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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一 ...

  •   当天晚上,金玉满堂就开始断水断电,夜里竟有人用铁链将所有的门栓死,又用木板将窗户钉死,偌大的一幢小楼,在转瞬间成了一座死城。任凭里面的人哭喊求救,四下静悄悄地,根本没有人理睬。
      还是第二天早上其峻来时,找了人来解救了围困之急。而周全的心脏病在忧怒攻心之下,又加重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胸口是又闷又疼,已经耽搁了几个钟头了。永恩在这重重打击之下,终于明晰了她对来福的恨意,倘若不是她招惹了这个人,眼前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其峻看着永恩带着焦躁愤怒的脸色,什么也没说,只迅速地将周全送往医院,耽误几个钟头,周全的情况并不算乐观,在路上就已经昏迷了,经过紧急抢救后,被送入了加护病房。
      永恩被护士小姐挡在了病房的走廊上,她在忧愤之下,望着其峻关切的眼神,冷冷地道:“我很可笑吧?被那样的人所迷惑,全伯怎么劝我也不听,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其峻有些黯然,道:“为什么我会笑你?我又有什么资格笑你?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不当日我一意孤行与你解除婚约,今天我们可能已经生活地很幸福了,是我毁了这一切。”
      他语调温柔,满是憧憬与渴望,她陡然一惊,猛然意识到早些日子他提到要和她一起去巴黎的话,并不是戏言。她错愣着望着他,美丽的睫毛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泪珠,映衬着她盈若秋水的双眼,更加明媚动人。这似乎给了他一点鼓励,慢慢地走近她,将她逼在墙边,低下头,鼻里全是她身上的清芬馥郁之气,禁不住有些意乱情迷,伸手抚着她的头发,半晌才道:“永恩,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她却轻轻地推开了他,些许凄创,些许无奈,道:“太迟了,我的心再也回不到两年前的大理了,所以…也许…其实…已经不可能了。”他有些慌乱,急道:“难道你还怀疑我的心意?”她摇了摇头,道:“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已经遍体鳞伤。”他托过她的手,一片冰凉,心下也是一阵难过,道:“让我来帮你,只要你肯打开你的心扉,就让我来帮助你度过这个难关吧。”
      她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又移动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势力范围,才道:“我现在只想把全伯的病治好,其他的,我还没有心思考虑。”说完,将目光移向走廊的尽头,上午的阳光非常充足,穿过铁栏杆,照进走廊的地板上,是一条条长长的影子。她的声音有些激动,似乎将它们也惊动了,微风拂过,地上的影子也摇来晃去。
      她的眼前一花,有些旋晕,他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她立刻又闪躲开,道:“很感谢你的帮忙,你还是回去吧,剩下的事,我可以应付。”
      他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怎么应付?难道将店铺拱手让人?”她冷静地道:“不错,我打算解散了金玉满堂,事已至此,又何必强求?”他道:“我想…我还是有办法将金玉满堂给你要回来的。”她听了似乎并不为所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不必了,既然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还是尽早撒手吧。”
      他猛然意识到她的话中有话,都怪他的心太急,在不适当的时候,说了不适当的话,她不过是要他放弃。
      其实其峻也不是很肯定能把房子要回来,昨天他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四处活动,终于打听到那块地要兴建的百货公司和游乐场已经得到了批准,想要挽回的可能性不大,只能从投资人那里想办法。
      他左思又想还是给宜岚去了电话,宜岚似乎很高兴,精心打扮了一翻来赴约,想不到他吞吞吐吐地问起唐庭轩的事来,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淡淡地告诉他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他看她有些回避的样子,心里只是发急,未加思量就问她难道不知道唐庭轩在为她兴建游乐场吗?她竟然笑了,还以为他在吃醋,安慰他不必为这些流言蜚语担心,她和那个人根本没什么的。他看她有些误会了,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后来两个人在咖啡馆里静静地坐着,听着音乐,时光流逝地很慢,她似乎察觉到他满腹心事,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便借机请她帮忙引荐一下,她突然明白了他一再提起这个人,并不为了她,很是失望,所以态度不免就有些忿忿不平,他只得做罢。
      原本想着今天再找人帮忙的,没想到金玉满堂竟然让人给封死了,心里不免有些不耻唐庭轩的办事作风,偏偏周全病了,永恩陷在内忧外困的无助境地,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终于向她倾泻了出来,却不曾考虑到她刚刚被人欺骗了,如何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再接受另一段感情呢?可他受过阴差阳错拖泥带水的苦头,更何况还有一个宜岚,似乎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多,父亲的逼迫也越来越紧,他的心绪纷乱,也就顾不的许多了,可惜,结果却适得其反。
      有大夫出来了,告诉他们可以回去了,病人需要休息。他要开车送她回金玉满堂,她开始想拒绝,后来想还是算了。车子开地很快,她紧紧地抓住车门一侧的扶手,却也未曾开口让他慢点,他一路上沉着脸,一直到目的地,她开门下了车,脚下有些虚浮,他噤声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却看到街对面的玲珑茶室在陆续地往外搬东西,眉头不由得地皱了起来,他也看到了,却没有说话,她用力将车门带上,“砰”地一声,似乎是催他快走,他看她冷淡的样子,本想再说些什么,如今看来也该结束了,于是索性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她倒怔住了,愣愣地望着车子离去时的沙尘滚滚,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踱进店里去。
      王梁正在店里的一张桌上打盹,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张胜在柜台前无聊地打着算盘,看见永恩回来,便道:“老板怎么样,没事吧?”永恩笑着摇了摇头,道:“胜哥,你去找个相熟的人,我想把这店里的东西都盘出去。”王梁听见说话的声音,也凑了过来,道:“大小姐,你要结束金玉满堂吗?我们非搬走不可吗?沈先生不是已经答应帮忙了吗?”
      永恩道:“发生了这许多事,全伯的身体又不好,我也没有能力继续经营金玉满堂,所以我已经认真考虑了,我手里还有点钱,再盘了店里东西,得了钱分给大家,大家赶紧另谋生路去吧。”张胜还要说什么,永恩却摆了摆手,道:“我心意已决,你赶紧找买家吧。”说完就朝内堂走去。
      两天以后,张胜领了买家来了,据说在东城新开的一家“德盛源”大酒楼,正需要一些酒家的设施,那人开的价钱也算公道,永恩没太计较,来人付了钱后,迅速地将金玉满堂里的东西搬运一空。永恩另外把自己结婚当日所配戴的首饰拿去或卖或当,幸而是戴着的,否则也会让人洗劫一空,她去翻查时,禁不住觉得真是讽刺。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永恩让海叔做了一桌子好菜,算是大伙的告别宴,在酒桌上,她拿出来三个红包,递给海叔、张胜、王梁,很平静地道:“钱不多,让大家委屈了。”可那三个人知道,这样的遣散费已经是不少了。海叔喝地有些高,席间就骂起来福这小子来,平日里装地老实巴交傻么磕磕的,想不到心肠如此歹毒。
      永恩最听不得这样的话,推说头疼早早地离了席,走到外室,空荡荡的大厅,一盏青幽幽的烛火,更显现出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一行泪水顺着冰冷的面颊缓缓而下,她也不去管它,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厅中央,慢慢地闭上眼睛。
      “永恩…来,帮帮忙,永恩…”
      那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来福在叫她,店堂里灯火辉煌,喧声闹语,高朋满座,来福穿着白的对襟上衣黑色裤子,挽着袖子,脸上淌着汗,手上端着盘子,在桌子间穿梭,而她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敲打着算盘,微笑着跟随着他的身影,却未曾移动身体。突然间他走了过来,英俊的脸庞凑到她的面前,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笑道:“你这个大懒虫。”她揉了揉鼻子,有些娇憨地回望着他,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永恩,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在金玉满堂里帮忙,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这就是我的幸福生活…”
      “永恩,你喜不喜欢我,快说,你喜不喜欢我…”
      禁不住他执拗的问话,她睁开了眼睛,一片清冷,那个人的甜言蜜语还言犹在耳,可今夜一过,这曾经饱含欢笑与甜蜜的金玉满堂就将人去楼空了,他果然是那么有心计的人吗?倘若有一天回想起这一段时光,他会不会觉得有些后悔呢?他倒底有没有真的爱过她呢?她想到这些,肝肠俱断,泪流满面,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永恩将自己与周全的行李简单收拾了,第二天天没亮,就雇了人力车赶往医院,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的场面,只留了一封信给张胜,希望他们以后生活幸福,店里没搬走的物品,留给他们自行处理。
      周全已经搬进了普通病房,但还在昏迷之中,永恩也顾不得经济拮据,仍然象以前一样,要求一间头等房间,她可以顺便在沙发上休息,日夜守护着他。她充满愧疚,只盼望周全能早日醒来,虽然这希望非常渺茫。是她害了他,害他失去了金玉满堂,害他躺在病塌上,插着氧气管子,生死未卜。
      永恩在病房里住着,仿佛也成了病人,忘记了天气,忘记了尘世里的俗事纷争,除了医生护士,没有人来打搅她,包括那个对她信誓旦旦的沈其峻,也失去了踪影。她有一点冷笑,这世上真的有真情存在吗?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她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肯对她付出半点,更何况别人?她离开了王府,又经历了这一遭,现在想想,倒底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风朔朔地从北方吹来,已经是晚春时分,想不到天气还是这样冷,皮肤里嵌着针样的刺痛,却也麻木不觉,永恩独自一人站在楼顶,向下一望,五层楼高,底下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倒也不觉得特别渺小。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满面的微笑,而迎接这微笑的的年轻男医生却有些慌乱无措,有一点暧昧的情感沉浸在空气里,那医生慌不择路,好象绊了一下,那护士小姐“咯咯”地笑着,清脆的笑声刺激着她的心,沉痛而忿懑,院里梧桐树林中的圣母像,依旧闪动着慈祥仁爱的光辉,充满怜悯地俯视着人间的一切苦痛。
      永恩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阳光很好,美丽的弧晕在在眼前一层又一层地滑开,照地她有一点迷乱,脚下有一点虚浮,身体随着晃动了一下,向前张去,楼下的一切物事仿佛变成了飘荡在水里的浮萍,有一点幸福而不切实际的挣脱与幻想,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解脱呢?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可要是半死不活地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脚下却禁不住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胳膊,一声怒吼:“你这是要做什么?”紧接着,另有一只手环住她的身体,她被轻松地翻转了身子,软绵绵地拉进一个人的怀里。
      一进入那宽阔温暖的胸膛,她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搅地心烦意乱。她抬起眼,冷冷地道:“要你管?”眼泪却不争气地哗哗而下,那失踪了一个月的人又出现了。
      其峻满目的惶恐与焦虑,大声道:“你一个人跑到楼顶来做什么?”他来到周全的病房外,正看到她象游魂似的背影闪没在三楼至四楼的拐角处,禁不住跟了过来,一直到楼顶,看她静静地望着四下的风景,瘦弱的背影在风中摇摇欲坠,有一种不胜凄凉的淡淡风致。
      这情景撞击着他的心,紧紧地收缩起来,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了上来,她该不会是想跳下去吧?他来不及细想,便急匆匆地奔上去,想要阻止她这疯狂的念头,直到她暂时安全了,他突然想着,真的就那么爱吗?她真的有那么爱那个人吗?她凭什么对他如此凶狠,又不是他欺骗了她的感情与家产之后无情地抛弃了她,从前与他的那一段婚约,只不过是家族契约的形式而已,他本不欠她什么的。
      他对她表达了情意后又莫名其妙起闪身而去,如同那个无情的男人一样,她再一次被孤零零地抛在茫茫人海里,独自承受无可预知的未来,心惊胆颤。她模糊了对象,仿佛在慌乱无助间暴涨的愤怒里抓住了一个“代罪羔羊”,便将满腔的怨忿狠狠地发泄在他的身上,狠狠地捶着他的肩,痛苦大叫着,似乎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努力压抑的情感尽数地发作,有些歇斯底里,完全失去了她平日美丽镇静的风仪,红着眼睛,张牙舞爪。
      他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好一会儿,她累了,停住了捶打,喘着气,眼泪也干了,眼里尽是恐惧,哑着嗓子,泣道:“怎么办?全伯他快不行了,医生说他快不行了。看看我做的孽,都是我给他带来的这无妄之灾。”
      他望着她痛心疾首的样子,并不肯定,她今日的失态,不是为了那个不辞而别的男人,而仅仅是为了对周全难以弥补的歉疚之意。他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摇了摇头,眼泪突然又涌了出来,扑簌簌地滴落在他胸前,半晌,才道:“刚刚医生又来对我说,情况并不乐观,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她想着刚刚那个医生无奈的表情,却很冷酷地表示如果她再不把拖欠的医疗费用补齐,只好请她搬离这间别人更需要的头等病房,而且对于病人的治疗也只能维持在人道主义的基础上。
      真是陷入了绝望的谷底。
      她并不在乎这头等病房的虚荣,只是想尽可能地给周全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可这之后,她要去哪里弄那么钱呢?除了她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她被这念头吓了一跳,曾经软弱到想或许可以向父亲屈服,可她的父亲会心软妥协吗?为了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仅是名义上的女儿,为了一个曾经背弃过自己的仆人?她想着父亲冷淡蔑视的表情,想想还不如靠自己。
      其峻看着永恩有些愣怔的表情,摇撼着她的身体,叫道:“你要振作,这点挫折算不得什么,拿出你的狠劲来,你可是爱新觉罗•永恩呀,当初你怒气冲冲地到昆明来找我理论一见面就甩我一个耳光的那股狠劲到哪儿去了。”
      永恩迷惘着眼睛,督军府的那一幕又闪现到眼前来,如今想来是那么不真实,那时她是多么地单纯,单纯地想象这世界,想象简单痛快地解决婚姻之事,如今却是天翻地覆,而她已经遍体鳞伤,不复昨日之勇了。况且她在这艰难时世里,到哪儿去弄那么钱呢?
      今天清晨,她自进医院来第一次出去,天真地想出去找工作,却处处碰壁,要么就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她受了欺辱,不免就有些灰心丧气,途经一处叫翠红阁的玉宇琼楼前,大白天,门前有些冷清,只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年妇人在和一个领着一个十五六岁女孩的中年妇人在说着什么。
      最后,那浓妆妇人给了那中年妇人一包钱,大概有个几块大洋的样子,那中年妇人连忙将钱揣进怀里,回身对那女孩笑道:“娘走了,你好生在这住下,这儿不愁吃不愁穿,可比家里的日子强多了。你以后要乖乖地听这位妈妈的话,那我走了。”那女孩噙着眼泪,硬是没有掉下来,冷冷地望着母亲蹒跚而去的背影,很顺从地跟着那浓妆妇人进去里面。
      她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幕寒怆的母子亲情,竟然鬼使神差地道:“您等一下。”那浓妆妇人转回身,好奇地打量着缓步而来的少女,疑道:“什么时?”她问道:“您看我值多少钱?”说着摘下了眼镜,那妇人一呆,半晌才道:“你莫要开老娘玩笑哟。”
      她只觉得眼前阳光一闪,心里象被某个东西撞了一下,转眼瞥见那女孩子冷淡中略带诧异的目光,神思清醒了,她到死也不能沦落到这一步呀,这是怎么了。她笑了笑,道:“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说着转身快速地离开了,心里的悲痛,铺天盖地,她的脚步虚弱,蹒跚着如同那个刚刚离去的母亲,完全听不见那浓妆妇人在身后的怒骂声。这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她真的已经无路可退了吗?
      爱新觉罗•永恩,值几斤几两重,顶着这个虚名,却身无分文,可真是讽刺。
      于是她冷冷地道:“从我离开王府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爱新觉罗•永恩了,也许你并不知道,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全伯的远房侄女,所以人人都称我周小姐。”
      冷淡的背后还是有一丝掩饰不尽的悲伤,她的本意原本是慨叹自己与出身之间的不可调和,可在其峻听来,心里随之而来的却是痛悔歉疚之意。若不是当初他的坚决,她也不必经历这一段痛苦不堪的劫难。
      他沉默着,她又冷冷一笑,道:“你猜我今天去了哪里?我去了胡同里一间叫‘翠红阁’的馆子,还跟那里的妈妈打听我自己能值多少钱。”他听着,胆战心惊,眉头慢慢地蹙紧,抓着她双肩的手不由自主地加紧了力道,她似乎也没有觉得痛,道:“有一天我真的堕落了,不知道我的父亲会怎么想?”
      他抓紧了她的双肩,吼道:“永恩,你疯了吗?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值得为那样一个没有心的人毁了你自己吗?”
      她的心被这话击成了碎片,身自簌簌地抖个不停,却有些恼羞成怒地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舒服,她不愿意给人瞧破现如今自暴自弃的真正原因。
      他稍一用力,就制住了她,紧紧地拥她在怀里,哽道:“永恩,你听我说,你要振作,一定要振作,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能吗?本以为来福是她生命的崭新开始,却原来,只是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而已,璀灿夺目的虚幻过后的冷寂与凄凉,更加惨然。
      她的心头一紧,嗓子眼里有点咸咸的,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一晃,只听见一个声音大叫“永恩…”,便一切都不知道了。

      金黄灿灿的油菜田,一眼望不到边,她站在最中央的地方,四下环视着,微风拂过,娇嫩的花朵如波浪般一层层地翻滚,在浪花尽头,一个男子背着光站着,她揉揉眼睛,想要看清楚,却越来越模糊,也未细想,拨开前面的阻挡,向前奔去。
      突然,那个人影不见了,她在仓惶间停下来,又四下环视着,那个人突然站到了与刚刚相反的地方,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要大声呼喊嗓子里却被塞满了麻布似的,怎么叫也叫不声音来,便有些急躁,只得追了上去。然而追了一会儿,那人又不见了,她再站下环视着,那人却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她未曾受过这样的戏耍,便站在原地呼呼地喘着气,冷冷地望着那人,没想到那人突然道:“永恩,你不要再找我了。”
      那人分明是在说话,可她竟然分辨不出这声音是谁。偏偏他缓缓地转回身来,她的心紧张地吊到了嗓子眼,不是青面撩牙的鬼怪,竟是…来福。
      他变了好多,似乎有些深沉世故,有些忧郁,不再象从前那种单纯的天真无邪,尽管他和来福长着一样的脸,可那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另外一个人。她拼命地摇着头,那人道:“把我忘了吧,是我对不起你。”
      不对,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凭什么来跟她说对不起?来福在哪里?来福…突然,那人不见了,她又四下环视着,这次却是真的,她有些着急,大声叫道:“你不要走…”
      “永恩…你醒醒,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在急迫间睁开了眼睛,阳光很温暖地照在身上,她躺在柔软的黄底粉红大花的丝绸被褥里,四周是白色的西洋家具,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窗帘坠着白色的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帘下的阳台里闪进一枝玉兰花,灿烂芬芳,她被纷扰了思绪,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永恩,你醒了?”
      她将头偏向了另一边,其峻的脸近在眼前,他的眼眶深限,胡子拉碴,一副憔悴潦倒的样子。他不是刚刚见过的那个人,她不禁有些失望,轻声道:“我这是在哪里?”
      其峻笑道:“是在我住的地方。那个…你在楼顶晕倒了,医生说你的身体十分虚弱,需要静养,医院里的病房都满了,所以…我便将你接到家里来。”
      她似乎有些以外,脸上显现出疏离的神情,半晌才道:“想不到…最后…我还是要麻烦你。”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出坚强独立的姿态,不想给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从前他放弃了她,不管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她都不想给他看轻,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毫无瓜葛了,她对他却还怀着这样的不平心理,难免有些奇怪。
      他却及时地阻断了她冷淡的蔓延,道:“你不能再住在医院里,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
      她摇了摇头,道:“把身体养好,不知道全伯的身体能不能养好?”
      他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昨天我已经与医生详细地谈过了,倒不是没有办法。”
      她突然充满了活力,猛地坐起身来,方才发觉手一直被他紧紧地攥着,也许是由于行动地太过猛烈了,脸色有些发红,气息有些短促,她缓缓地抽离了他的手。
      他似乎有些尴尬,笑道:“怎么样,已经睡了两天两夜,起来洗个澡,下楼吃点东西吧。”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指着另一侧的一扇门,道:“浴室里在这里,噢,你的行李我已经搬过来了,衣服在衣橱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噢”了一声,想要问个究竟,可他笑笑,道:“我也要去洗个澡,我们楼下见。”说着旋即推门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傻傻的,半晌才又傻傻地笑了笑,这世界可真是奇妙。
      永恩洗了一个热水澡,人也舒服了许多,等不及将头发吹干,只简单地用毛巾擦了擦,便下楼来。
      客厅很宽敞,墙上挂着不知名的西洋油画,乳白色的真皮沙发围了一圈,宽阔的落地长窗,将阳光全都吸收到屋里来,窗外绿草茵茵,使室内略显豪华的陈设增添了一点家居气息。一个身穿灰色长衫头发有些灰白的老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道:“小姐,请您到餐厅用餐吧,大少爷正等着您呢。”
      永恩觉得他很是面熟,仔细想想原来是那天收取外卖的老管家,心中侧然,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命运之手可真是残酷,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全然不顾当事人是否是足够的能力来承受。不由得愣怔了片刻,才笑道:“噢,烦劳您引路。”那老人向右一闪,做了个请的手势,永恩便顺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尽头,却豁然开朗,其峻正坐在餐桌旁,向她微笑着。她穿着藕色的长衫,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只用一个淡紫色的玳瑁卡子绾住,犹如阳光下抖动在绿叶上的清露,晶莹温润,熠熠生辉,令他油然神往。
      永恩在餐桌旁坐下,一个中年妇人端来一杯牛奶放到她面前,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早餐全是中式的,白粥,小笼包,小花卷,油炸香焦馒头,还配有各种式样的小菜和一碟油煎荷包蛋。
      其峻笑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张妈每样都弄了一点。”
      她看他已经刮过了胡子,也换了新衣服,又恢复了平时优雅闲适的绅士模样,想着他这些日子可能是为了照顾她而劳累辛苦,心里很是感激,笑道:“我不挑食的。”可她吃地并不多,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眼里,却没再说什么。
      这个清晨注定是他终身难忘的,在不经意间爱上的女孩就在他身边醒来,阳光那么明媚,也比不上她灿若朝霞的容颜。他们共进早餐,他看着她吃他也喜欢的食物,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她简直就是她的妻,这幻想几欲令他不顾一切,不顾他的父亲,不顾还有一个宜岚,甚至不顾永恩的心里已早另有别人,只为自己,只为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梦寐以求的人,近在眼前,伸手可得。
      很快,永恩放下了碗筷,笑道:“我已经吃饱了,多谢你的款待,我想我该去医院了。”
      其峻笑道:“时间还早,我们喝杯咖啡吧。”说着起身引她重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先前那老头已经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放在茶几上。他笑道:“永恩,这是我的管家,贵叔…”那老头很礼貌地向永恩又行过了礼,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永恩连忙欠了欠身,道:“您太客气了。”她很清楚,能得主人向客人介绍的管家自然与其他仆人是有些不同的,就象她的全伯一样。
      其峻替她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倒了一小匙牛奶,又用汤匙搅动了一下,方抬起头,正着永恩若有所思的目光,笑道:“你尝尝,这是很正宗的巴西咖啡。”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喝,道:“我们可以谈谈早饭前的话题吧?你有办法可以救全伯?”他笑道:“其实…医生跟我谈起似乎可以做手术,但是…”她抓住了一点希望的影子,不想它就此溜走,及道:“但是怎样?”他道:“但是,成功的把握…也许只有五成,甚至连五成的机会…也没有。你可愿冒这个风险?”
      原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他才不肯痛快地告诉她,她迟疑道:“那么…继续维持下去,大约还有多长时间?”他沉吟了半晌,才道:“也许一个月,也许…医生说他也不能肯定。但是如果决定做手术的话倒是应当尽快决定,再晚恐怕就错过了时机了,所以…这个决定需要你来做。”
      人的一生的机遇转瞬即逝,都不知道做怎样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就象他选择割断与她之间的婚约,对两人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她呆了半晌,才道:“这个决定…我恐怕…做不来。”
      他听出她言语里的艰涩,应该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这句话。他看着迎面看她黯淡的神情,阳光正洒在她的衣领的蝴蝶兰刺绣上,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渺茫与隔阂。她在晚春暖洋洋的空气里打了一个寒颤,然而这种刺激根本打动不了她,他突然间觉得她在发泄后没有如他想象地好转,而是渐渐地萎靡下去。他突然一阵后怕,眉头慢慢地地锁住,偏偏她将目光移向他,静静地一笑,真是凄惨,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长窗前,望着窗外的灿烂春色,足有一盏茶的光景,沉默不语。
      半晌,她道:“我想…我该去医院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刚刚走了几步,只听他道:“永恩,其实…我是去了上海。”
      她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望着他在阳光里落寞的背影,不知所谓,上海…她只听说过那是个繁华的城市,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陌生的。
      他依旧望着窗外的景色,道:“永恩,前些时候,我去了一趟上海,见了那个要拆掉金玉满堂的人,唐庭轩。”
      她被深深地震动了,不由地站起身,慢慢地向回走了一步,开始认真地望着他在阳光里的一个侧影,她一度对他心存猜忌,甚至是不谅解,将一腔怨气毫无理智地发泄到他身上,好象她有非常理直气壮的理由。可是今天,当她在为难之间急需有一个人依靠的时候,他站在她的后面,挡住了她。
      她忽然不自在起来,其实…在心底深处,她早应该意识到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将婚约解除,根本是对自我幸福与自由的捍卫,算不得是错误。她受了他连番的好意,是这么理不直气不壮。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去了上海?”他竟然不远千里到上海去,她的心一直被放在冰窖里,如今却被留在锅底的油煎沸了,有些难以适应的难堪。
      偏偏他突然转回身来,正迎着她霜冷似水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的柔情,不禁有些迷惘。她在他的凝视下,缓缓地将目光移向在壁炉边的景泰蓝里插的一株晚香玉,在那一瞬间,她蓦地领略到他的一腔情意,是那样地温暖与广博。半晌,她才道:“你这又是何必。”
      的确,他这又是何必,想想真有些可笑,想不到,他是在这种境况下巴巴地跑到上海去,与那个所谓的“情敌”碰面,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想不到还是费了些周折,这位唐先生的派头大地很,据说正在度假不见外人,一切事由都交由弟弟庭亮负责。他倒是见着了这位唐庭亮,但唐庭亮的架子也不小,似乎对这平白无故的造访也不甚感冒,况且又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要不是看在他衣着体面谈吐不凡,差一点将他当作敲竹杠的人,最终是不欢而散。
      他在上海盘旋了数日,又担心身在北京的永恩,无奈之下,只得以宜岚的名义请求一见,结果立刻被通知前往上海城郊的一幢别墅,他在那儿见到了“相知已久”的唐庭轩,却是“相见恨晚”。因为中间隔着宜岚,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但为了永恩,却也顾不得自尊了。没想到见面时还是大大地被震撼了,唐庭轩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唐庭轩似乎也有点意外,两个人竟然对峙了大约有几分钟的时间,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显得有些漫长,但唐庭轩很快恢复了常态,有些傲慢,有些目空一切,显然对宜岚钟情于此人而拒绝自己而不以为然。
      他记得当时很随意地问唐庭轩是否到过北京,为什么会要在北京兴建游乐场?唐庭轩的回答非常地简单,为了纪念和宜岚在北京度过的短暂时光,便决定为她兴建一座带有旋转木马的游乐场。那个人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表达对宜岚的情谊,他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两个人谈话进行地不甚愉快。
      唐庭轩是个非常傲慢无礼的家伙,依照他平时的脾气是断不肯敷衍的,但为了永恩,他忍了又忍,尽量客气地询问唐庭轩能否在建成的游乐里保留金玉满堂菜馆?唐庭轩有些错愣,似乎是诧异他千里迢迢地从北京找到上海来,并不是为宜岚之事来兴师问罪的,而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
      唐庭轩咄咄逼人地嘲笑他,“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他有些恼怒地回答“多少钱都无所谓,他出地起价钱”。唐庭轩继而狂笑:“我也有的是钱,难道还在乎你那些钱吗?况且,地是我的,我不卖,谁也奈何不了我。”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要不然也不会到上海来。
      他在那客厅里沉默下去,态度突然变地有些哀伤,哀伤地令趾高气扬的唐庭轩有些措手不及。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突然道:“这些钱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在那个地方,金玉满堂里,有一个女孩,她要在那个地方等待未婚夫回来。那里若是拆掉了,只怕…她的未婚夫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很清楚地看到唐庭轩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但只是一瞬间,接着又换上那种玩世不恭的嘲弄,饶有兴趣地问道:“与你何干?”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三天以后,唐庭轩派人来跟他开了一个很高的价钱,“金玉满堂”将会保留在原先的地方,生意人永远不做亏本的生意。
      到现在他想起唐庭轩的嘲弄,还有些耿耿于怀。他轻声道:“永恩,你不用担心,全伯会好转的,房子也不会失去,甚至…曾经离开的人,也许…有一天也会再回来。”他也不知道这“曾经离开的人”指的是自己还是来福。
      永恩淡淡地一笑,道:“你又何必安慰我?我现在只希望全伯尽早康复,至于别的…我亦不再指望什么了。”
      情至深,伤至痛,他当然明白这只是她的推脱之词,笑道:“唐庭轩考虑到游乐场的经营规模,将会保留金玉满堂,等到明年,工程竣工后,你便可以再回到那里去。”
      她很注意地望着他,他的态度有些失落,事情肯定没有他讲地这么简单,那位唐庭轩也没有这么好笑,他必是费了很多周折才得来这样的结果。她摇了摇头,道:“罢了,我已经没有气力继续经营金玉满堂了,而且也没有这个心思了。”她不想欠他太多。
      他又转回身来,仔细地凝视着她,希望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这话之后的含义,可她冷静地犹如被刀切过的湖水,仿佛再难起波澜了。可他却觉得宁可她象前些天日子一样对他泄露不满与委屈,对他发脾气。
      他沉吟了片刻,道:“永恩,你别这样,只不过是一个变心的人,你又何苦为这样一个人颓废下去。你总是这样…我看着真是心疼。”她令他牵肠挂肚,令他意存怜惜,令他懊悔不已,他不知道可以从一个女孩身上体会这许多的情感,令他欲罢不能。他其实还想说:“你分明是还在想着那个人,思念着那个人,即使他已经变了心,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心,可为什么…你就是这么死心眼。”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却不愿给他看到,于是背转身去,他缓缓地走上前,看着她轻轻抽泣的背影,将手扳住她的肩头,她回过身来,珠泪莹莹,愈发显地娇弱不堪,他心里不禁愁肠百转,哽道 “你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放心…让你一个人…”她柔声道:“你这又是何必?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如今,我已不是昨日之我了,再也回不了头了。”他的心被扯成了碎片,却还要挣扎,道:“可是时间…也许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难道…你不能努努力吗?”
      她摇摇头,在泪水迷离中望向他,道:“也许他说一声就好了,可他却以这种方式离开,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怕…我自己的心再也放不下了。”
      她不止一次地在最无望的时候听见来福的轻声呼唤,永恩…她不止一次在最痛恨的边缘看见他单纯灿烂的笑容,依然是思念与眷恋,理智与自尊心慢慢地崩溃,时间并非是解决问题的良药,只是一分一秒地在慢慢将痛苦拉长,使那个今生第一次爱上的,亦是将她推入绝境的人,更加刻骨铭心。
      其峻听着永恩吐露着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慕之情,五内俱焚,双手慢慢地从她肩上滑落,却在半途抓住她的手,道:“永恩,难道…”她却十分冷酷地答道:“我已身不由己。”
      他突然笑了起来,她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他放开了她的手,走到沙发旁边,好象有些累了,坐倒在沙发里,身体向后倚去,两手搓了搓脸,然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道:“永恩,你可知道…我也已经身不由己。我一向是一个按规矩办事的人,可在这两年里,我却做了许多傻事、错事,我…”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白自己现在矛盾的心情,他和她,总是这样不凑巧,有时在寂寞无人的时候,他细细地回想着和宜岚之间的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在她危难的时候弃她于不顾,因此亦应当承担起这义不容辞之后所衍生出来的能预料到和不能预料的一切后果。可是…永恩…该怎么办?她被人抛弃了,他似乎有机会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可现在他亦不是自由的了,所以他每每想到那个等待永恩送饭来的那个中午时的忐忑不安,就心痛不已,一切早有天定。他和她,还有宜岚,每一个人都被命运的魔爪扼住了喉咙,一旦挣扎,都是致命的威胁。
      他在矛盾里嘎然而止,如今再挣扎也于事无补。可他又不想放弃,便道:“永恩…不管怎样…不要因为自尊或是别的…拒绝我…我要为你做的…”
      永恩突然笑道:“你直接说,‘别拒绝我对你的施舍好了’。”
      其峻有些生气,她对他还是这么不肯谅解,还是这么咄咄逼人,他本来已经够烦的了,便“呼”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拿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衣,走到她近前,道:“这个可由不得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说住便抓起她的手,她真的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望着他,他一本正经地道:“走吧,不是要去医院吗?”不由得她哑然失笑。
      出玄关的时候,他在她身后,突然道:“不管怎样,你听我的,先住在这里好吗?”她赌气道:“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道:“至少在全伯治病的这段日子里住在这里,你要一个人住在医院里让我担心吗?”
      出了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只听他在身后又道:“你要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但是你必须住在这里,等全伯病好了以后,你要搬要留…都随你。”
      她转回身来,他却将目光望向墙外边那遥远的天际,云淡风轻,几只翠鸟立在院里一株扬树上鸣叫,只叫地庭院里的两个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阳光底下,幸福的机会却渺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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