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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五年平金(74) ...

  •   自吴氏怀孕之后,因为怕动胎气,两人一直分床而卧。吕祉将妻子送入屋中,安顿她半躺在榻上,便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吴氏目送相公离开,却全无睡意,想着吕祉真是一个志诚君子。这三个月来,以堂堂宣抚使的贵重身份,却夜夜独眠。放眼大宋,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大概是绝无仅有。她又何其有幸,得与这么一个君子相伴一生。
      吴氏睁着双眼盯住床上高挂起的帐幔顶部。黯淡的月光下,石绿地团花花纹隐入一片黑暗中。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尽力看着帐子的一角,那角上挂着观音庙中求来的一道灵符,可保孕妇平安。盯了一会儿,吴氏又侧耳聆听起隔壁屋子吕祉的动静,已经许久寂静无声,终于确认相公是睡下了,遂也噙着笑,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吴氏抱着怀里的婴儿轻轻亲吻。小娃娃脸蛋又圆又胖,正手舞足蹈地咿呀叫着,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清澈如水,与吴氏的眸子没有半分差别。婴儿的鼻骨则是又直又挺的,按照相书的说法,这是富贵之极的悬胆鼻,虽然年纪还小已经显出了自家相公的英挺容貌。吴氏忍不住在婴儿的鼻子上又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把他放到摇篮里,又亲手把一个银项圈带到了他胖嘟嘟的脖颈上。那项圈上正楷刻着八个字:无病无灾,平安喜乐。之后吴氏就在摇篮前的绣墩上坐下,一针一针地绣起了婴儿的红肚兜,嘴中还轻声哼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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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羽一行第二日中午就回来了,比吕祉设想的要早上一天。带回来的消息还算让人满意。张浚订好今日出发,亲自打理这回的突发事件。
      张浚这人,是极其讲究文武尊卑的。因为军兴以来武将做大,有违祖制。他便要越发在礼仪上强调以文御武之道。所以诸大将都到齐了,张都督还在建康居移气养移体。诸将恭候方能显出他的尊严来。他本打算只比官家提前一天到庐州城的,但因为张俊闹的太不成体统,才不得不先行出发敲打一下铁脸,以防此人为所欲为。

      “彦修,你这回是帮了我大忙。能有张相公亲来主持,我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些。你辛苦了这一遭,趁着天色还早,休息一下是正经。”
      刘子羽摇着蒲扇,笑道:“建康距庐州不远,没什么辛苦的。安老,你先别高兴,我看你这担子是更重了。张相公特别嘱咐下官,言道官家听了王司命的鼓动,说是庐州城外的紫蓬山中有庙求子甚灵。官家这回要去拜庙。哎,紫蓬山,山高岭峻的,要如何护卫想想我就头疼。”

      “求子甚灵。”吕祉不由冷笑一声。他早知道紫蓬山上有座观音庙,香火鼎盛,吴氏的保胎符就是从庙里求来的。要说他是不信的,死而复生之后这世间的神灵就唯有那没有形态的光点了,其余的可以视作伪神。不过紫蓬山离王德战时镇守的大寨不远,他遂道:“我当不负张相公所望。观音庙中原有此回阵亡将士的醮场。官家致祭尽哀,也可鼓舞士气。”

      刘子羽以手加额,打趣道:“国之大事被你一举两得了。嘿,也不知道那庙里的神仙到底灵是不灵。官家若真是有了子嗣,安老,你可是大功一件。”
      吕祉皱着眉不言语。官家这求子之心堪称一生执念,然而历史上的赵构至死连一只狗彘(比喻小坏蛋),也实在很是无奈。

      刘子羽看出吕祉不悦,笑道:“安老,紫蓬山的戒备就先拜托你了,我且去看望吴相公(吴玠)一遭,再来听你差遣。”
      吴玠于刘子羽是救命之恩,吕祉听他这样说,也笑道:“我要拦你岂不成了不近人情的,快去吧。”

      眼见刘子羽踱着方步走远了,岳云还站在吕祉身边。
      吕祉抬头:“你爹来了。”
      岳云:“我爹来了。不过宣抚,紫蓬山的警卫事大,我还是留下帮宣抚筹划吧。”

      “不用,你把王太尉(王德)叫来。这个地方他驻守多日,比你熟悉地理。”
      “是。”岳云应道,但未挪动脚步,又问道,“叫王太尉过来之后呢?”

      吕祉无奈道:“岳机宜,你爹来了,已经等了你一天。之后你便好好陪你爹一天吧。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吕祉明白岳云怕见父亲,但他也是无可如何。他要是再陪着岳云去岳飞下榻之处,岳飞非但不会手下留情,怕是要加倍处罚儿子。
      “宣抚,”岳云愁眉苦脸叉手应道,“我去了。” 语调沉重。
      吕祉又好气又好笑,忽然觉得要是吴玠的彩虹值在,倒是可以很应景地唱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

      吕祉又吩咐李忠传唤刘锜,自己则端坐着分析当前的局势。
      官家的突然变更行程,再一次证明了此人的善变。官家原先做一件事情只是期望能够迅速获得成效,以致稍微一遇到挫折就必然改弦更张。现在却是愈发迷信鬼神之说了。这绝不是国家之幸。然而赵张二相竟然同意官家这样无理取闹的举动,吕祉却无论如何猜不出缘由了。除非是两人想以同意此举,换取官家在另外事件上的妥协。又或者,是万俟卨掌控下的台谏势力坐大,赵、张两人不得已而让步。无论哪一种推论,都只能得出国事日非这一个结论。而张浚显然没有和刘子羽吐露全部实情,刘子羽则是自知事态尴尬主动回避干脆以拜会吴玠为由暂时抽身。吕祉想到这里,起身缓缓踱步。所谓士大夫辈但为身谋,又有哪个能够免俗!不做落井下石的已然是人品高洁,主动赴汤蹈火的就该封个圣人称号了。世事如此,他还得尽心竭力替官家求子护卫。吕祉也唯有苦笑了。

      唯一庆幸之处在于,淮西地势特殊。庐州城虽然号称枢纽,但并非是宋军防御的重点,历任庐州城守多把重兵屯驻于周边险要。所以从庐州城出发去紫蓬山的道路宽阔,无需费力修整。更好在观音庙正坐落在紫蓬山脚,免了兴师动众的攀登高山,护卫上的风险小了许多。

      刘锜和王德两人到后,自也同意吕祉的判断。
      王德补充道:“然而我驻军多日,很知道这庙中的一些内情。淮西这地方一直是宋齐交战的要冲,观音庙中的众僧人说是佛门弟子,实则鱼龙混杂,多数都有武功在身。长老固然持戒甚严,但那些火头们据我所知,很有一些四方亡命之徒。若是官家亲到,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吕祉暗道,若非如此,只怕这观音庙也无从有求子灵验之美誉。
      刘锜笑道:“不妨事的。到时自然清寺,除了留下慧圆老和尚,其余人尽数赶走,绝不可惊动圣驾。我倒怕慧圆方丈未曾接过驾,若有一二不如意之处,反为不美。”

      吕祉微微摇头:“慧圆是个极其有眼色的,我甫上任他便来投过名刺。我冷眼看去,这人经历过大世面,否则这观音庙也无从如此兴旺。今日只议如何派兵防卫即好。”

      三人正议着如何把守要隘,此处派兵几何,彼处又如何措置。岳云却挺直脊背走了进来。
      吕祉错愕地瞟一眼岳云,见他与平常相比少了几分跳脱,笑道:“岳机宜,我准了你一日的假期,这才不过一个时辰,你怎么就回来了?”
      岳云咧嘴道:“岳宣抚言道,不可因私情妨碍公务,因此让我一尽孝道之后,便回宣抚处听命。”
      “岳宣抚,应祥,你平日里也这么称呼你爹?”刘锜笑问。
      “我爹下令的时候,我都这么叫。”岳云不自然地说道,“吕相公,可有什么新的任务派给末将吗?末将定当尽心竭力。”

      吕祉见岳云脸色虽然有些异样,但行动无碍,只道是岳飞饶了岳云这一遭。“也好,刚才正说道观音庙派兵之事。虽然官家有殿前司护卫,然而淮西宣抚司却也不能不多派兵力。你到时且暂归王太尉调遣。”
      “宣抚肯把岳机宜给我,那感情是好!”
      王德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岳云是无敌勇将当初淮西之战又于他有救援之恩,王德早已把岳云看做了子侄辈,一高兴便重重一拳捶到了岳云背上。

      岳云猝不及防,哎呦一声。王德也是一惊,感觉到触手处一片湿滑,忙卸力后退一步,站到岳云身后。不看则已,一看便发现岳云的单衣似是渗出了血迹。王德一探手,略一用力已经把岳云的夏服撕开,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岳机宜,是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莫非你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张俊的亲兵?”
      王德粗鲁,直接称呼起张相公的名讳。不过若非他这个性子,倒也无从发现岳云受伤。

      岳云苦笑掩饰道:“不,不是张宣抚。”
      吕祉也是一惊,命令道:“岳云,转过身来。”
      岳云这回不敢不从,磨蹭着转过身。

      白皙的背上十几道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抽的人显然力道掌握的极好,伤痕尽数集中在岳云后背,都是刚见血,却又不致伤筋动骨,骑马等日常行动也不会受分毫影响。
      一旁王德还在追问:“下得如此狠手,应祥,你难道在淮西军中还有仇家不成?反了他了,敢打宣抚司机宜文字。”又皱眉道,“不对,难道那人武艺远高于你?否则如何能打成这个样子。”

      王德对那日张俊处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详情,是以有此质疑。但刘锜却已经猜到几分,走过去替岳云披上自己的衣服,又让他坐到一把凳子上休息。
      吕祉叹道:“王太尉,不要追问了。岳机宜既然不想说,自是有为难之处。”
      王德恍然:“难道是……”

      岳云此时反而一笑:“我爹说了,为将者有五德,仁信智勇严。我是不智,长这么大了,却还不会用脑子,整日惹是生非的,给吕宣抚添麻烦。”
      吕祉道:“你爹是觉得,挨一回好打,你这智慧就增长了不成?”岳飞说得确实有道理,岳云可以用更巧妙的方式处理与张俊的冲突。但对于挨打增长智慧一事,吕祉还是持保留态度。至于挨打后立即把儿子派回来,这称得上有些匪夷所思了。岳飞名将之誉,端有常人不及之处。
      “宣抚,与我爹有什么关系!这是被那树底下的蚊子咬出来的。”岳云打了个哈哈,“不妨事的。”

      真是父子情深,吕祉也不再多问,笑道:“原来如此。刘太尉,我看咱们待会先去灭蚊子吧。这蚊子如此嚣张,若是咬了张相公该如何是好。”
      “吕宣抚,等末将去拿个苍蝇拍来。岳机宜,你头前带路。”
      吕祉与刘锜罕见地一同笑了起来。

      王德眼中则忽然含了热泪。

  •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哦哦,狗彘是王曾瑜的发明,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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