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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五年平金(89) ...

  •   中秋当晚玩月赏灯本来是淮西宣抚司特意为讨官家欢心安排的重头戏。庐州城内因为是前沿的原因,时守时弃,楼宇不多,仅有的几栋楼因为前次作战也多有破损。吕祉动用了宣抚司酒库盈余,特意加高并扩建了衙内的快晴楼,将快情楼修成了庐州城第一的高楼。顶层有望月台一座,足可容纳几百人,敞轩临风,舒适异常。但庐州终究比不了钱塘风光,没有滔天巨浪与弄潮的健儿,景致差了许多。所幸庐州多水,肥水多条支流都在此汇聚。吕祉遂别处心裁,将河水引入快晴楼下,蜿蜒曲折绕流而过。等到八月十五中秋这天,由刘锜主持,让军士往河上放了上万盏的羊皮小灯。这羊皮小灯腹满水面,随着水流缓缓漂到快晴楼下。人从楼上观望,真如银河倒挂一般,璀璨美丽。

      吕祉不惜花费许多钱钞,如此苦心孤诣地营造盛世浮华,其实全为了告慰官家。淮西既然固若金汤,官家便当自强,将行在从平江移到建康。可惜,他这番布置全没派上用场。官家竟然缺席了原定的中秋大宴。

      吕祉记得,官家下午是曾说过身体略感不适,但这更像是个托辞。所以不来,怕是官家自觉难以应对群臣。正主不来,其余人等也就自便。第一个张浚并没有太大兴致,唯是喝了几盏淡酒,就怅然退席。赵鼎席间似乎曾想与张浚交谈几句,但是被御史中丞万俟卨阻住了。赵鼎见张浚走了,不久也就离席了。
      倒是岳飞光风霁月,一家人其乐融融。尤其是安娘这小妮子,按照当时习俗,仿照成人服饰穿戴,着了一件绛红褙子,配以素布褶裙,耳上带了个石榴石的坠子,头上挽着髻子,单插了一只银钗,极尽简单素净。但在月光灯光交相照映下,却是越发显得肤白胜雪乌发如墨,眉眼无一不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潇洒可爱,有天人之姿。

      韩世忠看到安娘,呆了一呆,问道:“岳五,这是你女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不知可曾婚配?”

      岳飞道:“安娘不过八岁,不曾议过婚事。”
      吴玠笑道:“老弟,你什么时候打算给安娘议亲了,先告诉我一声。韩五的几个小子,年纪都不合适。”

      岳飞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吴玠身边胜胜笑道:“岳相公这是要榜下捉个金龟婿呢。”
      吴氏怕安娘不好意思,早招手把安娘和李娃以及岳雷等小的叫到一个单独小阁子中闲话。

      吴玠这回没了约束,捏了一把胜胜,笑道:“你这可是被比下去了。”
      “哎呀,相公这是嫌弃奴家姿色丑陋了?奴家自惭形秽,就不陪相公了。”胜胜晃动腰肢,做出下楼的样子。

      “回来,”吴玠轻斥道,“安娘是天人,你是凡人中的翘楚,还不老实给几位相公唱首曲子。”
      “那奴就献丑给诸位相公唱首东坡学士的《水调歌头》吧。”

      胜胜单选这首词唱,显然是因为岳飞仰慕苏轼的缘故。
      吕祉心中一动,想起了文娘与琴娘两人,两人与他初次相识,便论过东坡的词曲。不知二人此时是否也对月赏玩。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胜胜一曲唱完,赢来了满堂彩声。吴玠那五十侍女,遂轮流献艺。这一来便没了禁忌,从岳飞满江红开始,到吕祉的渔家傲,再到市井俚曲,不一而足。
      尤其是岳飞、吕祉两人今天恰巧都在,胜胜自己唱完一遍之后,犹嫌不足,一定要与两人同唱。岳飞虽然滴酒未沾,脸色却已绯红,还是李娃亲自替他解围,方才罢了。吕祉倒不扭捏,亲自指点了一回胜胜的高腔。尤其唱到荡气回肠之时,吕祉竟至潸然泪下。他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军中七夕歌,趁着酒意,索笔题诗。

      “我来做一首军中中秋诗。吴宣抚,且借你的美姬一用,汝等且歌且舞。”
      吴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万俟卨本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眉头一皱。吕祉负手站在白墙之前,边写边吟道:
      “感时搔首问青天,试看将星明与昧。天垣之将星正明,登坛乃是读书人。铜牙昼卧应何日,玉简宵征值此辰。良辰俯仰谁与同,尚论千秋意气雄。”

      旁边的张俊听得又气又恨,自觉没趣。见万俟卨也是没有人捧场,遂轻拉了下新中丞袖子。万俟卨会意,两人一同进了一间秘阁。

      “看见吕安老写的词了吗?”万俟卨首先问道,接着一笑,“哦,是我忘记了,张宣抚是长于兵间,不耐烦这些子曰诗云的玩意。不过宣抚就算是看不懂,想是听出了些门道。他这几句诗都是大白话,未曾用典,颇有白乐天之遗风。”

      万俟卨颌下三绺短须,身形高瘦,穿着打扮相当得体。此人论官位尚不及张俊,但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刻意的高傲。
      张俊装作听不出万俟卨的奚落,笑着让万俟卨坐在主位,自己陪在下手。“听出来了,姓吕的这是在夸耀自己的功绩。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文人,公然把自己的事迹写到诗词里面。”

      万俟卨冷笑一声:“那是张宣抚没有仔细听那胜胜小姐唱的曲子,岳鹏举那首满江红里面,又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又是三十功名尘与土的,还不是以自己的事迹入词?嘿嘿,一文一武,真是相得益彰。听说,从鄂州直到蕲黄一带,都流传了不少称颂岳鹏举的诗歌。张宣抚驻军近在建康,毗邻行在,百姓们却全是在传些花腿军的打油诗。张宣抚,两相对比,差距太大了。”彼时小姐是个侮辱性称呼,乃是直言胜胜是娼妓的意思。

      张俊自也看不惯吴玠,捡起一块蜜饯,递送给万俟卨,笑道:“不知万俟中丞听到了些什么议论?咱是一片朴忠,不像岳五他们,就喜欢搞这些虚的,所以难免吃些暗亏被刁民们嘲笑。但咱的为人万俟中丞是清楚的,不知那些东西中丞用得可还顺手?”

      张俊一提起为人二字,万俟卨立即收起了严苛的面容。他甫一任职,便受了张俊的一份大礼。彼时,文官薪俸减半低微不说还时常被克扣,张俊送的珠宝银钱之类足足价值五千两,算是救了万俟卨当时的燃眉之急。“忠诚自不必说,但这忠诚若是不能被看到,那可就成了锦衣夜行,仆替张宣抚不值!”

      张俊摆手笑道:“刁民们爱歌颂谁就歌颂谁去,自家才不在乎。咱这耿耿忠心只要被官家知道便好。”

      万俟卨本在吃那蜜饯,听到此处,噗地一声,将那蜜饯吐了出来,故意叹道:“可惜可惜。”
      张俊神情紧张,问道:“这话怎么讲?”

      万俟卨轻笑一声,将身子侧向张俊,盯着他眼睛低声道:“张宣抚知不知道,官家这次突然行霹雳手段,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请万俟中丞见告。”

      “这都得感谢宣抚那死了的都统制田师中。若没有这桩事情,官家也没调动诸家宣抚司大兵的借口。”万俟卨笑道,“当初,朝廷为了调宣抚麾下一个赵太尉密,不知费了多少手段,堂堂左右二相连蒙带骗,才算是让赵太尉以本部兵马隶属殿前司。哪像今日官家这般威风,说一不二,那岳鹏举连犹豫都不曾犹豫,就把他那前军精锐尽数奉送给了张宣抚。宣抚可知,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宣抚能征善战?还是因为宣抚勇于进取?抑或是……”

      虽然张俊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但和岳飞比较,说他善于用兵不啻于当面责骂。张俊忙道:“想是因为自家忠心耿耿,与官家与中丞都是一条心。官家一心想着天下太平,自家便连那盖的酒楼都叫太平楼。”

      “妙!官家就是已经知道了张宣抚的忠心,是以才这么安排。岳鹏举等人,一心想着北伐中原。但北伐中原劳民伤财,又难免有武将做大之弊端。若是中原可以不战而得,岂非更好?是以官家圣心已定,唯愿南北之民同休息。官家见了宣抚的奏劄后,金口玉言,对我等说武将之中最识大体的唯有张宣抚。仆就再给宣抚透个底吧,那金使张通古已经吐露了风声,愿意还我部分土地。”其实,张通古用的是赐还一词。大国对小国为赐,官家君臣对这侮辱性的词汇视而不见,于外交上已经是放弃了正朔之地位。

      张俊大喜过望,挺直脊背,连连拱手:“多谢中丞美言,某铭感五内,他日必当报还。”原来,官家所以如此安排竟是因为和议有成功的希望。官家应是料到一旦宋金正式开启和议,群臣必然会纷纷反对,是以预先做了防范,先借机拆分了鄂州宣抚司,免得岳飞届时啰嗦。而这只天下强军得主将一旦缄默不语,其他人的反对便无力许多。张俊虽然猜出了官家的小心思,但又不解,既然这样官家又为何夺走了自己最信任的张子盖一军。然而身为臣子不能公然议论君父,他只能试探道,“若只削鄂司岂不是好?我家子盖却是陪着受苦了。”

      “什么你家我家,张宣抚慎言!”万俟卨冷笑一声,“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张子盖是你的侄子,却也是官家的臣子。”
      张俊被万俟卨斥责得一怔,暗恨若非是有所求,早把这个子曰打一顿了,面上却依旧堆出笑容:“是某失言了。”

      万俟卨拍着张俊的肩膀,竟是以上官身份安抚道:“实话告诉宣抚。官家虽然称赞宣抚识大体,然而岳鹏举文韬武略无一不是顶尖的,又是官家亲手提拔,乃是官家的爱将。若非是他整日喊北伐,官家又何必称赞宣抚?何况,宣抚平日得罪朝中之人颇多,那些人都等着看宣抚的笑话。官家为什么要调动张子盖,圣意不可测识,宣抚不要妄自猜测了。”

      万俟卨阴毒之处在于,虽然只字不提是谁的建议,却把建议之人尽数透露给了张俊。张俊脱口道:“又是这个老匹夫,据传老匹夫收了岳飞五万两银子,难怪如此卖力搬弄。”老匹夫指的乃是首相赵鼎,赵鼎一直是分张俊兵的最坚决主张者。
      话一出口,张俊便自觉失言,然而覆水难收,他索性道:“某惟愿万俟相公早日得入政府,为首相之位。”

      万俟卨借着烛光欣赏了半晌张俊又急又怒的表情,方笑道:“仆岂敢当相公二字,即是入政府也是难上加难。”
      “哦,何以见得?中丞与参政不过一步之遥。”张俊大奇,“在某心里,中丞便是相公无疑。”

      万俟卨直指场中吕祉,笑道:“尚有此人在。”按当时的惯例,吕祉做过宣抚使,若入阁,确实比万俟卨更有资格。
      “吕安老,他也是主战那一卦的。”张俊轻蔑一笑,“何况,某这里颇有一些传言,不知相公可愿一听?”
      张俊说着将耳朵凑到万俟卨耳边,低声说了许久。万俟卨连连点头称是。待到两人说完,谯楼恰好传来一声梆响,已经是一更天了。然而场中欢宴犹然未散。此时,竟然摆起了香案,要行拜月之仪式。

      张俊遥遥看见,起身拉住万俟卨的右手,说道:“都说中秋拜月会有吉兆,咱俩也凑一回热闹去。”
      “仆看张宣抚是看中岳鹏举那丫头了。哈哈哈,同去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女眷一起饮宴,可能有点不合理,韩世忠才干这事,不过因为有特殊原因,先这样写吧
    赵鼎,在真实历史上,确实因为收受岳飞五万贿赂而接受调查。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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