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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魍魉帝陵 ...

  •   四魍魉帝陵

      “今天是几月初几了?”云釉面对着延令河问,裙摆拂过河岸丛生的翘摇菰,高高下下的淡紫小花亲吻着翠罗纱。
      新娘没好气地道:“人间的日子,你问一个死灵?我怎知道!”
      “唔……六月十六。”她低头想想,“正合适。”
      “什么合适?”
      “日子啊。我的主顾交代了,必须在六月十六这天带你到约定地点,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新娘斜睨河水:“对岸是云山。你……你想干什么?”
      “既然到了这里,也不用瞒你了。”云釉淡淡一笑,“你可知道我们刚刚走过的伏鹳城本是魍魉前朝的旧帝都,而城外的云山脚下,虽几经战火,至今仍存魍魉列代君主的陵墓。好啦,这就走吧。”
      “我不去!”新娘的尖叫与以往不同,没有撒泼和威胁,这个横行人界的厉鬼、美丽而凶悍的小小野兽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恐惧。
      魍魉帝陵,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它。她是一只没心没肺的鬼,将前尘一切都遗忘了,死亡等于一次重生,她不记得当她还不是身披嫁衣害人无数的鬼新娘时……她曾有过怎样的生命。只是魍魉帝陵,这四字像一枚符咒烙在她心上,与死俱来。她忌惮它,毫无缘由。乘着纸人纸轿游荡花都国土,甚至去过大漠彼端的柔兰与魔域相隔的旧秋,只为品尝异国人类的背翼灵是否有不一样的美味。但她始终绕着云山走。那四个字所代表的地方,不敢靠近百里距离。
      云釉勾动食指,凡人瞧不见的软烟索猛然勒紧,新娘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便轻盈地从她身上跨过,右手背在腰后拖着她在菰草间滑行,比解差对犯人更不留情面。使着这等厉害手段,说话却悦耳得要命,若闭上眼听定以为是位温柔长姊正在安慰不懂事的小妹妹。
      “该来的总要来,很多事终是无法逃避的,与其心惊胆战地过日子,不如勇敢点面对它。也许经过这次,你就不再害怕了,那时你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对吧?乖孩子,打起精神来,你在我心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谁怕了?去就去。我连命都没有了还怕什么!”新娘逞强道。明知逃不出对方手掌,索性把心一横,爬起身反而拽着云釉急走,催促:“走啊!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找渡船啊!”
      云釉不答,行至浪花溅裙之处,又拈出那支青玉烟杆,续上些不知什么香草。密密烟丝自双唇间连绵吐出,三月新柳般地迤俪纠缠,须臾织成一团雾茧将二人裹住,像陷入迷离香云堆。新娘目不见物,恼道:“叫你找渡船,这会儿抽什么烟!瘾也太大了吧,戏子就是脱不了风尘骨,哪天抽上鸦舌香,你就算完了!抽不死你……”
      话音未落烟已消。新娘圆睁美目瞪着眼前苍翠山岩,又回头望望。在遥远的距离外延令河缩小成一根曲折白线。原来片刻之间已抵达云山脚下。她跺着脚高叫起来:“你有这本事早干吗去了?从坦来干架上鲁西古道、过紫蒙山象山、进伏鹳城……全靠两只脚,走得累死了!吃撑了啊?”
      “多走路对人有好处,像你这种轿来轿往的大小姐明白了跋涉艰难,也是好事。我说过,必须在今天进帝陵,来早了也没事做,还不如慢慢地走,瞧瞧风景,瞧瞧人——这个世界太无聊,若不找些好玩儿的事打发时间,岂不寂寞?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云釉懒懒地说。
      “疯子!”新娘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大美人儿带着个小美人儿穿山进城,没个男人陪伴,万里长途中不知招了多少不轨之徒的骚扰,麻烦不说,害得她每天都要面对食物的诱惑,却又吃不到嘴。虽然云釉常用一种奇特的药烟喂她,维持死灵在人界的存在,但饿和馋可是两回事呀!
      “赤桑药师特制的返魂香,很是珍贵呢。”云釉总是一边往烟草上捻着杏红药丝一边说。
      管个屁用!她要的是鲜活的灵气。这种行为就像给饕餮喂饲一粒可饱半年的金石丹,简直是虐待。
      “我要你知道,偶尔不去害人也挺好玩儿的。”
      神叨叨的死戏子。她以为她在驯化一只食灵厉鬼、拯救人间么?
      “你就是想折腾我,少装了。但过了今天,你得放我走,不许说话不算话。”新娘反复絮叨,生怕对方食言。当她第七次提醒时,已被云釉拉着穿过了十几里山路。云山不比坦来干架,这里丛峦叠翠,山形亦是柔和的弧线,一路鸟声如洗花团锦簇,风光甚佳。可她想着魍魉帝陵,哪有心情欣赏,目光只是追着那袭碧衫背影,恨不得从眼里放出小刀子捅死她。
      云釉忽然止步,喃喃念诵:“咫尺天涯,长情如练。”

      “你又要唱戏啊?!”新娘从她背后探出个头叫道,陡然全身僵住。
      面前是一座石雕,巨大的龟趺驮着高碑,年代久远,石龟脑袋都没了,剩下个轮廓模糊的背壳顶着长条石,碑上依稀残存快要磨平了的雕花,蜿蜒绞缠气势灵动,似是什么藤蔓草纹。细看才发觉是九条粗如人臂的蟒。
      魍魉古国尊崇的祥物,深山青黑巨蟒,修蛇。在那个消逝的古远时代,它比龙更神圣。
      有资格动用九条修蛇护碑的,只有魍魉帝王。九五之尊,至高无上。蛇纹围住斗大的字:枭帝陵。虽则剥落了填金,仍深印入石。
      但云釉凝视的是石碑侧面。新娘强忍着此地空气带来的压迫感,绕到她身旁,只见碑侧刻的正是那两句话。痕迹比帝陵雕工浅多了,也不知是哪个漫游到此的古人刻下的,经过了魍魉、大泯、花都三朝江山更迭,风蚀雨剥,笔道早已断断连连,需要仔细辨认才知道是些什么字。笔势倒是铁划银钩,倜傥神韵千百年之下依然生动欲飞。
      新娘嗤道:“真无聊。是什么酸溜溜的落魄书生写的吧。”
      云釉点了点头,转身走开。背后飘扬的衣袂罗纱重重,像许多眷恋的手指拂过那行字。
      “准备好,我们进陵了。”她绝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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