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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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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转暖,这个城市的春天来得迟缓,可是季节这种东西,就象人的生理时钟,到那个点上该做什么自己就处理了,分泌胆汁还是代谢消化,无意识却又是自主的。于是某一天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远处环抱拉萨的山都转成了绿色,才恍然,岁月从没有停止过,我以为因我不能离开而刻板沉闷的生活从没有停止过,春夏秋冬——命运的车轮——围着一个中心轴旋转,却留下一条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的轨迹。我强迫自己不去深想这些严肃且让人沮丧的问题,于是常常顶着一脑的空白沿着街头漫游,从酒店到北京路的十字路口,再到红山脚下,布达拉宫广场前。那里聚集着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旅游的、朝拜的、发呆的、等待的;他们匆忙,有的闲散,脸上露着惊喜的微笑,或者心事重重看着红山上布达拉宫金色的屋顶,身上撒满阳光。看着他们我就不用考虑自己的生活。
在喷泉旁的花台边坐下,我看着水雾幻化出的彩虹,越发浅淡的颜色,美好得不敢出声扰了她的五光十色。应该有一个关于彩虹和阳光的传说,传说中彩虹是爱慕阳光的女子,为能伴在他身边而不畏风雨,可最终却在阳光的炙热中消失。我为自己编造的这个故事感到忧伤,又从这种忧伤中体悟着为爱而生而死的幸福,进而嫉妒——我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在布达拉宫广场的喷泉旁嫉妒彩虹跟阳光的爱情。
身旁有人拉我的衣服问路,一行几人去小昭寺。带他们到邮局旁边的一个巷口再慢慢转回走。
刚进酒店就有人欢呼:“终于回来了!”一时间,人从各个可能出现的地方涌过来,我加紧几步开了房门,又把窗户敞开。转身坐回桌前,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等着领工资的人,一个个打趣着说:“莫慌莫慌,等小钟妹妹喝口水,休息一下,不要把钱数错了。”我笑着从身后的保险柜里取出钱,又拿出工资表,说:“开始。”
我喜欢看到大家挤在一起数钱的样子,指尖沾着唾沫,嘴里叨叨有声,倒不一定都喜形于色,但眼底有种欣喜,是付出得到回报,也是渴望得到满足。这种快乐简单、直接,不必掩饰。
厨房的谢志领到钱就退出人群立在一边点数,杨勇取笑他说:“都数了三遍了还弄不称展嗦?拿给我帮你保管到,比交给你老妮儿稳当。”
“稳当个屁,你就晓得拿起去养别个的老妮儿。”他毫不示弱的回敬一句,周围哄笑起来,还有人火上浇油,竟真的说出一个名字来。
汤圆站在我身边,拉着杨森林不放:“你还欠我一顿哦!说好了领工资就请客!”
“请嘛,你想吃啥子?”杨森林对汤圆的友善有有目共睹,可是这种态度发于情止于礼,让人无话可说。有次我问汤圆,老黄不吃醋吗?她说:“在他眼里,我们就是一群小屁孩,他说杨再暗示,再暧昧,但肯定是没有胆子。”老黄真牛B,可是爱情中有人就是有本事笃定。
两人被推搡着挤到门口,她松了手,说:“烧烤。今天晚上。初一、罗玲她们都要去,一起。”
“我只请你一个人。”杨森林站在屋外,回过头说。
“不得敲诈你。”
汤圆领了工资,磨磨蹭蹭没有离开。我有眼神询问她,她见人走得差不多,跑过来低声问:“他这个月领了多少?”
“老黄?四千几!”
“真的?”听得她两眼放光,相比她的几百块,的确多很多。
看着她摩拳擦掌的跑出办公室,我在内心强烈赞扬自己是个没原则的人。
清点着余款,老黄站在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房门问:“小姐的钱领没有?”
我摇摇头:“钱不够了,只有明天去取。”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转身走开。
邮箱里有一封未读信件,发件人:疯子,主题:照片。用了几分钟打开,一共五张,是他前段时间技术比武时拍的,我叫他发过来看看,却一直忘了收。照片里是整齐的车队,和略显严肃的学员,只有一张他的正面照,站在军绿色的卡车前,两手垂直贴在裤腿边,抿着嘴,注视着镜头,或者说是我,两眉间起了皱折,应该是阳光的原因。因为没有微笑,照片上的张斌满脸透露出一种急于被认可却又不屑于被认可的自信。他总是说他女人缘很好,认识之初也是因为在聊天室里抢女网友,我女扮男装混迹于网络,他对我的自诩风流不屑一顾,于是展开比赛,在一个小时里看谁拉到的女网友多,还要当众表示谁比较帅!想来真无聊,不仅无聊还很幼稚,不过才过了半年,我依然无聊,却再也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了。
想跟他说照片收到了,可他□□上的头像一直灰着,点开来,又不知道说什么,正对着电脑发呆,“嘭!”一声巨响,回头看见怡姐怒气冲冲走进来,脸上挂着两道眼泪,房门在她身后已经关上。
“小钟,你把我的帐算算,结了我要走。”她在对面坐下,拿揉成一团的纸巾拭着眼泪,声音哽咽,甚至微微向前伸着脖子。
“怎么了?”起身倒了杯水给她,又把纸巾盒摆在她面前,站在旁边,准备听一场哭诉,眉头却不自觉的皱紧,我最怕安慰人。
她扔了手中的纸团,又快速的抽出来几张,愤怒地控诉:“王艳那个瓜婆娘,以为现在背后有人撑腰了,给老子看脸看色的。姓何的还听得进去!只晓得冤枉我……就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又不是吃不起饭,不靠这个养家!”纸随着她对着空气的指点而上下翻动,象一只无法挣脱束缚的鸽子,亢奋、绝望、神经质。
我盯着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到底怎么回事?老黄刚才问小姐的钱领没有。”
她蘸了蘸眼角,小心的怕花了妆。
“他凭什么骂我啊,听着那几个瓜婆娘挑唆也就信了。她们的上钟服务台是有记录的,我这里也能核对得上,那几百块钱我他妈还不放在眼里。”怡姐哭倒是止住了,声音越骂越大,“还叫我滚?哼!我走了看谁他妈帮他收拾那个烂摊子。” 我盯着她随着嘴唇上下颤动的下巴出神。有次聊天,她说上学时有个男生跟她说最喜欢她的下巴,翘翘的很漂亮。
“你别生气了,这几天酒店生意不好,何经理肯定心头烦,话就说重了。”
我坐下来浅笑着看着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显然这种暴风雨过后静默的残局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她翻看着纸巾上眼影的黑印说:“妆都哭花了。”从包里拿出化妆盒,架在桌上补妆。
“你慢慢画,我出去转转。”从外面将门带上。
站在四楼的楼梯口,可以看见红地毯一圈一圈盘旋着延伸下去。这种静止、连续的画面总让我觉得其在向我展示一种意义,如同盘曲的山路、星云、至上而下的龙卷风和钟表里黑褐色泛着油光的弹簧——哦,对了,生活的漩涡,我浮浮沉沉,不谙水性。我曾经将这种感叹给柯硕发过,他从报纸间抬起头用一种历经沧桑的语气对我说:“少年不知愁滋味。”语未完,意已尽。也许他说得对,我太多的时间在想象生活的困惑,却活得波澜不惊。
突然音乐在耳边轰响,我寻着声音望去,一个女孩从夜总会箭一般的钻进楼道,停在两层之间的拐角处,兴奋又压抑着地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
“阿丹人呢?”有人推开门再次放出被囚禁的声音。
“不管她,小姑娘跑出去逛逛。别走,才十点钟,再玩会儿。”另一个人回答。
门被关上,那声音又归于隔世。
女孩从黑暗中走出,四楼过道的灯光在她脸上投出如半月般暗黄色的光芒,显然因为朋友没有费心找她隐隐有点失落,看着关闭的夜总会大门,正对着我坐在楼梯边上拿出电话翻看了很久,才拔了一个号码。
“喂……咦?怎么他的手机在你那儿?”
“……”
“哦,算了,我打传呼。”
我抿着嘴看她暗然的托腮坐在那里,不禁笑了起来。想到儿时同伙伴捉迷藏,一次把自己反锁在衣柜里,听到外面的人为了找我这个最后的逃兵翻箱倒柜,心里暗自得意。可是过了好久,大家的声音渐渐小了,远了,终于沉不住气从柜子里出来,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了另一个游戏。
不是所有你在意的东西,别人都会上心。
何经理步履蹒跚着上来,醉得厉害。下去几步作势要扶他,他摆摆手攀着扶梯说:“没关系。”
女孩抬头,意识到我一直在这儿,眼中立刻写上防备,又与我对视一眼,揉着头发下楼去了。
我虚抬着他的手臂,跟着他到房门前,说“怡姐在财务室。那我下楼了?”
他凝神片刻,点点头。
回到办公室,人走了,留一屋子她身上的清香。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里高低起伏的山的剪影,觉得有一种空灵的平静,山是沉寂的,夜色温柔。
“小钟,忙完啦?”转身,供酒水的李老板一脸巴结的走进来。忙招呼他坐下,倒了水。
“李哥,亲自过来啦!”
“顺路,呵呵,路过这儿,进来看看你。”
“哦,还好。如果你来结帐,今天可实在没钱给你,刚发了工资。”我不等他开口,先道了难处。
“啊!呵呵,不急不急。”他连忙摆手说。
“那你坐坐,看看报纸?”他站起身接过我递上的报纸,说:“你忙你的,忙你的。我坐坐就走。”
我只能点头。将今天的凭证拿出来一份份复合一遍,再登日记帐。
□□上张斌的头像依旧灰着。百无聊奈,爬在桌上闭着眼养神。
“钟初一。”我还摘到一串葡萄,就有人拉我走。
下一瞬间便异常的清醒,佯装镇定的直起腰。柯硕站在身边,一手捏在我手臂上,不耐烦的看着我。
“你来啦?”努力不让自己咬到舌头。
“到了一会儿了。”他收了手,走到对面坐下,见我清醒些了才说:“查一下欠李老板多少钱。”
“今天刚发了工资,保险柜里没钱了。”我扫一眼李老板,他正笑嘻嘻的看着我们,似乎觉得收款有望。
“一共多少钱?”
我无奈的拿出帐本:“57630元。”
“打个借条,我去车上取给你。”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对李老板说:“结57000行不行?”
“好!好!好!”他马上来了精神,脸都红了,一脸媚笑。
“等等。”柯硕冷着脸起身离开。
“其实不用这么干脆给他钱的。”估摸着李老板走远了,我低声嘀咕:“傅老师说的,都要给他们压压。”
“反正早晚都要给。”他翻开我放在桌上的小说,遮住了脸:“下回再想睡觉,就把门关上。”
“哦。”头晕乎乎的,供血不足。
把打好的借条和第二天准备取款的现金支票填好,写了申请,让他签字。
“幸好你今天过来,省了我明天还要先到总公司去找你。”
“什么时候去?” 柯硕扬了扬手里的申请。
“哦……下午吧,总要把觉睡醒。”
“那下午两点我来接你。”说完把书和申请递给我,面无表情的推门出去,轻轻的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