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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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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那分明跟展昭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五官样貌确实第一时间抓住了白玉堂的视线。展昭收起了巨阙,白玉堂却不敢收画影回鞘,他警惕地注视着杨戬,一瞬不瞬地注意着他身体一丝一毫细小的变化。
杀气……
白玉堂仿佛置身在万里寒冰的深渊中,又好似没顶入沸腾的油锅里,寒暑两难,生死不得。
浓烈到抑人呼吸的杀气……
白玉堂全身的肌肉经骨都被无形的气势压迫着,颤抖出细微急促的频率。好似被浸没在水底时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嗡鸣大作,视线所及的万物众生均似隔了热气模糊着,扭曲着,变形着……
杀气……
好厉害的杀气……
白玉堂勉力合起上下两排细微颤抖着的银齿,狠狠咬破舌尖。漫溢口腔的血腥和剧痛让白玉堂刹那回复了一瞬对身体的掌控。
仅一瞬。
一瞬便够。
白玉堂握紧画影,脚尖点地,冷锋横扫的同时疾身后掠。
金石碰撞的清声脆响,激荡长空。
CAO!那是扇子还是铁锤?重死爷爷了!
白玉堂呲牙暗骂,精神紧绷,强制压抑下打心底深处失控般蜂拥乱串的惧意,竖剑面前,横臂揽鞘,吃力地挡下如鬼似魅紧随袭近的墨扇凌风。
却是,挡得堪堪。
却是,退得狼狈。
只是眨眼,不过瞬间,白玉堂便连退再三,冷汗淋漓,散发凌乱粘贴在裸露的肌肤上,大气粗喘,好似刚被从水里捞出的落汤老鼠,皮毛乱结,好不狼狈。
杨戬步步紧逼,落扇,抬臂,劈腿,反踢,一招一式皆是大开阔斧大气澎湃,却又灵活敏捷胜风若水。简捷的利落,直接的美丽,是展昭的招式,更是杨戬的招式。展昭所学不过杨戬十分之二三,白玉堂依仗着对展昭的熟悉堪堪应对着杨戬。
展昭刚唤出与舅舅时隔十二年再见的惊喜,便睹其招招夺命地攻击白玉堂。容不得展昭考虑,一身本领均习自杨戬的他自是明白其厉害与绝决。
巨阙出鞘,冷芒挥洒。
插身而入的是杨戬手把手教养大的外甥。
剑锋所对的是展昭最为敬重爱戴的舅舅。
杨戬冷了眸光,嗓音一哑,沉声问:“昭儿,你要用巨阙对着舅舅?”
展昭闻言顿惊,持剑的手霎时钝滞。
“猫儿你闪开——!”
白玉堂缓了一息,咬牙依画影撑起身,晃了两下,稳住身形,探臂将展昭护到自己身后。
舅舅?即便真是猫儿的舅舅,白玉堂也做不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何况是直面赤裸裸的杀机?
陷空岛的白五爷闯荡江湖怕过谁啊——!
五指猛攥,掐肉见血。
白玉堂抹去嘴角渗出的艳色,眸光灼目,直视杨戬。
“匹夫之勇!不知进退!”杨戬沉声哼道。手腕一翻,墨扇比刀,袭风凌厉横劈迎剑。
然,墨扇迎上的是剑,却非白玉堂的画影,而是展昭的巨阙。
展昭低身窜前,十指紧握剑柄,横迎而上。身形往后一退,再顿住突前,格开杨戬的墨扇。
墨扇在杨戬的腕间划出半弧,拢入袖间。杨戬冻寒的眼瞳迸出愠色,宽袖待动,墨华方闪,便见展昭弃了巨阙,长身笔挺,直直跪下。
扑通,好大的声响,扬起层层烟尘。
展昭笔直了腰身,双膝着地,跪在杨戬面前。
“猫儿!你!起来!”
白玉堂连忙去扯展昭,却因展昭使上了千斤坠,根本动他半分不得。白玉堂更急,望了眼冰寒冻颜的杨戬,咽下口中血腥,咬牙撩袍,挨着展昭跪下。
展昭一诧,侧目望去。
白玉堂挑眉,右手持剑,左手覆盖上展昭的右手手背,紧拽掌间。
宽袖间,墨华闪烁,一隐而去。杨戬望着眼前这昂首望上的孩子,仿佛见到的是十二年前那个更稚嫩年幼的他。更为修长的身形,更为沉稳的气质,更为成熟的模样,却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变的坚定和决然。
不高的声音,轻轻缓缓地陈诉着他的固执。
“舅舅,千错万错是展昭的错,请你别怪玉堂。”
五指攥紧,杨戬默声不语。
十二年前,展昭便是如此在他面前跪下,重重磕首。最后毅然离家下山入世。
“先缠上展昭的是我,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展昭。”
杨戬目光转到出声伸臂护住展昭的白玉堂。好生生一个白衣华美的妍丽男子,端生被他逼打至狼狈难堪。
视线冷冷扫过白玉堂,不做停顿。杨戬半垂了眼睑,低沉的话音里已经显然带着愠色。
“明知是错还去触犯!昭儿,从小舅舅是怎么教你的?”
展昭刚开口欲言,便被白玉堂抢了先机。白玉堂半身站起,仅一膝着地,扬声道:“爱自己所爱之人,怎么是错?!”
“男子相恋有违天理伦常还不是错!”
“哪条天理写着男子不能相恋?又是哪个定了伦常要世间万物必须遵守?”
白玉堂完全站起身,他拉着展昭的手不放,昂首直视杨戬,放声朗道。其神态张狂,风拂青丝滑过玉颜,眸光濯濯,竟似能发光般令人忽略了他周身的狼狈与不堪。
“什么是伦常?不过当初被伏羲看上的是女娲而已。如果当初伏羲跟了盘古,伦常又是何物?我白玉堂爱展昭。他是男也好,是女也罢。就算他是一只鸟,是一条鱼,是一只猫,是一棵树,我白玉堂也注定会遇上他,找到他,然后爱上他!”
展昭听后,轻笑出声,“那还真幸好我投的是人胎。”
白玉堂扯了扯嘴角,无奈叹道:“猫儿,你就不能配合严肃点么?”
“展某一向很严肃。”展昭亦撩袍起身,与白玉堂相握的手不变,左手拍了拍膝下的尘土,晕开温和的轻笑,对杨戬道:“舅舅,玉堂所说的虽与甥儿所想有差,亦不算远……”
话刚开了个头,便被白玉堂打断,插口道:“猫儿!你跟爷想的还不一样?”
展昭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又继续望向杨戬,“甥儿跟玉堂所差的部分在于,甥儿不相信命中会有注定。甥儿只知展昭已经遇上了白玉堂,已经爱上了白玉堂,即使他同为男子,亦已经爱上,并不觉悔。”
展昭轻轻缓缓地说着,不争不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澄透澈,滢滢荡开暖暖春色。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可是我都不喜欢。二哥,如果不是彦昌,我谁都不要。
冤孽。
都是冤孽……
杨戬紧了拳,又缓缓松开,长叹一声,伸手往展昭探去。
白玉堂见样神色一急,欲动,被展昭按耐住。
杨戬的手触上展昭的面颊,轻轻抚了抚,理顺了耳鬓处的须发,又低声长叹,“昭儿,找个男子便算了。可你怎么就结了三妹的眼光,找了个要外貌没外貌要才华没才华要武艺没武艺要文采没文采要身材没身材要谈吐没谈吐要个性没个性要什么都没有的连小白脸都算不上的家伙呢……”
咔嚓——
白玉堂能清晰听到自己脑里一根经绷断的声音。
展昭微愣,反应过来杨戬口中那一堆要什么没什么的家伙是他爹,道:“爹很好啊。娘生活得很开心。”
杨戬冷哼,“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你叫他爹?”
展昭思及儿时舅舅每次归家都要挑剔爹的毛病,而爹都是打着哈哈,傻笑听着,再顺手改正。不由轻笑,轻缓述道:“舅舅,甥儿和玉堂在一起很开心。”
杨戬再叹,像展昭幼时一样将他揽入怀中,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依靠在他怀中的孩子依旧如幼时一般乖巧,却大了,高了,眼中也有了别人了……
杨戬怎么看白玉堂还拽着展昭的手怎么不顺眼,扫了白玉堂一记冷眸,“开不开心……还要看以后……”
展昭和白玉堂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杨戬此时这话蕴含的深意。
展昭为舅舅认可了他和白玉堂的事情而高兴。
白玉堂为展昭高兴而高兴。
而其他的,对当时的他们而言,不重要啊,不重要。
所以当杨戬说,他要在这住几天时,白玉堂豪气大方地说,舅舅随便住。
杨戬垂目哼嗤,不搭理白玉堂,只轻抚着展昭的头发,叹:原本还是小小的纯洁的孩子,怎么一下就被另一个男人给亲了去呢?
震怒稍平,杨戬想起了他来的意图,虽灵丹和寒玉瓶一起丧生在了他的手中,可杨戬更关心的是展昭曾受过重伤一事。
杨戬突然问起,把展昭弄了一愣,回忆过后方道:“玉姐姐来的那次?……舅舅,那都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伤早好全,你就别担心了。”
说及此,展昭和白玉堂同时想起,小玉离开时可是说要去给他们取来保命灵丹。
这一去……便是五、六年啊……
展昭更想起舅舅和兄长每次回家说是小住几日,几乎都几月至年余不止……他开始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白玉堂,或许舅舅所说的‘住几天’并不是几天。
哮天犬被杨戬遣回去通知沉香,他要在展昭这小住,让沉香自己学着些处理事务。安排好琐事,杨戬开始了他在庆州的小住生活。
展昭和白玉堂的官阶不低,所以不必住在军营。再加上他们情侣的身份,住在军营过群体生活总有不便。因此他们跟杨宗保一样,在庆州城内购了一座宅院。面积不大,却被白玉堂布置得静雅高洁。
白玉堂敬杨戬不凡,又是展昭的舅舅,跟展昭商量后,把景致最好的主屋让出来给杨戬暂住,他们去住客房。
杨戬淡淡扫了一圈宅院设计,目光在调节气候的阵眼处顿了顿,不冷不淡地丢下句:“班门弄斧,不伦不类。”
咔嚓——
白玉堂清晰听到他脑中第二根神经断裂的声音。
他想要爆发,他想要发飙,他想要纠着杨戬的衣襟吼:爷这还是班门弄斧你到说出哪里不好啊?
但……他忍……
白玉堂反手拍拍展昭的手背,暗示他,他白玉堂……只要想做,也可以是很能忍的……
反正他又不是没忍过。
为了这只猫,拼了!
白玉堂和展战外出置办酒菜的功夫,回来见杨戬已经换了身装束。玄衣墨袍替换了原本跟白玉堂相似的素白净衫。
杨戬瞥了瞥白玉堂,丢下句,“一身孝,办俏,女气。”
咔嚓——
白玉堂清晰地听到他脑中第三根神经断裂的声音。
忍……他忍……他忍忍……
用过午膳不久,有兵急忙来报,说明教左使杨逍在营中捣乱,来请展昭和白玉堂过去。那兵来报得急,脱口喊出了杨逍的名字。一阵剑光粼粼,那兵赶上了暑末最后的凉爽。白玉堂收剑回鞘,和展昭跟杨戬匆匆告辞,赶赴军营。
暂时撇过杨逍为何要在营中大肆搜寻天雷堂的黑大。
暂时撇过卓东来姗姗来迟跟杨逍皮笑肉不笑地唇枪舌战,跟小李飞刀李寻欢对话的字可以数出来的客气生疏。
江湖上的事情暂且不提。
总之,当展昭和白玉堂处理好牵扯到军营里来的那些江湖之事,天已黑沉。
白玉堂疲惫地泡澡,计划着今夜如何早些把那猫给哄上床休息。没想,他擦了头发出来,就听展昭对他道:“玉堂,我跟舅舅好久没见了。今夜要跟舅舅秉烛夜谈,就不回来了。”
咔嚓——
白玉堂清晰地听到他脑中第四根神经断裂地声音。
早些时候杨戬用与展昭相差无几的面容对白玉堂露出一记只有他瞧见的蔑笑又清晰地浮现,放大,再放大……最后全化作了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化作了他轻蔑一挑的目光……
忍……他忍……他忍忍……他忍忍忍……
忍他妈个大头鬼!
他跟展昭的五年了!有什么必要这个时候来玩禁欲检验他要的是身体还是情感??!!!
但……不管暗地了怎么发泄发飙,为了展昭,白玉堂还是忍下来了。
他倍感屈辱地伸出了手,让展昭在他左手腕上系上一根红线;接着又给展昭的左手腕上系上另一根红线。
算了……就当是联系他和猫儿的月老红线……
他……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