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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九、全都是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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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拉萨,没有告诉丁夏楠我还是去买了药。药片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里,卖药的女人低着头从下而上盯着我又确认了一次年龄才倒了一颗出来,我握紧手心里那颗毫无存在感的小药粒,头昏沉沉的,继续给那人说:“给我两盒避孕套。”
一边端详着药片一边给紫苏讲草原的事情,完了我说:“卖药的看我的眼神充满探究,为了避嫌,我还坐车跑到北郊去买的。”
“以后少吃点药,对身体不好。”
“恩,我一次性买了两盒那个啥,人还没走出药房的大门,两个卖药的女人就忍不住凑在一起议论起来。”
紫苏在电话里鄙视了我一声,问道:“那跟柯硕彻底断了?”
我点头:“没有见到,可能还在成都。”
“也许是我先入为主,总觉得柯硕比较适合你,他可以纵容你,而丁夏楠却是你一直在迁就他。你不是一直说要找个爱你多过你爱他的人吗?遇到丁夏楠怎么什么原则也没有了?”
紫苏说得都对,因为是丁夏楠,所以我也不是我了,以往那些看小说、看电视、甚至因为跟丁夏楠分手旦旦而出的信条在他重新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已经全抛弃,所有一切都有个例外。心底有个角落关着我所有的不确定,却没有勇气打开,我扑涌而上就怕丁夏楠嫌弃,哪里还敢迟疑。
“你对柯硕真没感情?能轻易放下?”我表示沉默,她不知是在等我回答还是自顾自的考虑,半响才说:“不过……既然都这样了,就别三心二意的。”
我低声称是,一时提起来的兴奋淡了下去,把药放进嘴里慢慢品着,除了有点酸涩,并没有其他奇怪特殊的味道。紫苏还在电话那头静静等我,对她说:“想起小时候吃的粉红色宝塔糖,打虫用的,一次三颗,那时候还省着不敢狠吃,只一点一点的舔。不知道这药下去肚子里是个什么情境……”
“你去跟丁夏楠说你买了两片史克肠虫清把他儿子给杀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紫苏,你真恶毒!”
她在电话那头很配合地邪恶地笑着,想到什么正经下来:“下个星期天是陈风的生日,一起聚聚。”
“阿风吗?嘿嘿,阿风的生日我是一定要去的了。”我尖着嗓子,阴阳怪气。
“少恶心!”
“果然离开不得啊,才几天没见你又成别人家的了。”我扼腕道。
“不跟你废话,再联系。”没等我再开口紫苏已经挂断电话,一贯的绝情绝意。
紫苏给丁夏楠一个与众人见面的机会,可他却没有时间。陈风生日那天去到郊外的农家,她就一反常态地追着我问丁夏楠的情况,如同在调查户口,连着几个问题我都没答上来,恨不争气:“他都没跟你说吗?”
“不记得了。也许是说了我没记住?可是记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丁夏楠,他在哪个中队,做什么,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大口咬掉包得象饺子似的牛肉包子,余下三分之一露出黄油有股腥味。
我的满不在意让紫苏自觉有点多事,头扭到一边自顾自地喝酒。
把手中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举起啤酒递过去与她放下的杯子讨好地碰碰。
“我也什么都没跟他说,从没提过柯硕,因为我知道我要什么,既然没有犹豫,就没必要在他心里添堵;再说了,如果举棋不定,更不能让他知道。”紫苏总算转过身理我,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友好。话虽这样说,心底涌出的茫然也是不可忽视的,我也想知道丁夏楠遇见我之前是不是一样有个红颜,现在跟那人是什么情境,但他不说我不问。
“也许他也是同我想的一样,个人处理好身后事。我们都不敢去追究过往,可见在心底,这段关系相当不堪一击。”
“你是小心翼翼,不怕他故意隐瞒?”
不是没想过。丁夏楠对我说对不起,说不想一个人,甚至抱着说爱我,却没有一句是要我做他女朋友,他急吼吼地闯入我的世界拉着我就随他,好象理所应当单身等他,一定是在等他一般。我问自己离得开吗?离不开了。
“我怕我探个究竟,自己先把自己折磨死。”
“你就这样盲目下去?”转眼想起什么,叹了口气道:“我怨你执迷不悔,想想倒是我看不清楚。他说还是不说都是他的态度,决定却在你手里,自己无怨无悔就好,我不管了。”
“周紫苏,等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你还得管我。”
聚会结束已经快一点了,我却在大院门口见到站在路灯下的丁夏楠,忙同高建国陈姐二人道了晚安,下车向他走去。夏虫扑着灯光明明暗暗,丁夏楠在这明暗中恍惚露出嘴角的笑意,我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仰头问:“任务完成了?”
“恩,完成了。”
“哦,这么晚,同志们都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丁夏楠同志怎么还不休息呢?”
“想领导了。”我嘻嘻一笑拉着他回家。
房间的床只够我一人折腾,多了丁夏楠就只得挤在他怀里,拉过一只手臂垫在头下,背对着掰弄他的手——手指比我长出一截,由于日常还有训练手掌粗糙厚实。
“我时常想起一件事儿,”丁夏楠任我将他的手拐来扭去,在我耳后喃喃低诉:“上中学的时候,因你老是跟晓丹上课说话,李兴权要给你换坐位,安排跟谭雷一桌。结果他话音未落,你就站起来不答应,说要换也要与丁夏楠一桌。除了你,只怕全班都呆住了。我脸上烫得利害,又不得不望着你,想看看你倒底怎么这么有勇气。教室里本来就安静,一时更都屏住呼吸扭头看我们。可你一脸理所当然,等李兴权征得我的同意,当既搬了书本过来。心里受宠若惊,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我想说本来就是喜欢你啊,却没有开口。
“换成同桌,时时在一起,却不见你对我有特别表现,一如以往的拿了我的头发取笑;下课抄我的笔记还挑三捡四;拿圆规压在手肘下,防我越了三八线,刺我。”
“我都忘了。”我说。他的生命线好长,却是枝枝丫丫,我拿小指一路画下来,他受不了刺痒将我手抓住。
“我还记得……很清晰,一如在眼前。挣扎了好久,终于决定约你谈谈,虽然不知道应该谈什么,总觉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不是办法,说不定单独一起就会有转机了。于是放学的时候就跟你说有事找你,留一下。结果……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努力通过丁夏楠的描述勾勒出当时的情况,却是一片空白。
他接着说:“你说,哎呀,今天不行,要跟晓丹和江远去打电动。让我明天上课时再谈。可这种事哪里是上课能谈的。也就没有再提了……”
“后来总有人传,说你原来很喜欢谭雷。可我不相信,你那么讨厌他:拒绝他跟你同桌;有他的地方绝对不去;甚至一次他碰了你的书,被你全数扔到学校院墙外,还是我帮你捡回来。他们说这是由爱生恨,因为追求不成功。”丁夏楠将我的手反握住,呼吸落在我耳边,麻舒舒的。
“啊,谭雷……我原来是喜欢过谭雷的。”记忆中已经消失的人物,曾经对我是那么的重要,结果,我已经忘记,而丁夏楠还记得。
因为谭雷长得很帅,成绩很好,又不是死读书的那种人,很多同学喜欢他,以为崇拜就是爱。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或者叫情书,他回我,在信里他说喜欢另有其人。非常愤怒,根本不理解别人也有选择爱的权力,一味的认定自己被他羞辱了,他的一切就全盘否定,不再缓和留一点情面。谭雷是好人,没有揭穿我,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原来大家都知道。毕业的时候他塞给我一张字条,我没有看,当着他的面撕了,抛出窗外。一心只想要报复。不是丁夏楠提及,我居然忘了还有那么一段悲天怆地的日子,还有过那么激进的感情。而当时丁夏楠在身边,他看着,却什么也没说。
“当时的爱恨那么分明,非此即彼,没有中间地带,也没有也许。”我感慨道。
“是啊,那时你在班上男生眼里真真就是辣椒,高兴的时候什么调笑的话都说得出口,与人称兄道弟;惹你生气了,不动声色,上去就是耳光。你是仗着自己是女孩子没有人敢还手吗?”
“不知道。不是听你说起,我都忘了原来还有过那么火热的青春。我不想承认家庭的变故对我有多大的影响,但是知道脾气不好。”
“有人怕你,有人讨厌你,有人护着你。”丁夏楠扳过我的身子面向他,接着说:“谭雷为你打了好几次架,如果不是他的成绩不错,早请家长了。”
“嗯?”月光正照在我的脸上,我越过丁夏楠勾画着谭雷的样子,道:“我没想到原来我的人生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抱我的手缩紧攀上我的肩头,我贴着他的胸口,顿感呼吸不畅。声音在头顶响起:“没有!什么都没错过……我不信老天还会对我怜爱,可此时抱着你的人的确是我。”
我从他怀里探出头,说:“丁夏楠,好怀念那时的日子,感情摆在那里从不遮遮掩掩。”
“我爱你。”他捧着我的头,说:“一直都爱你,即使分手的日子也爱你。你以前老说我们只谈了一年的恋爱,其实不止,我爱了你好多年。有些感情总是要事后才能看得明白。”
总说越是相爱伤害越深,其实与旁人的伤害程度或许都是一样的,却因为在意,所以感受强烈,刻骨铭心。跟丁夏楠分手后的那个夏天,我反复追问自己的只有一个问题:“他爱不爱我?”爱,就心痛;不爱,就心冷……
我吻过他的眉头、眼睛、鼻尖、嘴唇,再多的质问也说不出口。只要在我身边,我绝不追根究底。
……
头枕着丁夏楠的手臂,象无数次想象中一样,贴着的皮肤间热汗还没有退去。十指相缠。
“跟你的回忆都是清晰的,有时想着还会情不自禁的发笑。”丁夏用下巴呼噜着我的头发。
起身在他两侧支起手臂,想从他脸上找寻记忆中的影子,他挺身作势吻我。
“别动,让我看看。”
“看到了什么?”
“看到我们在一起的青春。好想回到读书的时候,每天操心的只是怕一早抄不完作业,挨罚。原来我的生活里那么早就有了你,你说你怎么藏得那么好呢?”
“是你后知后觉。”
“……丁夏楠……再也不要跟我分手了……”我无力的弯下手臂,听他的心跳。如果再分手,我绝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绝不会了。”
我咬着下唇,紧闭了眼睛,还是没能忍住下滑的泪水。他伸手拭我的眼泪,手刚一碰上,我象被触动了开关,再也管不住了,一时竟哭得呜咽。
待我那阵过去,他才松了手臂,仍在腰上环着。我埋在他的臂窝里,头发、眼泪、汗水……一片狼狈。“恨我吗?”
我摇摇头,恨不起来。过去我都忘了,一切都想忘了,只从现在开始。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因为知道你是个利落的人。严睿跟我说你告诉她我俩绝对不可能是朋友,可我还敢奢求同你相爱吗?分手做得那么绝情,只是想要断就断得彻底。我爸妈死得蹊跷,急着要查个水落石出。”
“我听别人说过,听说煤气中毒在后。”
“嗯,我也暗暗的调查,这么几年跟我爸生前的朋友聊了好些次,总算从他们谈话中透露了一些……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他们已经死了,小姨也因此事神智不清,表妹回家有时都不认得了;姨父长年在国外。一没切实的证据,二我怎么下得了手……”
那个我以为是世界末日的闷热夏天,带给丁夏楠的却是生死两茫茫的冷酷现实,我只记得他说出分手后的决裂背影,却没在意他眼中的空洞……不是说十八岁是花季吗?
“你应该告诉我。”我紧紧抱住他。
“家丑不可外扬。”丁夏楠长嘘一口气,说:“好喜欢这样抱着你絮絮叨叨。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们不知道你了解真像了?”
“不知道吧,每年我还是要回去看看她,正常人一样,可时不时的要冒一句傻话;姨父一时怕也不敢回来,毕竟上千万的资产。那个家庭也毁了……”
“丁夏楠,现在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不能报仇就放下,不能放下就遗忘,就回避,不去想它。你以前很阳光的你知道吗?你老是皱着眉头让我心疼。”
“别可怜我。”
“可怜你?可怜你我大可不必以身相许。”我猛然抬起身,从一尺外盯着他。毯子滑落腰间。
“初一……”丁夏楠的眼里全是温柔。
“嗯?”
“老了还要这样抱着你聊天。”他拉回我,将毯子在我身后盖好说。
“我不会在你放手前放开你。”
“我放手了,也不要放开我。”
心中一凉,会放手吗?“好自私。”
“是,我自私……因为我发现,分手后让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你在谁的身边,而是你心里不再有我。我宁愿你恨我,也要你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