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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 ...
她被抛弃了,不,还没那么严重,她只是被拒绝了而已。
永恩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仍试图找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可她没有想到,各种留言在继母瑞芬的授意下,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大理城里漫天飞舞开来,其中传地最凶的大概是:她生地虽好,命却不好,是个扫把星,夫家怕遭受牵连才和她解除婚约的,象她这样灾运连连的人,日后又怎能担当大理族长的重任?只怕这噩运会降临到大理百姓的头上。
人们虽然不敢当着她的面直说,可那种窃窃私语的神情以及对她躲躲闪闪的态度,却深深地刺痛着她的神经,继母瑞芬与妹妹艾雯幸灾乐祸地冷嘲热讽倒也罢了,可她的亲生父亲对她的冷淡与疏远却是更加明显,一副惟恐避之不及厌恶嫌弃的样子,仿佛她真的成了充满灾难的不祥之人。
她真的心灰意冷了,在这城里,在这深深的豪门大院里,难道再无她的立足之处吗?
然而,还有更可怕的,那所谓的表哥,继母的侄子剑雄,默默地窥视着她那暧昧的目光竟从以前的胆怯变地肆无忌惮起来,不禁让她有些胆战心惊。
瑞芬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精心策划的这一切,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地如此顺利,一定要彻底地拔除永恩这眼中钉。
起初她与丈夫载淞相识,为他的风度翩翩所迷,倒没计较他的身家背景,只到真正生活在一起若干年后,她才慢慢地意识到他似乎是非常有钱,土地、房产、遍布北京、上海、广州,还掌控着那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宝藏…本来是不应当担心什么的,连儿子都生下了,这万贯家产还不就这么一个继承人,可后来她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在丈夫载淞的心里,最大的继承人竟然是亡妻所生的女儿,永恩;是云南最有势力的督军沈详的儿媳妇,永恩;是未来大理当家作主的掌门人,永恩。
她突然意识到,是该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女打算一番了。也许她应当更狠一点,直接毁了那个丫头,不就一了百了了。怎么毁呢?她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注意,她的侄子剑雄,似乎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剑雄听到姑母的提议,喜笑颜开,但也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立刻就蔫了。他要是那么干了,不被载淞揭了皮才怪呢。
瑞芬“啪”地一拍桌子,气道:“你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剑雄苦着脸,道:“我知道姑母对我是一番好意,可是…永恩她根本就不搭理我,我想讨好她,却没有机会,就更不用提…哎…”
他是瑞芬远方表哥的儿子,父母死后,就投奔了瑞芬,在荣王府里混口饭吃,美其名曰是“表少爷”,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平日里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好赌个钱,时不时地被债主追上门,都是载淞替他解决,时候久了,就更不把他当回事儿了。既然连老爷都厌烦他了,其他的人就更不用提了,都是势利眼的家伙。倒有一个例外,永恩,仍旧对他客气有礼,真的当他是“表哥”对待,他不禁有些想入非非起来。可碍于载淞的威严和永恩的天真善良,倒也不敢造次。
瑞芬看到剑雄唯唯懦懦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恨道:“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这女人不就那么会事儿嘛,只要她是你的人了,还不要什么有什么。”
剑雄仿佛看见一丝曙光,嗫嚅道:“可是姑丈他…”
瑞芬一看剑雄有些动摇,便语重心长道:“你仔细想想,永恩现在是什么处境,谁还敢要她?剑雄,我跟你放句话,你姑丈这次出门去上海,就是为了给永恩再订门亲事去的,你可知道你姑丈为了把永恩嫁出去,列出的嫁妆单子有多少吗?”
剑雄一听“嫁妆”二字,立刻睁大了眼睛,一把拖住瑞芬的手,急道:“有很多钱吗?”
瑞芬一把推开剑雄,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你要是娶了永恩,那嫁妆…”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在剑雄眼前摇晃着,继续道:“是三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你都想象不出来。”
剑雄仿佛看见真金白银在面前晃动,眼睛有些发绿,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瑞芬冷眼看着剑雄的表情,突然放缓了声调,道:“剑雄,姑母就你这么个侄子,可别说姑母不关照你。你若不赶快下手,让生米煮成了熟饭,等你姑丈从上海回来,要是这婚事与唐家谈成了,你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剑雄一听这不软不硬的刺激,立刻有些抓耳挠腮,但还是有些胆怯,不敢就此答应下来。
正在沉吟间,只听得一声“妈”,帘拢一挑,走进一个妙龄少女,身穿一件宝蓝色的西式连衣裙,目光炯炯,嘴角上扬,有一种骄傲的气势。她看见剑雄在屋里,脸上立刻挂满了不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妈,你们为了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瑞芬向剑雄使了眼色,剑雄会意,立刻站起身来,笑道:“艾雯来了。”可艾雯将脸转向一边,剑雄讨了没趣,只得讪讪地出去了,嘴里小声嘟哝着,这个货真价实的表妹从来都对他没个好脸色。
瑞芬看着艾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道:“这又是怎么了,不是领着溥伟去逛三月三吗?”艾雯走到屋中间一大理石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才道:“别提那个小鬼头,他就是和我不对付,还未出大门,又闹起来,被我给打了一巴掌,跑去找永恩了。”瑞芬“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小姐,你怎么那么没轻没重,你弟弟也好随便打的?”
艾雯冷笑了一声,道:“你就是偏心,溥伟是儿子,不管怎么胡闹,就打不得吗?你和爹把他给宠上天了,小心变成个纨绔子弟,将来难以收拾。”瑞芬上前抚住艾雯的肩头,将脸贴住艾雯的脸,笑道:“傻丫头,妈怎么能不疼你呢?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呀。”艾雯挣脱开瑞芬的怀抱,站起身来,到另一端的沙发上坐下,“哼”了一声。
瑞芬在大理石桌边坐下,遥遥地望着艾雯不以为然的样子,缓声道:“艾雯,难道你不想成为云南督军的儿媳妇吗?”
艾雯一听,怔住了,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红晕,她想起那天因为好奇躲在内堂的柱壁后偷偷望着的青年,永恩的未婚夫,竟然生地仪表不凡,温文尔雅之中隐隐透着令人敬畏的风仪,永恩倒是好命。只觉得有些气不过,忍不住装做不期而遇的样子撞了上去,那青年却是一种淡淡的倨傲的样子,不由得她一时火起竟生了报复的念头,那青年竟然将她当作了永恩,后来才知道是来退婚的。做云南督军的儿媳妇?这应当是一个很不错的提议,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发生那么大的冲突,本来是想推波助澜的,但似乎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样想着,不禁有些懊恼,嗔道:“妈,你胡说什么呢?我凭什么要做云南督军的儿媳妇?”
瑞芬笑道:“傻孩子,你也不想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况且那沈其峻又是一表人才,与你也般配,难道你想一辈子活在永恩的影子底下吗?艾雯,你与永恩的位置该换一换了。”
艾雯轻抚着发梢,怔怔地出了神,半晌才笑道:“妈,你越来越没正经了。”
永恩正在屋里埋在书桌上写字,是抄一本《金刚经》,用的工笔小楷。以前替载淞的一位朋友抄过一本诗集,那朋友看了赞不绝口,之后就陆续地有人托她来抄各种东西,她也不好推辞,一一答应下来。但这一次的佛经工作似乎并不顺利,也许是受了近日的心情所累,字越写越潦草,墨汁突然又顺着笔尖滴在纸上,很快地散了开来,成了一个黑洞。她只得卷起纸,揉了一个团,扔到地上,叹了一口气,这心静不下来,又怎么能写出好字?
突然,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了近来,径直扑向她的怀里,叫道:“姊姊,姊姊…”永恩吓了一跳,道:“小伟,谁欺负你了?”
溥伟从永恩怀里抬起脸来,委屈道:“是艾雯,她…她打我。姊姊,你瞧…”说着就用胖呼呼的小手指指自己的脸颊。
永恩仔细看了看,清秀的小脸蛋儿上红扑扑的,倒也看不出被人“虐待”过的痕迹。溥伟一看永恩充满疑问的眼神,“噢”了一声,撅起屁股,道:“姊姊,还有这儿。”永恩顺势在那小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对,还有这儿。”
溥伟晃了一下身子,跳了起来,撒娇道:“姊姊…”正说着,他踩在一个纸团上,四下看了看,书桌周围的地上都是纸团,不禁有些好奇,道:“姊姊,你怎么扔了一地纸团?”
永恩笑道:“姊姊在帮人抄一本《金刚经》,可总也写不好。”溥伟用脚踢了一个纸团出去,道:“那就不写呗。姊姊,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永恩摇了摇头,道:“不去。”溥伟上前拉住永恩的衣袖摇晃着,哀求道:“去嘛,姊姊,去嘛,我们去三月三去。”永恩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去,你让艾雯领你去。”
溥伟想起艾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将小手掐在腰上,“哼”了一声,道:“不,我不喜欢她。”说完,眨眨眼睛,仔细端详着永恩心不在焉的神情,道:“姊姊,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永恩又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溥伟复又拽住永恩的衣袖,道:“姊姊,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不要紧,我会快快地长大,等我长大,我替你去修理那个人。”
永恩听着溥伟充满侠客口吻的话,诧异地笑道:“你又知道什么?”溥伟把嘴一撇,道:“我怎么不知道?是妈妈和爹爹说话时,我听到的。姊姊,你不用担心,那个人不肯和你结婚,我和你结婚不就成了吗?”
永恩“噗哧”笑出声来,脸上的阴霾让这个可爱小弟弟一番天真的话语一扫而空,她用手刮了一下溥伟的鼻子,道:“你这个傻孩子。”溥伟不高兴道:“我已经快八岁了,很快就会长大了。姊姊,没人喜欢你,我喜欢你,没人和你结婚,我和你结婚呗。”
永恩望着溥伟认真的模样,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禁不住流下泪来。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白眼和冷嘲热讽,都快让她窒息了,她努力寻找一种至少可以象以前一样勉强生活的空间,虽然那种生活也是不甚愉快的,可现在却是雪上加霜。她拼命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忍耐,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然而,也许,她太天真了。
今年大理的雨下地特别勤,又是一个雨夜,永恩在风雨交加中,忽然发现屋里另有一个人在。随后,尖锐地喊声划破了整个荣王府的上空。
“啊…”瑞芬从梦中惊醒,她猛然坐起身来,浑身被汗湿透了,有些口渴,稳稳心神,叫道:“王妈…”可唤了几声,没有回应。她低骂了一声,“睡地这么死。”掀开床帏,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屋里漆黑一团,充满着一种另人不寒而栗的冷寂。她摸着点亮了灯,“啊”地一声,只见永恩披着头发,衣衫零乱地赤脚站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要把她,不,连同这房子都给点燃了。
瑞芬拍拍了胸口,叫道:“你这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永恩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锉着牙跟,一字一字地蹦出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瑞芬皱着眉头,尚不知所以然,猛然瞥见永恩的月白色真丝睡上全是摺皱,左襟处的蝴蝶盘扣已经脱落,好象是被人硬生生地扯掉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要说话,剑雄趔趄着闯了进来,一见永恩也在屋里,愣了一下,站在了原地,却不敢再向前挪动一步。
瑞芬冷冷一笑,道:“哟,怎么都这么一副德性呀。”
剑雄抬起手,看着手背上仍在流的鲜血,挠挠头发,嗫嚅道:“姑母,我…”话音刚落,突然打了一个嗝,酒气泛了上来,屋里立刻被一股酸臭味包围了。瑞芬待要斥责几句,永恩突然转过身去,浑身哆唆着,眼里充满了血丝,厉声道:“你们还是不是人?”
剑雄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永恩会这么暴烈,他几乎都没怎么碰着她,就被咬了个鲜血淋漓,更别提领略温柔滋味了。
瑞芬冷眼看着剑雄“凄惨”的模样,估计他没有得手,心里也有些忐忑,这事可真的有些难办了。屋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艾雯走了进来,看了看屋里情形,冷笑道:“剑雄,你跟我姊姊干什么坏事了?”她也许是无心的,却将“干坏事”的人提到了两位,立刻提醒了有些作蜡的瑞芬,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啪”地给了永恩一个耳光。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打过她了。
因为那一次,艾雯又抢了永恩的一枚麒麟镇纸,其实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是载淞顺手给了永恩的,永恩大约是非常地生气,突然一反常态地跟艾雯争执起来,她不问青红皂白,很习惯性地抬手就要打她,却被永恩一手拦住了去路。
她的手僵硬在空中,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永恩一字一顿地道:“我终有一天会长大,终有一天会将我所受的屈辱与痛苦全部都奉还给你,要么你今天就打死我,要么就等着我慢慢地长大,看我怎么来向你讨还这笔恶债。”
她听地是肝胆俱裂,是呀,她再强悍,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总有一天,永恩会长大,会成为云南督军的儿媳妇,会成为大理一方各族的当家人,会将她所受到的屈辱和痛苦尽数奉还,不,一定是加倍奉还。不,为了她自己和一双儿女,决不能让这一切成为现实,她必须毁了她,也许是从那一天起,她就暗下了决心,要不动声色地毁了她,必竟她还对载淞的态度有些把握不准,那一种冷淡与疏远,究竟是真,还是,逃避。
永恩虽然之前早已领教过瑞芬的厉害,可没料到在这样的境况里,瑞芬竟会这么做,她有些懵了,不可思议地望着瑞芬。
瑞芬破口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臭丫头,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未婚夫不要你了,你这么快就等不及了,马上就勾搭别的男人。哎哟,还是自己的表哥,你真做得出来。等老爷回来,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女儿作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还不得给活活气死。剑雄,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给你抛个媚眼儿,你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这样的残花败柳你要?饥不择食,也不看看对象。哎哟,我的老爷哟…”说着说着便哭天喊地的撒起赖来,完全失去了平日在载淞面前端庄娴淑的仪态。
“哈哈…哈哈…”永恩突然笑出声来,这世界未免也太荒谬了,她差一点给一个无赖毁了清白,反而却成了勾搭男人的“红颜祸水”。
瑞芬听到永恩的笑声,止住了嚎啕,与永恩对视着,慢慢地,终于在心虚里败下阵来,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嘴里的嚎啕声也渐渐地偃旗息鼓了。
艾雯突然道:“姊姊,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你可真不要脸。”
永恩在盛怒之下,突然一把拽住艾雯的衣襟,高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艾雯毫不示弱,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你的妹妹。”
永恩猛地推开艾雯,冷笑道:“妹妹?你是我哪门子的妹妹?我们根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可是你却以这身份抢走了我的一切,如今凭什么又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
突然,立在窗前的瑞芬冷笑道:“永恩,你错了,艾雯虽然比你小五个月,可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生妹妹。”
此言一出,永恩愣住了,艾雯也愣住了。
雨势汹涌,嘈杂的水声在屋檐上盘旋着,然而屋里却突然寂静下来,静地可以听见几个人不同的心跳声,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与愤懑。
瑞芬继续道:“她是我和老爷生的,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
石破天惊的秘密竟然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合合盘托出,倒不由得地加重了它的戏剧性,难道这样简单的一句交代,便可以使过往十年的磨折与心酸一笔勾销?
艾雯猛地扑向瑞芬,叫道:“妈,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为什么你要瞒着我,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拖油瓶,那么凄惨地过了这十八年。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哎,从前的一段往事,不堪回首。
瑞芬是一位私塾先生的女儿,从小生地漂亮,又念过一点书,自然有些心比天高。可惜命运不济,十四岁那年,父亲患了肺病,一命呜呼了,却撂下一大笔债,等活着的人来偿还。母亲对她还算仁慈,没有将她卖进妓院,而是卖给京城顶有名的一家戏班“吉鸿云”,得了她的卖身钱立刻远嫁他乡了。
她被亲娘出卖了,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将人情冷暖看穿了,要想生存下去,一切都得靠自己。她硬是凭着过人的毅力和精明,拜了戏班的一位头牌做师傅,几年的光景下来,也渐渐混了出点名气,一些达官贵人开始来捧她的场。她虽然有些沾沾自喜,可并不喜欢那些轻浮的纨绔子弟,倒也梦想着遇上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期待着会发生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她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犹豫着,举棋不定。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人到戏园子来看戏,儒雅镇定的态度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她很庆幸自己的等待没有白费,果真让她遇上了心仪的男子,那个人就算是没有钱也已经无所谓了。
顺天府尹的小舅子纠缠她已经有些日子了,她一直虚与委蛇,心里厌烦着对方的无赖,却也不敢十分得罪。却在一天,当着那人的面,和这位舅爷争执起来,好象是弱女子被欺负了,那一种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任何一个稍有点侠义心肠的男人都无法坐视不理。果然,那人出面将这位舅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态度潇洒自如,气度不凡,也不知是目中无人还是侠客作风的体现。她很感激,更平添了许多敬仰之情。从此,两人从微笑的点头之交渐渐变地熟络起来。他对她温柔却不失仪,亲切却不亲近,倒让她在意乱情迷当中又有些忐忑不安。
真的好景不长,她在灯会上看见他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却还是让她倒吸了口凉气,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竟然会有那么美丽的女子。他也看见了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恢复了镇静的态度,很自然地替她介绍,说是他的妻子。她的心跌到了谷底,命运真是个坏东西,她纵然再有心计,却也无能为力,他的妻子竟然生得绝代风华。
那时候,坤旦并不多见,载淞初见瑞芬,深深地惊讶于她的样貌,并不是她生地有多么美丽,他的妻子已经美若天仙了,其他的女人就是再美,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瑞芬象极了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纳萝,九门提督府家的小姐。可纳萝却嫌他不够上进,终日沉溺于闲云野鹤的生活,两人为此也不知发生了多少争执。他爱她,已经想让步了,可她并不知道他的“屈服”,没有耐心地等候,很绝决地与他分了手。这倒也罢了,她竟然嫁了人,对方还是他的一位哥哥,成了他的嫂嫂,理由很简单,他的那位哥哥很有前途。
他爱地很深,受的刺激也很深,便无法再在京城呆下去,只得南下游历,遣怀散心。在大理偶遇了老族长的独生女儿,郁芩,惊为天人。老族长对外族人没有好感,尤其是作为统治阶层的旗人,很担心他会诱拐自己的未谙世事的小女儿,会伤害她,很反对他们来往。他正因为感情的事受挫,如今老族长的阻挠反而激起了他的狂傲之心,费尽心机,非要与郁芩成亲。终于,老族长点了头,他成白族人的女婿。他好象掌上明珠一样娇惯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宠溺着她。之后不久,他发现好象缺少了什么,郁芩至美,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僻与孤傲,总是淡淡的样子,缺少了一种生活的情趣。但他来不及细想,就示威似的带她回京城去。
老佛爷一直对生地太美的女子没有好感,将她们一概列入了“红颜祸水”的范围,对郁芩的美丽,虽然有些意外,似乎也未能例外。因为一直以来对载淞有些偏爱,对他无心仕途任意妄为的胡闹也听之任之。这次竟然私自在外成亲,更是藐视皇室尊严的大逆不道的行径。不过也算没被美人迷昏了头脑,那女孩的父亲可是云南一地颇有权威的少数民族的头领,结上这样的姻缘,对于西南边陲政权的巩固,也不是没有好处,所以立刻下旨,加封郁芩父亲为一等忠勇侯,世袭罔替,又赏赐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云南,以示恩宠。
载淞对这些虚名并不在意,倒是他的那位嫂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紫一阵的,很不自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报了仇,可并不开心,他偶尔瞥见她有些哀怨的眼神,心里还是会激动,还是会心疼,他忘不了她,她的自私、任性、刁蛮,甚至野心勃勃,这都是活生生的性格,直率甚至赤裸裸地袒露出来,不象他的妻,永远都是画中人,没有一丝尘世的气息。他有一点失落,有一点遗憾,却只能将情绪埋在心底,生怕给人笑话,他娶了美若天仙的人还不满足。当然,他更不想自己的哥哥伤心,伤心他和已经是嫂嫂的人还藕断丝连。他惟有避着纳萝,却仿佛还是有些惦记着她,就这样在相思与道德的痛苦与折磨中饱受煎熬。
想不到,他竟从一个戏子身上找到了纳萝的影子,终于找到了失落以后难以弥补的情感。可他并没有怎样,原本纳妾,在王孙子弟中是一件顶平常的事,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经常去听她的戏,看她涂着油彩,挥舞着水袖,轻移着莲步,在台上演绎着别人的人生。他以别人的名义花钱捧她的场,钱下地很大,她越来越红,而他只能在台下静静观望。
他真的并不想怎样的,却在无意间替她解了围,与她一点点地陷进去。他发现她和纳萝还是不同的,她很温柔,很娇弱,更需要他的怜惜与保护。他竟然没能把持住自己,在一次酒醉之后,做下了糊涂事。之后更加欲罢不能,深深地沉醉于她独特的女性柔媚里。
他没想到自己妻子看似柔弱,却很暴烈,在纳萝的巧妙安排下,她知道了他的情事,反应十分强烈。他从她的眼里读到了对无耻下流的鄙视,读到了对他天长地久誓言的嘲讽,不禁有些内疚,有些羞惭,渐渐地开始疏远了瑞芬。
他当然不知道,看似温柔的瑞芬并不是等闲的角色,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纳萝在推波助澜,瑞芬竟然背着他和郁芩见了面。
郁芩的心思纤细敏感,人虽生地娇弱美丽,对待感情却是极端、执着、认真,毫无保留的。她放弃了向往的一切,本以为可以与载淞始终如一地相对,可是到头来也是空。她怀孕的的时候,丈夫竟然同别的女人有染,对方还是一个戏子,这不仅是他们婚姻的背叛,更是对她人格上的羞辱。她的民族历来都是遵循一夫一妻的制度,他当初排除万难娶她时,对她父亲是做过重重承诺的,如今还不到两年光景,一切都变质了。
然而,一切并不是丈夫变心那么简单。她见到了瑞芬,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瑞芬竟然和纳萝长地非常相象。她不由得联想起近些日子来纳萝奇怪的表现,不禁心灰意冷,这个戏子未必是丈夫所爱的,丈夫所爱的是那张和纳萝长的一样的脸。原来,她从未被丈夫爱过的,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如今,丈夫找到了更象的替身,更加不需要她了,她不禁又恢复到了从前。
春天的一个傍晚,郁芩回到家里,在院子里遇上正要外出的载淞,心里疑心着,言语上就有些不客气。载淞不明究竟,这些日子来他忍气吞声,已经够了,却还是得不到谅解,只觉得郁芩变地越来越神经质,打算避上一避。谁知郁芩刚刚受了很深的刺激,情绪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松。他有些不耐烦,也忘了两人正站在台阶上,猛一挥手,她猝不及防,摔了一个趔趄,竟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人当场就昏了过去,血流不止,他吓地魂飞魄散。
后来,过了十几个时辰,女儿永恩才生下来,可郁芩却已经不行了,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冷冷地说,“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我要离开了,再也不来烦你,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愿生活了,祝你幸福。”可他已经没有幸福了,痛悔万分。
妻子不在了,载淞彻底断了与瑞芬的联系,任她眼泪汪汪,他也没有心软,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回到了大理,打算从此孤独地终老于此。大理城的人都以为郁芩是难产而死,谁也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事。岳父死后,他便接管了大理。
女儿渐渐地长大了,竟然越来越象他的妻子,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经发生的一切,峥峥在目。他有点怕她,只好避着她,冷淡着她。说来真的好笑,看似威严的他,竟然不敢面对一个幼小孩子的双眸。
永恩八岁那年,载淞回到北京处理一些事情,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里来。纳萝的野心终于实现了,把儿子送给了别人,丈夫得以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可她似乎并不快乐,见到他有些呆呆的神情,老是跟他提自己的儿子如何聪明,如何讨人喜欢,只是现在想要见一面,实在太难了,隔着那一重重高高的城墙。他看着她日渐苍老的面容,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怜惜,却也无能为力。
过地不快乐的故人并非只有纳萝一个,他又遇到了瑞芬,她的境况非常落魄,还带着一个不到八岁的女儿,艾雯。他在八年以后才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她当时也不知道,等她发觉了,他已经不知去向了,而她已无法继续唱戏,肚子越来越大,只得嫁了人,讽刺的是,对方是顺天府尹的小舅子,她是第三房姨太太。
嫁入了富贵人家,瑞芬的日子过地并不好。大太太是个母老虎,又生了儿子,更是有恃无恐,二姨太是个狐狸精,天生一副媚骨,不仅把老爷迷地晕头转向,更与大太太儿子的关系也不清不楚。瑞芬带着一个拖油瓶,整天又总是心不在焉的,很快就使老爷失去了兴趣,怀疑她还是想着以前的男人,甚至还保持着联系。家里的人都是看老爷脸色行事的,她失了宠,自然在家里也不再有什么地位了。艾雯更不用提了,经常被仆人们欺负,连个丫环还不如。几年以后,老爷死在妓院里,大太太掌了家,二姨太仗着有大少爷撑腰,暂时还没有怎样,倒是她,树敌太多,立刻被撵出了府门,连近些年来攒的私房钱没能带出来,她落了个“人财两空”。由于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只得再登台唱戏,可已经不是从前的光景了,她赚不了几个钱,还要受人的欺负与嘲弄。没想到,还会遇见他,她恨到心底的那个人。
载淞从瑞芬憔悴的容颜上立刻感觉到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他曾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令她遗憾终生,决不能让这错误再重复一次。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正是他要拯救的这个女人,才是造成那个悲惨结局的原因,他更没有意识到,经过了八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她的确受了很多苦,但正是这些年委曲求全地挣扎生存的惨痛经历,使她的心变地更狠了。
瑞芬其实还是很恨载淞的,恨他的无情与决绝,让她一个人背负苦果,把她推入悲惨的境地,饱受屈辱。她被夫家赶出来流落街头以后,这种恨意就更加强烈了。她很想报复,可没有机会,她想不到两人还会重逢。她在八年以后才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人,家里出了两个皇帝,他已经从贝勒升为了郡王,她立刻收起了报复的心意,只将悲惨的境遇进行地更加彻底,而这悲惨都是由他造成的。果然,她的精彩表现令他心慌意乱,在自责、怀念、感激中,他终于与她再度走到了一起。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他要娶她。但她没有任何封号,那是他过世的妻子独享的。而且,他要带她回大理去。她咬着牙一一接受了,她要牢牢地掌握住他,从此以后一切都要顺从她的心意。
可事情进行地并不顺利,有一个很大的绊脚石,永恩,还要一些紧紧围绕在永恩身边的人,她必须一一地铲除他们,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等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有这一天呀。
永恩望着瑞芬在转瞬间变地暗淡无奈又有些凄凉的神情,趔趄着倒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她比当事人受到冲击还要猛烈。思来想去,父亲竟在母亲怀孕期间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还令这个女人也怀了孕。
哼,父亲真的爱过母亲吗?母亲真的是因为难产去世吗?难道不是因为对丈夫的失望抑郁而终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真是个绝妙的讽刺,“永恩”,只不过是父亲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罢了。对于父亲长久以来的冷淡疏远,她从来只有委屈,如今,她却恨着了,恨到痛彻心扉。
她踉跄着走出屋去,只见一院子的仆人淋在雨中,纷纷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她,不,似乎是轻视意味更多一些,她心慌意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现在,她只想离开,得尽快离开,离开这个肮脏浑浊没有温暖的地方,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可惜不是你Ⅱ》呀…已经成了一块心病,我但愿自己有三头六臂,可以在那争分夺秒抢出来的时间里尽快地完成…思之再三,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如果有一天》,将写地差不多的《我要我们在一起》结束后,立刻开始《可惜不是你Ⅱ》。其实,已经写了几章了,但似乎不甚满意,正郁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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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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