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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转部 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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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大祁公主
这一座琉瓦金壁的三重拱门外,有一座圆形宫殿,记得逍告诉过我,它叫晨昏殿。再往前,就是外廷所在,后宫里的人除了侍奉王的内监之外,一般都不得出入。
掠过高高的宫门,跃上晨昏殿的圆顶,极目望去,漫澜宫高百尺的宫墙在沉沉夜色里显得更加巍峨肃穆,乳色月华下,那金子一般的颜色虽在夜间依旧烁烁闪耀。东西中轴上一字排开的朝院五宫人声寂寂,暗沉一片。周围数十里的漫澜宫外廷,此刻只有西南角的一处院落灯影憧憧,隐隐传来人声。
应该就在那里吧,我暗暗想。
——找到祁,跟他说什么?又如何说?
我心烦意乱的问自己。
阿瑛,玔妃,安主子,峦公公……我心乱如麻,努力理出的头绪总被一阵针锥似的心悸给打乱。冷汗涔涔的滚落下来,满头满身都是粘湿湿的烦乱不安。
告诉祁吧!他一定知道怎么办!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纵身一跃,落在地上,脚下轻轻一点,向清华殿急奔而去。
清华殿虽然禁卫森严,要进入也不是特别困难。我绕过宫门外密立如林的禁军,从殿后高高的宫墙攀上飞檐的一角,掩身至回廊横梁上。这一处背着月光,而且没有门户出入,在大殿外来回巡视的御林卫队总是匆匆来去,藏匿踪迹十分容易。
数十丈外便是大殿正东面,那里的两扇朱漆大门紧紧合着,门外两队守卫的兵士持剑贯甲,神容戒备。
就这样闯进去么?我有点犹豫。如果祁不在里面呢?
向廊下望了一望,等最后一个巡逻的侍卫也转过了宫墙,我纵身一跃,贴身墙角,轻轻推开一扇窗户。
透窗看进去,大殿内灯火通明,环室皆点燃粗如儿臂的蜡烛,照亮殿中几个或跪或立的人影。从侧面辨认过去,跪着的是一个身着软甲的武士,伏身在地,锃亮的头盔摆在身旁,那自然不是祁。站着的几人中两个头戴高冠,大袖宽袍,跟祁平素的装束十分类似,另有几人身着铠甲,身材魁梧。我凝目仔细望清这几人的脸孔,他们都是垂首顺目,神情十分恭谨,面朝西方而立。
殿西是一高出地面数寸的玉台,台上设案,案后似乎有一个宽敞的锦榻,但被一座绢纱屏风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烛光明亮,把一个高髻宽袍的人影印在薄薄纱屏上。
虽然只是剪影一样的模糊轮廓,但我一下便认出来了,那玉台上端坐的正是祁!
“她在亘炎?”
祁在发问,语气冷冷的,我皱了皱眉,我不喜欢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是。”跪在地上的武士颔首答道,“金吾卫墨燠等六人领命追杀亘炎王子烈枫,近日辱命而回。据墨燠回奏,救走烈枫的是一手缠血蛇的红衣少女。”
我的心一缩——“手缠血蛇的红衣少女”,难道说的是冥心?
“哼!”祁冷冷一笑,“看来她是决意与我为敌了。”
为敌?我的心突突乱跳起来——冥心与祁,为敌?不!不会的!那红衣少女决不会是冥心!
“主上,”武士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的吞吞吐吐道,“近日城中谣言极盛,甚至传到军中,都说……说……”
武士抬眼看了一下玉台之上,连连碰头在地,不敢再说下去。
“主上,”站着的几人中一头戴高冠者向前跨上半步,躬身说道,“无稽传闻,不听也罢。公主自幼与主上失散,流落外族十几载,难免会引来诸多揣测。”
原来那女孩是祁国公主。我稍稍松了口气。记得安说过,公主就是王的女儿。玉叶殿本是她的寝宫。这女孩竟也跟冥心一样有一条红色的血琼蛇么?
“石丞大人此言差矣。”殿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另一个宽袍高冠者振一振长袖,躬身上前颔首成礼后,抬起头来,平视玉台上的人继续道,“自公主行刺主上后,举国震动,谣传纷杂。南征亘炎的士兵中,亦有不少见到公主手缠血琼,杀祁人助炎军。更因血琼乃尚帝宠物,拥有者天赋灵力,冥泉四国纷纷传言,都说天轮即将逆转,而公主就是那逆转之手……”
“一派胡言!”站在宽袍老者左边的一着甲武士大声打断,“樊庆大人身为大祁宰辅,国之柱石,怎可在我主面前说此大逆言语!”
樊庆侧转面孔,斜睨高声说话人一眼,回头敛目,依旧缓缓说道:“老臣是否危言耸听,易佟将军并无见过血琼,如何知晓?”
“这……”武士一时语塞,忽双膝跪地,向上一拱手,朗声说道,“恁她如何乖戾,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娃。主上既可给我一令,深入炽漠,诛杀妖女。易佟肝脑涂地,也必为我王报断指之仇!”
此语一出,杀气腾腾,有人自牙缝中“嘶”出一声,石丞摇头大为皱眉道:“易将军何出此言啊!我曾听闻,公主幼年时曾被松黎部族收养,黎人恨我大祁入骨,必恶语中伤主上,所以才会有三月前骨肉相残一幕。倘若循循劝诱,血溶于水,只怕不难冰释前嫌……”
“石大人错了!”易佟毫不客气的打断,抗声道,“此女杀父弑君,天地不容,早已不是我大祁什么公主!血琼毒蛇,世之妖物,更险些害了我王性命。这等人神共诛的祸害,怎能再留在人间!主上,请赐我一令……”
接下去的话我无心去听了。我在想,三个月前,正是祁应该到晴庐来的时候,但他没有来。从我有记忆起,这么多年来,只有那一次失约,原来是因为遭人行刺,而那个刺客竟然是祁国的公主,他的女儿。难怪安说起小公主时,神色带着怨恨,看来那时,祁受了伤,那武士说到什么“断指之仇”,难道……
我想起来了,昨夜祁陪我说话的时候,我很欣喜的发现在晴庐之外的地方他也仍戴着那只做工粗糙的碧茜指戒,只不过,他把它戴在了左手,而右手的小拇指上却套着一个打磨精致的金指套。我以为那只是一种装饰,却原来——我的心蓦然一痛。
祁的剑法那么好,天底下没人让他受伤的,他一定是不忍心伤害公主。但是那个祁国的公主又为什么这么狠心,一定要杀自己的父亲呢?
“主上明鉴,”老臣樊庆的声音忽然拔高,从殿内传了出来,“公主冥心是否妖孽,事关天命,不能等闲待之,不如请上卜柳先生为我大祁占算一卦……”
我的心跳突然停滞——他……他说什么?——公主冥心?公主,冥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女孩竟真的是冥心!冥心竟是大祁的公主,也就是……就是……祁的女儿!
不!不!不!这不可能!
我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握紧心口,冷汗涔涔而落。
冥心要杀死祁!这一个念头仿佛血琼的毒牙咬住了我的心脏,我无法呼吸,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冥心。她兴奋的欢笑,甩动着手上的白松石手环,大声叫道:“南泉,我能为妈妈报仇了!血琼一定会咬断‘那个人’的喉咙,我能为妈妈报仇了!”
“那个人”是谁?我握紧了手,狠狠敲着自己的前额,为什么我从来不问冥心,那个人是谁!不!不会是祁!害死你妈妈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祁!
冥心,你知道么?是祁在六年前救了你,也是他让我照顾你。但是……但是……我蓦然想起什么,手足顿时变得冰冷——祁,他从不许我在冥心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什么人?”
身后突然喝问一声,我吃惊转头,眼前骤然大亮,十几个明火执仗的侍卫正涌向墙角。
“有刺客!”
领首的玄甲侍卫一看我手里紧握冰卢,立刻高声大呼,随后“仓啷啷”一阵乱响,十几柄宝剑同时出鞘。
我来不及细想,已有几人冲步上来,举剑就刺。我藏身窗下,无处可躲,转瞬间剑已刺到,我抬手一挥,只听“当当”几声脆响,来人不约而同望着手中断剑,脸上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
我一呆。冰卢竟已出鞘了!
“一起上!”领首的侍卫大喝一声,眼底惧色仍在,却一挺断剑,冲身上来。
他要作什么?我一念未完,忽觉手中轻轻震动,冰卢铮铮龙吟,带来一股极大的推力,向着扑过来的身躯,直直刺去。
不,冰卢!不要噙血!我不要杀人!
不要!
我死力拽住剑柄,向地上掷去,冰卢应声脱手。我屈膝上纵,掠上横梁,再双足奋力一点,身躯腾空而起,跃过侍卫高举的火把,奔上宫墙。
“在那里!放箭!”
身后阴风大作,我感到背心一冷,仿佛有尖利的东西穿透身体。没有冰卢,我无法拨挡,提气一纵,将身躯凌空拔起,脚下无数羽箭呼啸而过。我不敢停留,纵身飞跃,宫廷禁军追赶刺客的喊杀声很快消失在身后,耳旁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漫澜宫一排排黑沉沉的宫殿在脚下飞驰而过。
背后传来刺骨的疼痛,胸前却是一片冰凉,我低头一看,一个银色箭头从后刺透身体,扎在胸口,月华下,闪着冷冷的光。
“南泉,你要记住,每一次冰卢出鞘都需用敌人的血为它‘噙血’,否则,它便要伤害自己的主人。它有一个预言……”
谁?谁在说话?
我仓惶四顾,四野茫茫,这……这是哪里?向前急奔几步,不知什么绊住了双脚,我踉跄跌倒。我的眼前阵阵发黑,手脚酥软,仿佛所有的力气都一下抽离了身体。
“南泉……”
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轻唤。我努力撑开眼,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南泉,回来……”
那声音幽幽远去,落入沉黑的夜色,我的四周终于了无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