?”
      “是田重要还是命重要呢?”刘子羽翻着白眼说道。
      吕祉眼睛一亮:“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了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刘子羽追问。
      “现在还不好说。彦修,麻烦你这两日将淮西的人口、土地、耕牛、水利等情况摸个清楚,尤其要估算一下,真要实行营田,得先投入多少钱钞。等数目齐全了,咱们再一起商量。”吕祉也是倒霉,前世今生要措置屯田都赶上一样的窘迫境况,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刘子羽一听吕祉的口气,就知道宣抚使老于民事,若换成一般人只以为屯田能够赚钱,却想不到先期投入巨大的问题。刘子羽小声问道:“安老这是预备向朝廷伸手要钱了?淮西、川陕、鄂州、淮东一起伸手,朝廷里的贵人们可该甩脸子了。不知又得下几道诏旨,严戒招纳淮北之民。”
      吕祉淡然一笑:“你先拢着,再议。”

      “那这民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外乎钱不离口。安老,军屯你打算怎么办?”
      军屯的说道就更多了。很多时候军屯花费巨大却得不偿失。吕祉一边思考一边道:“我想着,淮西一军总归是要打仗的,抽调许多人去搞军屯,势必会荒废训练,这是第一宗不方便的去处。另外,军屯与民屯看起来是两回事,其实纠结在一处。设若民间能多耕一些地,军中开垦荒地的负担自然就轻了许多。所以,不切实解决了民屯的问题,军屯也同样难以措手。当然,如果关帅能够顺利起义,投归我司,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吕祉话题突然岔开到关师古身上,殊为难解。但刘子羽却心领神会地笑道:“我看不如趁机再裁汰一批冗兵。恰可以租赁他们土地让其屯田。这帮泼皮不同于良民,最是心狠手辣,极喜欢做这等富贵险中求的勾当。唯一难办的是该如何定个赏格。”

      “都让彦修说中了。”吕祉说道,“这遭也不用我给你布置了,你便代劳好好拟几个赏格出来,一起参详吧。”
      “嗨,倒是我多嘴了。”刘子羽作势虚拍了自己一巴掌,“说吧,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欲速则不达。好歹容我三天时间。”
      “一言为定。”
      两人同时右手握拳,击了三下。
      ……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刘子羽才颇干练,已经将情况拢得七七八八,而王德处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接应准备工作。吕祉按照前世一旦军务不急便微服体察民间疾苦的习惯,直接将宣抚司众幕僚拉到了田野之上。刘子羽等人随着他边走边聊。

      刘子羽身材胖大,虽然骑在马上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秋天的日头虽然温和了许多,但红日正中的时候也颇为炎热。岳云识趣地递上持瓶,让刘子羽润下嗓子。刘子羽咽下一口甘甜的凉水,心里方略微舒坦了一些,不禁牢骚道:“淮西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谁能想到几十年前是繁华鼎盛的歌舞场。哎,安老,我敢打赌,你还从没见识过这样荆棘千里的所在。”

      吕祉苦笑一声,暗道上辈子在郧阳的山里见得多了。从日头升起直走到日头落下才遇到一户人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想到此处,他问岳云道:“从遇到上一户人家算起,我们走了多久了?”
      “已经小一个时辰了,少说走出了二十里地。”岳云回道。
      吕祉骑在马上,随手揪下一片柳树叶子,叹道:“这尚且是庐州治下的合肥县,不是偏远地方。”

      “安老,怨不得仅仅淮西一路就有五十万顷荒地。这还是没有经界(丈量)过的估计数目。”
      岳云也蹙眉道:“下官算了一下,如果按淮西人口二十万户计算的话,是方圆十里才有两户人家。比大行皇帝年间的户口数大约少了五倍。怎一个凄凉了得。”

      “岳机宜,咱们可是走了二十里地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呢。你要不要再重新算一遍?”刘子羽心中苦闷,又猛灌了一口持瓶中冰凉的井水。
      “您老,我算的没错。合肥县是因为两月前遭了兵火,所以分外萧条。还有,刘参谋要省着些喝水了。咱们出来带的水不多,怕喝完了还找不到人户,就只能渴着了。”

      刘子羽听了手一抖,又将持瓶里的水溅出来几滴,心疼地险些掉下泪来:“怎么着,还找不到水源?我记得鱼鳞册上写的明白,这合肥县可是有几条小河的,还修了堤坝。我倒可以凭着记忆试试找水。”
      “您老也是老于兵事了,这庐州围城的时候,四太子为了逼迫城中投降,没少破坏水源。现在那几条河的河水,先不说能不能喝,有没有都是两回事情。”
      刘子羽是淮西战胜之后方才来的,对战事经过并不熟悉,经岳云点醒,立即嘿然不语。

      果然,走不多远,未曾见到人家,倒先看到了干涸的河道,皲裂的黄泥上已经长出了几株青草。
      这打击太大了,当时有几个干办便在马上晃了两晃。吕祉见人心浮动,下令先在河边的树荫下歇下脚,顺便解决吃饭问题。
      自有人来服侍吕祉。他正袖手看着,手下人的轻声抱怨钻进了耳朵。

      “早知道不如让合肥知县等人前来迎接。”这是李忠的声音,连这军中的宿将都耐不住辛苦了。
      “您老爹也是糊涂了,咱这地方哪有什么知县?”
      李忠恍然:“看我忘了,各县都已经缺了一半的人了,却没有人愿意补这实缺,现在越发连知县都不稀罕做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勉强做了这父母官,三五个月也准跑。还祸害一通地方,搜地三尺好给上头上供转官。我看,不如依旧空着吧。”
      “嘘,小声些。”

      两人谈话声音渐小,渐至不闻。吕祉叹了一声,喝了一口水,没滋没味地嚼了两口干粮,把岳云叫到身边,问道:“你爹在荆湖是怎么屯田的?”
      岳云想了想:“大多是招募流民租种荒地,不过也有军屯的。说实话,我爹不太愿意让士卒专门屯田,反而是把屯田当做训练纪律的一种手段。他让士卒轮番屯田的时候,定了许多的规矩,什么一行种几苗,必须一丝不苟地照做,否则便有好瞧的。所以鄂司的士卒宁愿训练,不愿去田里受苦。”岳云说到此处,想到各军统制官的狼狈相,畅快地笑了。

      吕祉也不禁莞而:“岳宣抚真是个奇特的人物。”
      岳云也不谦虚,直接道:“那是,我爹的招数特别多。有时,他也去屯田,却不事先告诉手下主官。就一个人打扮成佃户的模样。那些下级军官见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老农民。他就问人家,这里的田要怎么租种,有什么优惠待遇没有。那些军官要是好好回答也就罢了,若是疾言厉色少不得要挨一顿鞭子。还有的时候,我爹太忙,自己抽不出身,就让我和弟弟下地,和租田的农户们一起干活,询问他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有没有贪、腐的官员多收他们的租子。如果佃户们诉说冤枉,我就报给我爹,让他处置。搞到后来,那些佃户们可喜欢我和弟弟了,即使下田他们也不让我俩干活,反而请我俩坐到田头树荫下,有打伞的有扇扇的还有喂吃的,把我俩当成主人照顾。不过后来,我爹知道了实情,就再不许我和弟弟去了。”

      “所以鄂司屯田,到底能收多少粮食?”吕祉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田亩数字取绍兴三十二年数据。其余估算数据依据《要录》等书。
    宋代行军不喝河水,怕寄生虫等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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