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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过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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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一夏的知了似终于知道了乏,近几日渐渐没了声。热浪滚过油绿鲜艳的枝头缓和了色彩,愈趋单调的绿条褐枝间影影绰绰抽出了小小的鹅嫩黄苞。
公孙策给他的花圃松完土,舀勺清水净手后,放下高卷起的袖子。
这天又开始凉爽起来。掐指算来展护卫离开开封去寻找公主回宫也三月有余,希望能在辽国的求亲使求见官家前把公主找回来……
有白少侠跟着,展护卫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白少侠那性子,怕就怕他给闹出什么岔子让展护卫收拾……
公孙策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絮絮叨叨地想着。
从展昭外出公干任务办得怎么样,到城东市场需要重新整顿,再到如何写份折子给包拯递上向三司使申请拨款重修西巷口……
从后院划为他专用的花圃走到中院包拯的书房短短一路,公孙策脑中思考的问题转了七回八宿。
他推开书房的门扇,一抹熟悉的蓝影跃入他的眼界。
抬头再看,有着容易令见者心生亲近的面容闻声回首,绽开温和的笑颜,道了声:“好久不见,公孙先生近来可好?”
公孙策眨眨眼,又揉了揉,确认自己没花眼,也没有白日做梦,不由乐道:“万事无恙。刚才庸笔还在寻思展护卫什么时候能回来。昼不能念人,夜不能谈鬼,古人诚不欺吾耶。”
“劳先生挂念了。”展昭打了鞠,道。
要说这整个开封府最繁忙的人,公孙策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开封府衙标准配置应当是二文四武。
既是两个幕僚:一刑名,协助开封府尹整理卷宗刑案;一钱谷,掌管府衙帐房开支。
和四名护卫,负责府衙的安全以及听调。
可到了包拯这,由于提倡节俭两文职都让公孙策一人包揽了。
再加上公孙策多才多艺,除了能写会画外,还是个杏林高手。不仅要帮府衙内的差役验伤诊病,他们捡了只猫猫狗狗、乞儿伤患什么的都要冲到后院吼一嗓子“公孙先生救命啊——!”
更别提要是遇上什么凶杀案件,公孙策罩了脸面就得充当仵作去给包拯验尸查案。
所以能得公孙策的挂记,不仅要看他是否得闲,还要看这人的份量。轻了,他不到用时还不定注意到你在与不在。
公孙策虚手扶起展昭,“展护卫这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颐琳公主可有寻到?”
“幸不辱命。已护送公主回宫。”
“那就好,那就好。辽国求亲使日前已到京都。庸笔适才还恐公主若是不能及时返宫,明朝包大人上朝会有不少麻烦。”
端坐书案后一直没插话的包拯,本就碳黑的脸孔更黑了两分。
包拯有麻烦,就是公孙策要增添工作量。他这是逮到机会就怪包拯小气。要知道公孙策这月已经二十三次跟包拯提出要给他增加人手,但都被包拯打马虎眼给糊弄过去了。
包拯说:节俭是美德。
包拯又说:能者多劳。
所以不幸从小就被包拯慧眼识中的日后幕僚公孙策就一直劳心劳力地给包拯打着黑工。
连带四大护卫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一顶二使,很多本该是衙差的活都由他们来跑。俸禄还时常被公孙策依帮他们存‘老婆本’的理由减半。
幸好展昭这御前行走四品带刀护卫是从皇上那借调到开封府的。
他的俸禄直接从三衙拨给,不经过开封府的手。
却也正因为展昭是借调到开封府的,他身上揽的公务比四大护卫是只多不少。
需知,抓捕犯人那是捕快的活计,而巡街则归三衙。
这两者一是自由职业,一隶属军部。通常是不关开封府什么事。
可展昭出身江湖,这通常武林中人犯的案子,还只能拜托声明赫赫的南侠助拳。
再加上他尽忠职守的性子,处理完开封府的公务后,经常性地提了巨阙就满开封城溜达,尽他真正隶属的三衙的本职去了。
三衙主管京都治安与皇城防卫。
本职仍归属三衙的展昭,时不时还会被传入宫中当值。
例如展昭才回到京都休息了没两天,就接旨入宫值卫。
“这官家真把你这猫当小灾星的奶娘了?媒定‘过眼’也要你去一旁值卫?”画影挑了明黄精绢,凤眼懒懒挑看床前束衣整戴的少年。
好久没见他着这身朱红的朝服。无论是跳跃的蓝,还是妖艳的红,到了他的身上总会归为一种清幽的沉静。
瞧他蓝白流云纹绕围衣摆,墨带束腰,修身挺秀,净白交领露出一点玉黄的颈窝,隐隐约约,更引人想往内深探。而那裸手戴冠,被乌帽暗纱整齐了的柔顺的青丝,倾泻颈后,生生凭添了分禁欲的味道。
“玉堂,李兄那边……”
清声悦耳,鲜红的帽穗因他转首在空中一晃,回旋拂过光洁的面颊,擦过微张的水润……
白玉堂喉咙一滚,拢开被子往床内打个滚,闷起了头。待被上被打了两锤,才露出半张脸,道:“安啦,猫儿你就放心入宫。李寻欢和林诗音一时半会是耗不出个结果,开封府有爷爷坐镇,那证物定不会让李寻欢带了出去。”
展昭翻了白眼,曲臂压在白玉堂的被上,“我瞧李兄不是因私情而枉顾家国大义的人。要不然,他不会在塞外遁隐十年,仅因偶然截获一纸通信心怀疑虑便重返故土,再对心伤。我是担心……”
“你这猫是担心龙啸云得了消息,有所行动不是?”
展昭点了点头,“那夜之事,本应再无第五人知道。可林诗音不知为何带了龙小云紧接着来到开封,要上告李兄。”
“或许龙小云和她也知晓那密室内藏之物。所以在发现丢失后,试图以上告来阻止李寻欢把证物翻译过来。也或者是以此要挟李寻欢不要把证物交出。”
“嗯,都有可能。李兄的案子包大人虽还未接受。但她和龙小云也不回龙啸云在京都的宅第,反倒在开封府住下,这日夜就和李兄耗上了。不知道他们两人谁会退步?”
“想那么多干嘛?横竖都有包黑子他们去烦。猫儿你就歇歇。”白玉堂从被中抽出手,在咫尺呼吸的额心一弹,皱鼻道。
“我不就随便想想吗?”展昭摸了摸额心,笑道:“李兄那,玉堂就帮忙放点心。”
白玉堂挥挥手,道“行。猫儿快去快回,回来给爷爷从御膳房带碟卤菜拼盘下酒。”
“还喝?忘了你跟李兄一直喝到辰时才回来睡下。”
“说得好似你这猫没喝似的?”白玉堂额角抽痛,难得遇上一个看得过眼又能拼酒的,他白五爷这阵子跟李寻欢是喝得过了些。
“展某是品酒,你们是拼酒,能一样吗?不知轻重,像李兄那样把身子喝坏了,看你白五爷日后还如何风流天下?”
轻重适宜的力道按揉上他肿胀欲裂的额角,听展昭没好气地叹骂,一声舒适的呻吟从白玉堂的喉咙深处滚了出来。
他侧头贴靠进温暖的掌心,懒懒嘀咕:“没关系……反正万般风流系一人……足矣。”
胸口好似被刺了一下,又像被锤了一记,闷痛得紧。
展昭抽了手,在宽袖内攥紧,不自然道:“展某必须入宫了,白兄慢睡。”
白玉堂挑眼看那匆匆离开的朱衣背影,指尖慢慢抚上脸颊,然后拢了被子盖过头,暗骂了声“笨猫……”勾起了嘴角。
——没关系,反正万般风流系一人,足矣。
能得到白玉堂如此一心相待的女子,定幸福快乐。
展昭认识的白玉堂说不上是正人君子,却也骄傲得不容他人轻沾,担得起一声洁身自好。所以白玉堂红颜满天下『笑傲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的名号,他素来当作笑谈。从来没认真想过,白玉堂也是会有红颜知己;终有一天他也会娶妻生子。
像现今这般理所当然的陪伴,总有改变的一天。
就如他突然闯入他的生活,终有一日,会突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
展昭又感胸口一阵闷痛。
该不是染了风寒?
晚些回去记得请公孙先生开付药。
香风入鼻,眼前一亮,展昭断了的思绪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次翻涌回来了。
金钗罗衣,青丝云鬓,款步踱来端生仪容大方,尊贵难言。
赵琳的公主常服并非初见,可一月同行下来,太过习惯赵琳娇俏任性模样的展昭突然再瞧回她端庄娴熟的模样,别有一番‘家有小妹初长成’的滋味在心头。
“展昭……”适才还款款而行的赵琳,一见展昭,嘴一瘪,拎了裙摆就扑了过去。“展昭,皇兄可恶得紧!本公主才回宫,他就要我去给辽国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当物品般品头论足啊!一点都不心疼自家妹妹!可恶得紧!”
双手习惯性地揪住展昭的袖口,浮起了委屈。
“请公主慎言——”紧跟她身后的两婢女惶恐地俯跪在地。
“请公主慎行——”紧跟她身后的两太监惶恐地俯跪在地。
赵琳咬住下唇,恼怒地一跺脚,却低头纠着展昭的衣袖不撒手。
展昭换手持剑,空出一掌在赵琳的脑袋上小心不弄乱她的鬓饰地摸了摸,和声道:“这不是规矩吗?”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赵琳,忽然想到初识白玉堂时,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心中改了改,调笑说道:“得睹公主的仙姿佚貌是他们万世修来的福气,公主大度赏他们窥两眼,权当积福便好。”
赵琳听着耳熟,似乎有人曾对她说过类似的句子?
啊,对了,岂不就是那只嚣张得紧的白老鼠!
胆敢说来皇宫赴宴是他们万世修来的福气是他赏他们权当积福的白玉堂——
展家哥哥被白老鼠带坏了……
赵琳恨咬了下牙根,又噗哧笑了出来。堂堂公主却要被‘过眼’的烦闷顿时散了七八。
松了被她揪皱的袖口,脊背笔挺,下巴一昂,傲道:“哼,本公主就赏番邦蛮夷一个领略我大宋泱泱大国公主尊仪风范的机会。展护卫~起驾!”
“领公主命。”展昭不着痕迹地扯平袖口的皱褶,温和笑道。
寻常百姓尚严格遵守纳彩、问名、纳征、请期、亲迎的婚俗礼仪。
大宋皇室怎可疏忽,平白失了身份?
因此虽然大辽跟大宋的婚嫁习俗不同,但作为求亲方,辽国依然三番派出了求亲使来宋过‘说媒’、‘定贴’和‘过眼’三道程序。
所谓的‘过眼’,是由男方亲人或媒人上女方家去相媳妇,相中了便到了过彩礼、择黄日吉日。再往后,婚礼的步骤就加快起来。
自然宋、辽联姻与否并非取决于‘过眼’。身为辽国的臣子,亦无权去评价大宋的公主。可是这婚俗礼仪是必经的过程,马虎不得。
通常大户人家‘过眼’时会择一优美僻静的花园曲径。
到了皇家,自然就选在御花园内。
静湖,清荷,煦阳徐风。
凉亭,古琴,幽香缭绕。
葱白在弦上一拨,琴声悠扬,乐声渐起。
端的是好景,好人,好曲艺。
展昭持剑站立赵琳身后,耳廓耸了耸,在琴音中,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脚步有轻有重,来者五人。三丈之外,还跟了二十数人。接着,东北夹角方向的矮木丛后显出了几种色彩,一色明黄最为亮眼。
这,辽国的求亲使和当今皇上——赵祯便是来了。
展昭剑柄朝下,赵琳收到暗示,敛目尊容,指下越发撩拨得认真。
谁想一曲未尽,就听矮木丛后传来一道惊呼:“她才是颐琳公主?!怎么可能——!”
声音好熟?
而且好讨厌……
是他——?!
一弦铿断,赵琳哗啦起身站起,一手按住弦线,一手直指惊呼传来的方向,叫道:“讨厌鬼?!”
“刁蛮女——!”
矮木丛中拨拉跳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粉嫩俊秀的脸,额上标志性的两瓣刘海,不是三日前入开封城后才跟他们分手的宫毅又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你这骗子!竟然是辽国人!”
“少不讲理!我本来就没说过我是宋人!”
“你这大胆奴才!竟敢对本公主大呼小叫!”
“我是辽国子民,鬼才是你大宋的奴才!”
“本公主嫁到辽国,还不照样是你主子!”
“哼!那时候本世子是你丈夫!”
“你是世子——?!”
“怎么?不像?”
“不像!你这矮冬瓜爱哭鬼哪点有个世子模样!”
“刁蛮女!你就有公主模样了?走了一路,本世子愣是没看出你哪点像女人!”
“本公主前凸后翘仙姿佚貌婀娜多姿丰姿绰约……BALABALA……哪点不像女人?”
“你——你——你全身上下没一点像女人!展昭都比你有女人味!”
“什么?!你这矮冬瓜死边去——!”
赵琳习惯性地撩脚往某人臀部一踢。
耶律宫毅一个不稳,往前一跌,再跌。
哗啦——
掉入了清荷连天的百里深湖中。
扑通,扑通。
只见一双手在水面啪啦两下,就涂留一串泡泡往外冒……
“啊——!世子!”
“快救世子!世子不会水啊——!”
哎?
现在是什么情况?
展昭歪了脑袋,没想明白。
置了巨阙,身形一晃,先一步跃入湖水中,把耶律宫毅捞了上来。
耶律宫毅呕吐出腹腔内的积水,虚弱地指着赵琳,奄奄一息道:“送……送……送布匹……压……‘压惊’……”
‘过眼’后,若男方不满意女方,便会送上绢布两匹,表示婉拒,称为‘压惊’。
本被赵祯瞪得心虚的赵琳一听耶律宫毅竟然拒婚,炸了。
“是本公主看不上你这只矮冬瓜才对——!!休夫——!”
“刁……刁蛮……女……嫁……嫁不出去……”
“矮冬瓜娶不到媳妇——!”
“刁……刁蛮……女……”
“矮冬瓜——”
“刁……刁蛮……女……”
“矮冬瓜——”
“刁……刁蛮……女……”
“矮冬瓜——”
……
赵祯头痛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个堂堂大宋公主,一个堂堂大辽世子,竟然像两个小孩一样打没有意义的口水架。
“够了!你们两个除了对方外,还能嫁娶何人?”
赵祯被他们闹得头痛,揉着额角喝道。
“本……世子……娶展昭……娶展昭……都不娶她……!”
“本公主嫁白玉堂都不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