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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着官服的猫 ...


  •   乍然突热的天气,混淆了节令。百花争艳留春息,碧波荡漾泛夏意。少了知了闹心的叫唤,这忽然而至的酷暑热得分外寂静,碧波送爽,画船花舟争相离港顺河游湖,既解了暑闷,又添了诗情画意。
      骄阳下,急驰掠过一抹朱色,红过头上日,却静似舟下泊。朱红掠湖,轻盈似烟,提转顿点,早早蕴含夏莲花苞的叶脉微微摇晃开碧波涟涟。烟影由远及近,越清越晰,乌纱冠帽,朱红朝服,面容俊雅,芝兰挺拔,提身上岸的动作漂亮轻巧,若不是瞧仔细了是一俊秀温润的少年郎,还真有眼花误以为是乳燕掠林或是灵猫翻身的,
      白玉堂见来人上岸左右张望,立时起身撑栏喊道:“猫儿!这呢!”声夹内劲,在其耳畔绽开。
      着朱红官服的少年循声抬头,看清凭栏探出半个身一手还晃动酒壶的白玉堂,微微一笑略略颔首,转身右行欲穿过沿路行人绕到前门上楼。
      “抄近道!”
      白玉堂不耐多等,倾身扯下丰乐楼檐下垂挂的流苏彩锻,扬手一甩,彩锻一端似蛇如龙往来人荡去。
      官服少年好笑地轻呵一声,提身纵起,黑底官靴轻点摊贩棚伞掠前数丈,伸手抓住飞来的彩绸缠上腕臂。白玉堂这边一带,他那厢顺势,十数丈的距离就缩短在他二人的转息之间。
      官服少年郎翻身跨栏,身长玉立,姿容不凡,一手持剑,一手垂于身侧,任缠绕手腕的彩绸松松落地。厅堂内自认能在江湖排号的一二三四,皆只闻衣袂飞翻彩绸触木的嗦嗦细音,不闻靴擦地面声。
      好俊的轻功!
      好俊的身手!
      好俊的少年!
      柳清风面露赞叹,暗下却惊诧再三。
      究竟是这江湖高手如云,还是他功夫低微?如何入了这楼,就没见过一个低手?
      感情柳清风是自动把杨威竡等人当成了布景花瓶,忽视到了脑后。

      官服少年诧异厅堂内的场面,提剑欲语,风声夹带酒香咻地自他旁侧袭来。他微略侧首,捏住白玉堂抛来的酒壶。
      白玉堂拍剑在手,剑柄末端撩高壶底,挑眉笑道:“猫儿啊猫儿,累得白爷爷在此久候,没个表示,就要撩拨他人。莫不是欺爷爷待你赤诚,伤无所顾?”
      官服少年轻笑:“是展某不是,累白兄久候,还望白兄恕罪。”语罢,就着壶口边沿灌了数口。
      笑浅,语轻,大口喝酒的豪迈由他做出也静雅温和。
      很奇特的少年郎,毒阳炎日似乎都不抵他低头浅笑,柔柔蒙了一层清爽和纱,净了几分。
      看那灼烈孤傲的白衣少年只因他的出现周身就添了几分亲和,连笑,都平和可亲了些许,不再冷冽灼目。
      “猫儿要真心认了这个不是,就好好陪爷爷喝爽了劲再说。”
      “玉堂要喝,展某自当奉陪。可现下情形却着实不是品酒的好料。先让展某料理完琐事,再议如何?”
      白玉堂蹭到了官服少年的旁侧,就着他的手中壶,啜了两口,咕噜嘟嚷:“就知道你这猫儿静不下心……”嘟嚷归嘟嚷,却也未强拦着他。
      官服少年但笑服侍白玉堂饮了几口酒,方脱了手腕,冲杨鞁烙和西门鹜痕拱手礼道:“杨堂主,西门前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杨鞁烙同样拱手礼道:“托福,展大人也神采依旧。”
      西门鹜痕不屑哼了杨鞁烙一声,略抬手一拱,道了声:“托福。”不再多言。

      原来官服少年不是他人,正是名享江湖赐号『南侠』却于年前投身官场效力开封府尹包拯座下的展昭。
      官家讲法,江湖论义。
      官家的天下,和江湖的天下,从古到今都是乱世相溶,太平相驳。
      如今赵宋历经六朝,国泰民安,商贾富足,偃武修文。
      江湖和官家已俨然各成天下。
      官家瞧江湖以武犯禁。
      江湖瞅官家附赘悬疣。
      虽不对眼,但利益当前,勾结江湖的官家,效力官家的江湖,互相利用合作的也不胜凡数。
      然而如展昭这般在江湖上享有盛名却公然献艺耀武楼,获帝龙眷、赏封号、赐官职的江湖人,展昭,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展昭投身官家的消息传开,江湖沸腾,褒贬不一。
      背后诋毁的甚多,可碍于其盛名,在其面前开口辱骂的却少之又少。便是供奉统领白道的大镖局为三大客卿之一的西门鹜痕,无论心下如何瞧展昭不起,也碍于身份地位不会对他直言什么,顶多不冷不淡地虚应一声。

      行走江湖通常有三种成名人物是惹不得的:稚子惹不得,女子惹不得,老叟惹不得。
      越是脆弱的人行走江湖,越是惹不得。通常这种人不是背后有极大势力,就是身怀绝技,不然无法在吃人的江湖存活。
      展昭十四出道,十六成名,江湖人送号『南侠』,十八入官家,御号『御猫』。
      白玉堂十三出道,十五结义陷空岛,江湖人称『锦毛鼠』,和另外四名结义兄弟并称五鼠。
      展白二人皆是少年成名,响的不是自起的虚名,而是江湖人送的盛名。
      这一虚一盛之间值得玩味研究的东西甚多。
      柳清风初出江湖,不甚了解,只觉杨鞁烙和西门鹜痕间一触即发的紧弦由于展昭的到来暂时松了下来。他不由有些失望,却更加耐心地静立一旁,观测着,学习着。

      展昭温和地勾起一丝浅笑,询问道:“杨堂主和西门前辈有要事相商,展某实不应叨扰。无奈这位姑娘与展某关系非浅,若其有何得罪二位之处,还望不吝告知。”
      “展大人客气,实不相瞒,这位姑娘和老夫并不相熟。奈何犬子对其情根深重,方纠缠至今。定住她的是白少侠,详情展大人可向白少侠咨询一二。”少女看起来来头不小,听其与白玉堂的对话,跟展昭也关系非浅。杨鞁烙避重就轻地把责任推到了白玉堂的身上,顺势保了柳清风,卖了他一个人情方便日后拉拢。
      展昭闻言回望白玉堂白了他一眼。
      白玉堂若无其事地嘻嘻受下,就着展昭喝过的壶口边沿,饮得欢快。
      点穴也是各家有各家的独门手法。越是高手点的穴道,越是难解。展昭跟白玉堂孽缘熟识,他的点穴手法他解来容易,就跟白玉堂能点出跟他一摸一样的手法一般。
      展昭在少女脊背肩井拍了两拍,还她自由。
      少女自展昭到来就低头不语,等到此时方幽幽抬首,见杏眸水润,满目委屈。她低低哽咽了声:“哥……白玉堂他欺负我……”珍珠般晶润的泪珠便颗颗滚落在褐色的木制地板上,打出一圈一圈湿渍。
      看得杨威竡好不心疼,手忙脚乱地要安抚少女。
      少女一把推开他,哇地埋首到展昭的怀中痛哭。
      展昭无措,张开的手臂一时不知放到何处。
      白玉堂面色一沉,饮尽壶中舍不得喝掉的最后一口浮玉春,咚地把酒壶砸到少女的后脑勺上,骂咧道:“小妮子乱告什么糊涂帐呢?小心惹毛爷爷把你剥了扔杨家小子的喜床上去!”
      一对小男女闻言皆红个剔透,杨威竡傻呵呵地瞅着少女直笑。
      少女恼羞成怒,纠着展昭的衣襟,委屈哭道:“哥……你看在你跟前白玉堂都这般欺负我,你先前不在,妹子还指不定受了什么冤枉气呢。你可要为妹妹做主,讨个公道……”
      “颐琳、”
      “哥……!”
      “颐琳、琳琳……”展昭被少女哭得无奈,改了口,拈袖轻轻拍抚她娇小的肩头,哄道:“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找不到婆家了。”
      “不会,不会!花了脸我也娶!”杨威竡连忙插话道。
      少女杏眸带泪地恨瞪他一眼,“找不到婆家更好,反正我不想嫁!”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展昭轻轻掩住了她的唇口,劝道:“定下的婚约怎能肆意更改违背。”
      “不管不管!我不嫁,就是不嫁!”
      饶是杨威竡呆笨如木也察觉了少女话中不对,似是她家中真定有一门婚约。他惨白了脸,焦急道:“琳琳,你已经跟何方人家定了婚约?”
      “不关你的事!”
      “你是我命定的妻子,你是否已有婚约怎会跟我无关?”
      “从来就没有什么命定!没有!我已有婚约你又能如何?你又能如何——?!”少女嗔道,越骂越心酸,纠着展昭的衣襟埋首他的胸膛哽咽哭诉,连句不能。“哥……哥……你说……你说过……你不会……不会……让你妹子去……去……去和亲的……”哭诉到最后已经语焉不详,难以辨析。
      杨威竡听得一头雾水,却愤然拔剑道:“琳琳勿哭!我替你把那人家杀了!”
      “杀!杀!杀!你除了杀还会什么?!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去杀!你杀得了吗?!”少女不领情,眼中泪光更盛,抬首怒斥回去,那泪光楚楚中并非对杨威竡全然无情。
      少年性情,与杨威竡相伴十数日,他对她情根深重,她对他何尝不是动了情愫。
      奈何她乃天家龙脉,生来就是尊贵的金枝玉叶,临世便缠上冷情肮脏的业障。

      她姓赵,国姓,与当今天下最尊贵那人是同胞兄妹。
      皇墙高耸,她想飞,但没有翅膀。
      礼仪重压,她想逃,却出逃无门。
      她是当今天子的妹妹,是大宋当朝的颐琳公主,但她也是赵琳,是一个不过才满十五岁充满梦想和幻想的女孩啊……
      “我死都不回家……我不嫁!”
      “休再胡言!”展昭微蹙眉头,怜惜地拈袖拭去少女脸颊的泪水,和声再劝。“女大当嫁。何况这乃你的责任,容不得胡闹任性。我听闻那人才情极佳,品貌堂堂,当得上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定不会委屈了你。”
      “哥哥……你不明……你如何能明……”赵琳低低咽语。才情极佳又如何?相貌堂堂当何算?即使世间最好的男子,也不抵后宫的污秽,皇家的业障。
      干净清澈如他,如何能明白生于斯、长于斯、又将亡于斯的女子的寂寞悲哀。
      她不甘,不甘就此认命,不甘就此放手。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牢笼,她怎甘如此就回去……

      展昭轻拭她的面颊,轻声缓语安抚道:“我明……琳琳休惧,一路送嫁我会陪着你走。定亲手将你交与你的夫君,叮嘱他好好待你。”若是他展昭的妹子,他定会放于掌心好好疼爱。可若是他展昭的妹子,却定不能不知轻重地逃了自己的责任。
      “哥……你明……我明……”赵琳低语。
      她的责任啊,她早知她能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一辈子。
      这片太阳升起落下照耀到的土地,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她记得那年她还幼小,皇兄登基却无法掌权,举步艰难,政敌环侍。
      那日皇兄偷偷带着她出了皇宫,跑到京都的街道,像普通百姓家的兄妹般玩闹疯狂。
      她记得皇兄带她去了樊楼。
      彼时暮霭,残阳似血,却暖了夜幕。
      皇兄领她凭栏而瞰,指着庸庸碌碌的平民百姓,指着似血残阳染红的天地对她说:
      ——这就是我们的命。

      这就是他们的命,生于皇家,终其一生,不能自己。
      掌控了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数。
      是命……
      “我会回去……”
      她会回去……
      展昭忽觉腹下一痛,乖顺依偎她怀中的少女猛然把他推开,低身一滚,从杨威竡和黑衣大汉的腿脚缝隙间狼狈滚窜而出。但听一阵怦怦碰撞混乱和马嘶鸣叫,赵琳似是夺了哪个倒霉蛋的马匹,再一次脱逃而去。
      她会回去。
      她定会回去履行她的责任。
      但不是现在。
      就让她行使最后的任性,烧尽最后的疯狂。
      她还没有,还没有看够她的国土,还没有看够她的百姓。
      她不甘就此离去,就这样嫁到异国他乡,终老一生也无法魂归故土。

      “琳、、琳琳——!”杨威竡大惊,慌忙追了下去。
      “猫儿,你不追?”白玉堂嘻嘻低身仰望展昭,勾人的桃花眼溢满促狭。
      不想,展昭呆滞,久久不语。
      白玉堂心下顿急,慌道:“笨猫!堂堂南侠莫不是真被那小妮子刺个正着吧?”双手也不安分地甩了酒壶,拉开他捂住腹部的手掌,撩衣察看。仔细察明玉黄的肌肤上只浅浅划开一道血痕后,才舒了一口气。紧接又骂:“臭猫!没事也不喵一声,装木头也不挑个时辰,存着黑心吓唬你白爷爷呢!”
      “玉堂……”展昭轻轻唤了他一声。
      白玉堂眨了眨眼,等展昭的下文。
      展昭束整好被白玉堂掀乱的官服,蹙眉低问:“非军火急件在城中纵马奔驰,按律是归三衙管辖,还是由知相州军州事捉判?”
      白玉堂闻言气哑——
      这猫儿都当了一年的官了,对大宋的官职制度还是缺个谱。依照他对政事少根经的鲁钝,怎么偏生要搅这锅浑水?平白污了自个身。
      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眸瞅着,白玉堂没好气地为其解惑道:“这里不是京都开封,当然是归知相州军州事的活计,不干你的职责。”
      他白玉堂白五爷这辈子怕真是被这猫吃死了……
      还是盗什么三宝结果把自身赔了进去的亏本买卖……

      楼外,少女驾马绝尘远去,惹了一路的人仰马翻叫骂啼哭。
      展昭敛眸轻叹。
      怎么不明……
      就是明了,才纵容她的任性,让她屡次脱逃。
      若不是江湖出了大事,他此番也不急着寻来。
      现下有天雷堂的少堂主领人紧跟着,也暂时可放下些许顾虑。
      展昭这次离开开封府,一为公,二为私。
      公指的是寻找颐琳公主回宫一事。
      而这私嘛,不仅跟展昭相关密切,跟白玉堂也扯了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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