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 泉篇》周七

37、合部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冥泉湖
　　攻守松黎的战争在一片爆炸声中结束。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战并没有胜利者。
　　天险迷林夷为平地，青江水涸，大地崩裂。松黎部落世世代代劳作栖息的这片广袤绿野，在一夜之间化为千里焦土、蛮荒死地。
　　大多数松黎人死于战火，更多的金祁士兵在地动山摇的大爆炸中化为灰烬。在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松黎面前，没有人再能够说，他拥有了这片土地。
　　魔鬼——活下来的人惊恐诉说——是那个魔鬼毁掉整个东土。
　　魔鬼！
　　那个拥有血琼蛇的魔鬼！
　　冥心！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被炸成灰烬，毁在自己亲手制造的震世劫难中。
　　她死了，没有骸骨，只有灰烬。
　　那是魔鬼的下场。
　　她是魔鬼。
　　我压紧心口，在焦黑的土地上寻找。
　　她不会死。
　　冥心不会死。
　　我感觉得到她的存在，那双绝望的眼睛，从不曾离开过我的视线。
　　她不是魔鬼，她只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女孩。
　　她恨这个剥夺了她一切的世界。
　　她有理由恨。
　　冰卢在手中震动，有危险迫近。
　　我转过了身。
　　是她？
　　我忽然不敢确认。
　　但是我看到血琼，它凶恶的吐着信子，蠢蠢欲动。冰卢震得更加厉害。
　　“嘘！”
　　面前的这个女孩不耐的阻止了蛇。
　　“拿去，”她手一扬，“给你的祁。告诉他，如果不敢出现，我会像对松黎那样夷平他的金祁。”
　　说完了，她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转回头来对我莞尔一笑。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他一起来。”
　　她背对我，边走边摆一摆手。
　　“多一把冰卢，我也不会在乎。”

　　决战的地点，按照冥心信中所言，定在了冥泉冰湖之上。
　　那日天极冷，冰湖上雾气弥漫，混沌一片。
　　没有阳光。
　　即使冥心站在我的对面，我的心上依旧彻骨冰冷。她看我的眼神仿若陌路。
　　她没有开口，目光跃过我的肩看向远处。
　　她还在等待。
　　“祁不会来了。”我告诉她。
　　我看见她唇角一颤。
　　她的目光收拢，凝在我的面上。片刻，陡然大笑。
　　“南宫岳，他竟然总是躲在一个女人身后么？”
　　我摇一摇头。
　　“我没有把信交给他。”
　　笑声骤止。
　　她依旧盯视我，目中，寒意一层一层凝重。
　　“好！”
　　她退后一步，将手一伸。
　　“拔剑吧。”
　　“不，冥心，”我急迫的恳求的，“我不会对你拔剑。”
　　她微蹙双眉，目光冷漠。
　　“跟我回去好么，冥心？我们回到晴庐去，就我跟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也不要再出来……”
　　忽然的，我就说不下去了。
　　她只冷冷望着我，没有表情，也没说一个字。
　　我默默垂下头去。
　　我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只是不愿甘心罢了。
　　“说完了？”她扬了扬眉，“那就拔剑吧。”
　　“冥心……”
　　阴风袭来，我下意识的抬手，“叮——”一声，一个银色的小锥跌落到冰面，锥刺闪着蓝青色的光。
　　手又扬起，银蛇锥像撒开的一道网将我包围。我挥动剑鞘，银网散成片片细小银丝，纷纷坠向冰湖。
　　她踏着未落的银丝而来，手前指，血琼倏地自主人手臂窜出，只奔我的咽喉。寒光一闪，我只觉鞘内大力冲出，冰卢先于我的思想，已然冲鞘而出。血琼去势一滞，半空疾摆长尾，绕回主人肩臂。
　　“不会对我拔剑？”冥心冷笑。
　　又一轮新的攻击。
　　“如果一味退让下去，我不会再对你容情。”
　　冥心冷冷道。
　　我点点头。
　　——我知道。
　　她不会原谅我，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她认定我的背弃，事实如此，我背弃了她。
　　我执起冰卢，向前一刺。
　　“这就对了，”她唇角微扬，拍一拍血琼的脑袋，“老家伙，到底碰到对手了，小心咯。”她轻轻跃起，笑声中银锥的光芒对准我的心脏，我手一偏，银锥落了，她轻松避开冰卢锋芒，反手甩出血琼。
　　我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我挥动冰卢，一剑剑刺出，泪流满面。泪水落到剑上，锥上。一滴一滴，落在冥泉湖上。冰冻的湖面扯开极细的裂痕，“嘶啦啦”的断裂声直刺痛心底。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每一次伸手都有些迟钝，目光也闪烁犹疑。几次她极快的瞥过我的脸孔，又闪电般移走，却把自己的双唇越抿越紧，唇的殷红已被苍白代替。
　　心如被利物刺穿，极剧烈一痛。那股痛在心底蕴染开，铺叠成一个苦涩的笑容。
　　——到这个时候，她仍是顾念着我，无论我把她伤得多重。
　　——原来，我是错的，她从未改变，一直、一直都是百泉林中带给我第一片阳光的冥心啊！
　　冰卢发出尖利呼啸，刺风而至。血琼却在主人的犹疑下慢了一步。冥心黑色的双瞳中映出冰卢黑冷的锋，那眸中光彩在这一刻也凝滞。她竟忘了要后退，不知是因摄与这最后一剑无与伦比的气势，还是惊诧与我突然的决绝。
　　视线中的动作突然变得缓慢而异常清晰。我看到她合起了双目，再慢慢睁开，剑迫近，她不动，神情绝望而坚决。
　　——不，冥心。
　　——这一剑不是给你的。
　　——你忘了么，我决不会对你拔剑。
　　躺倒在冥泉上时，天突然晴了。阴沉的天幕放出七彩光。
　　我认得，那是阳光。
　　七年前，晴庐的雪停了，我第一次看见阳光，阳光引领我找到冥心。然而冥泉却突然结冰了。
　　七年后，我们在冥泉上重逢，冰湖开始融化，阳光破空而来，又一次照耀在了我和她的脸上。
　　“……南泉……”
　　冥心跪在我身旁。
　　她又在叫我的名字了。
　　——冥心，我们又是朋友了。
　　我微笑了。
　　“……冥心，跟我回晴庐去吧……”
　　她握住我的手，一滴泪落在我的手心。
　　“……我跟你回去，南泉，我们回家去……”
　　胸口的鲜血如泉水喷涌，冰卢深插如身下的冰面，我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死亡的恐慌。只是觉得温暖与安心。我慢慢合上眼帘。
　　“南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啊……”
　　……我多么、多么想答应你啊……
　　……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