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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五年平金(75) ...

  •   王德不是轻易动感情的人,此时怔怔地盯住岳云,无疑是又想起了已死的儿子。丧子之痛,是人间至苦之事,所少身为父母的恨不得以身相代,又有多少做父母的再也走不出这一阴影。尤其王德,平素对儿子异常溺爱,刘光世甚至以此控制王德。如今,膝下爱子阴阳永隔,又岂能不痛断肝肠。
      吕祉轻叹一声,唤道:“王太尉。”
      王德如梦初醒,恍惚答道:“吕宣抚,末将在。末将就不随宣抚与众太尉去打蚊子了。末将在此略坐片刻,就去布置观音庙防卫事宜。”

      话一出口,任谁也笑不出来了,一句玩笑,听得众人无尽心酸。吕祉见王德状态萎靡,好在防卫之事在岳云来之前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他嘱咐岳云好好休息,又挥挥手示意刘锜和岳云先行退下,自己则陪着王德相对而坐。

      王德沉默地注视着吕祉,几次张口,却又将言语吞了下去。
      吕祉看他可怜,缓缓道:“王太尉,我与你虽然文武有别职位不同,但我一直敬重你是世间奇男子。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吕祉顿了一顿,改用王德的字亲切称呼道,“子华若还看得起当职,就把我当做同袍,一诉衷肠可乎?”

      王德猛然抬头。眼白已然泛起了条条血丝,艰难道:“宣抚容秉。昨晚是我儿冥诞,我摆了几道酒菜,喝得醉了倒在桌上,再一睁眼恍惚见到了大郎。”话一旦开口,就说得顺畅了,“大郎跟平日一样叉着手,诉说分别以来种种情景。我听得开心,叫他不要走了,今晚就在我这里歇宿。大郎笑着答道,‘我也想陪着爹,在爹膝前尽孝,只是冥府有命在身不能久留。爹你看。’他转身脱下衣服,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大郎身上尽皆血染,后背上条条道道都是红肿凸起的淤痕,竟然连一片完肤也找不见。前胸更不忍看,血窟窿……”王德说到此处,潸然泪下。
      吕祉暗道,难怪王德见岳云受伤如此失态。不过昨日是王德长子冥诞,却被自己疏忽了,大是不该,原应慰问一遭的。只是近来诸事繁多,他实在无法面面俱到。
      王德喘息片刻,却又续道:“我大惊,急忙为他包扎伤口。大郎却推开我的手说,‘孩儿的伤势已经无可救药,请爹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我如何肯依,还是慌乱地用手堵住他胸前的伤口,那血却顺着我的手指一点点滴下来。我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大郎对着我流泪道,‘爹,孩儿蒙冥君怜悯,收留在帐下做锐胜军的先锋。你无须替孩儿担心。’大郎这样说,我却依旧不争气地哭了。”
      “锐胜军,锐胜军,端得是好名字。”吕祉喃喃,“不如王太尉前军从此以后就改名为锐胜军吧,以示永怀。”

      王德腾地跪倒在地:“宣抚大恩,没齿难忘。他日末将愿结草衔环以报。”
      吕祉心中突地一跳,觉得王德此话说得很不吉利。果然,王德接道:“大郎忽然嗔道,‘爹,你不要再难过了,以免扰乱我的魂魄,使我地下不得安宁。我就违命向爹泄露一个天机,孩儿的血海深仇,就要得报了。’”王德咬牙说完,便直勾勾地瞪视着吕祉。

      吕祉悚然心惊。
      难怪王德说得活灵活现,玄机全在最后一句。这血海深仇就要得报是什么意思呢?敢是王德来特意知会自己,马上要对田师中动手了?总不能真是天诛国贼吧?这老天爷连岳飞惨死都不曾有所表示,又何以为个无名之辈的死亡大动干戈呢?而考量王德的性格经历,此人确实有杀大将的胆量。王德当初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怀有歹意的韩世忠心腹,也不过是发配而已,不久就被刘光世召回,官复原职。有了这样的先例,他又清楚宣抚司上下都对张俊、田师中绝无好感,因而大开杀戒也是有的。届时,田师中人都死了,木已成舟,官家也不会追究。大不了再把他发配边远州军罢了。只需我到时候出手再将他救回,事情就算平息了。他莫不是打得这个打算?然而当真如此行事,王德所为会不会牵连到别人?官家会不会雷霆震怒,彻查到底?张俊会不会不依不饶追究此事?不了了之终归是一厢情愿。何况就算是不了了之,此事又会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最可怕的是,如果自己所猜是真,王德忽然之间性子为何如此深沉了?与他平日判然两人。

      吕祉一时间脑子中转过无数念头,却说不出一句答话。
      王德又轻声道:“要变天了。”
      吕祉猛醒,自己适才想了这么多念头,盘算得都是朝局时事,竟然不曾想过,应该阻止王德。不禁哑然。

      “宣抚,你信天道好还吗?”
      吕祉继续默然。这个问题直指人心,他无从解答。
      “就算上天无道,也会有人替天行道。我毕生敬重地就是能替天行道之人。”
      “王太尉难道见过这样的英雄人物?”
      王德默默点头示意,虽只是一个低头的动作,却被他做得无比沉重。

      哑谜打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王德心中的天道,无非是善恶有报而已。简单直接,却也是至公至正。然而当今官家无疑让他失望了,善不奖恶不罚,田师中之流逍遥法外。所以王德说上天无道。而他恰巧认识某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可以做替天行道的大事,是以他请求向来所敬重的这个人,替自己出手惩恶扬善,行这代天降罪的大事。
      吕祉想通了这一层关系,心头却越发沉重。这替天行道四个字怕不是王德想出来的,而是他极敬重的人灌输于他的。然而,这四个字岂是轻易可以说出口的?天是什么,天是大道所在,万物主宰。就算当今官家,也只敢自称是天之子。天无道,所以这人要替天行道,接下来再进一步又该如何?吕祉实在不敢想。而王德求助于这样的人物,行快意恩仇之事,自己又该如何措手?该死,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在后世史书上并不曾见过?难道此时尚有杨幺一流人物?
      吕祉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瞪视着王德,缓缓问道:“王太尉可否透露此等奇人之名姓与我?某愿一识此人真身。”

      “天无实名,地之上至虚者皆天。”王德忽然说了荀子中的一句。
      吕祉一愣,王德绝没有这样的文化水平。
      “故替天行道之人,亦无实名,此处一名,彼处一名。宣抚不必问,问也无用。”
      吕祉长吸一口气:“王太尉,这话想来也是那人告诉你的,好用来搪塞我?”
      王德苦笑道:“宣抚,末将岂敢搪塞宣抚。只是那人言道,若是宣抚问出此句,如此回话即可。末将一片拳拳之心,还请宣抚成全。”

      虽然依旧没有实指,但王德已经是在恳求吕祉允准自己的报复之举了。
      吕祉自从投身此一方天地以来,真正违背律法所做的唯有刺杀秦桧一事。此完全是出于无奈之举。之后,他步步筹划皆在规范之内。然而时到今日,吕祉发现朝局与历史上秦桧在日其实相差不多,结果无非是,去一秦桧又出一秦桧。诸公可谓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置身于滔滔洪流之中,随波浮沉,他也不免疑惑彷徨于自己所为,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历史。
      现在,忽然又出现一个“无名之辈”,吕祉的心绪愈发烦乱,思虑再转:这人能够让王德倾心结交,又能够逆料自己的提问,能力定是极高。然而,惟其如此,便愈发地可怕。若是当真行险成功,朝局到底会如何发展?官家对田师中说不上好恶,但对张俊则有勤王之情在。何况,诸将之中只有张俊赞成和议,官家要是为了张俊而彻查此事,淮西宣抚司是否会受到牵连?若果真追查到了王德身上,王德又是否会一力承担下来?是了,王德所以私下如此隐晦言说,却不肯透露具体的行事手段,就是为了一旦露出马脚,他便挺身而出,绝不连累他人。然而王德又视自己这个宣抚使为上司、为恩人,是以动手之前,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知会一声,哪怕会被当场捕捉下狱,也在所不惜。此情此义……

      吕祉紧皱眉头,想到此处,不禁看向王德。王德表情严峻,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又同时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王德道:“末将绝不……”
      “王太尉不须多言。”吕祉苦笑一声,打断了王德。他惊觉自己所思所想全是如何善后,却并没有丝毫阻止王德的意思。毕竟现在的世道,确实是“天无道”。既然如此,有人想以无道制无道,为张良锤,那便也由他去好了。自己只需恪尽职守,庶几可以无愧。王德如何剖白,反而不重要了。“君子之道,在于遵从本心,反躬自省后依旧能够不忧不惧。”

      王德诧异地抬起头。
      “这句话某与王太尉共勉。”
      “宣抚,”王德才意识到吕祉并不反对自己的计划,不禁喜极而泣。

      吕祉紧了紧身上所束玉带,轻声道:“天气真的转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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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宋无面者,就交给你了。至于是说,先不说!
    聊个八卦,按夷坚志记载,死后加入阎罗护卫队的是王德,死后领军打金人。岳飞那会儿还是罪臣,估计只能当配军,咳咳。这段子现在先安到王德儿子身上了。所以,以后称呼王德,可以叫做王。亡灵统帅。德
    锐胜军威武不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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