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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转部 第十章 ...

  •   第十章鸩酒人心
      冲泡一壶又香又醇的梅香清,自然要用梅花瓣,但现在是四月孟夏了,梅树枝干上早已光秃秃空无一物,哪里去找什么梅花瓣呢?
      “也许梅苑会有,”正在给我梳髻的阿瑱说,“我记得安上宫会把花瓣收采起来,贮存在瓦缶里。”
      “真的么俊蔽蚁驳靡慌ね罚櫴种忻蛔ダ危崭张塘艘话氲姆Ⅶ儆执股⑾吕础0櫟愕阃匪担骸坝Ω貌换峒谴恚跎舷不逗惹Ы峋疲采瞎磕甓蓟嵫∽詈玫拿钒辏淳唬栏桑卦诘叵拢认铝说谝怀⊙┑氖焙蛉〕隼茨鹁朴谩!?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搂她的脖子,欢声道:“阿瑱,阿瑱,你真好!”说着就往门外跑。阿瑱愣了一愣,笑了起来,追出来连声喊:“主子,主子,别急别急啊!发髻还没梳好呢!”
      “回来再梳吧。”我回头大声道,迫不及待得向梅苑跑去。

      这一天的梅苑,跟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回廊下站着好些宫人和太监,一个个垂手侍立,鸦雀无声。寝殿内传来隐隐的人声,似乎有许多人聚在一起在交谈似的,听上去有些嘈杂。另有一些宫女手里捧着漆木托盘,盘子上端着茶碗食点,在宫室之间来来回回奔走着。
      “南上宫这边请。”宫娥掀开寝殿大门的帘子,微笑着说道。
      “啊,南泉妹妹也来了?”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这陌生的声音使我吃了一惊,抬眼去看时,一个纤弱的身影已迎面上来,袅袅娜娜向我行了个福礼,口里笑道:“芙衾正要去给妹妹道贺呢!想不到妹妹就已经到了。”
      “你……你是……”我觉得这张脸孔有点面熟。
      “哟,”芙衾双目流转,手中羽扇轻拂面庞,“看来妹妹是已经不记得我了。”声音似怨似艾,引得旁边一个丽人走来笑道:“也难怪不记得了,虽在一个后廷里,却不常见面的。”她走过来,笑眼盈盈的看了看我,回头一拉芙衾,轻声笑道:“照我说啊,要不记得才好。”
      “咦,烟姐姐你这是什么话?”芙衾十分不悦,将她手轻轻一甩,柳眉微蹙,背过脸去。
      “衾妹妹别生气嘛,”烟抿嘴一笑,走过去拂一拂她的肩,向着另几个同样云鬓高髻,轻纱华服的丽人款款说道,“大家细想一想:当初南泉妹妹刚来,吟玔那样容不得人,叫我们也只能冷口冷面的。但现在不同了,我们不正要跟南泉妹妹好好亲近吗?如果记得之前不愉快的事情,岂不是糟了。”
      几句话说得芙衾转嗔为喜,其余众人也连连点头,都笑着说道:“正是这话。南泉上宫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才好。”说着一齐转过头来,十几道目光都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蓦然想起第一天进入漫澜宫,似乎也曾被这样的许多目光围住,只不过那一次是居高临下的射来,带着让人难堪的审视和敌意。但现在这样含着微笑的目光也不让我好受,我正不知所措,忽见珠帘摇动,一个淡色人影从寝宫内室走了出来。
      “安姐姐!”我忙唤了一声走了过去。
      “见过安上宫。”七八条纤纤身影都躬下身去。安微微含笑,也盈盈一礼,道:“各位上宫早安。”直起身来,又微微躬身,歉然道:“琲安今晨慵懒,梳妆也迟了,叫各位姐妹久等,实在抱愧万分。”
      “安妹妹不必多礼,”烟妃微笑道,“想来是昨夜过劳了。”说着眼风扫来,在我身上一转便又是微微一笑。
      芙衾接口笑道:“昨夜多亏安上宫送酒及时,不然……”话到一半,她忙用羽扇遮住双唇,仿佛深悔失言的模样,“瞧我这话说的。南泉妹妹吉人天相,再也不能让吟玔这样歹毒心肠的人给害了。”她转脸来把我上下打量了打量,正色道:“听说昨夜还是妹妹为吟玔求的情才能免她一死。想不到妹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气量,真叫人佩服啊!”话音未落,便有无数声附和,那些目光又转到我身上,上上下下缭绕盘旋,弄得我手足无措,窘迫难堪极了。
      “好了好了,”烟妃笑道,“我们走吧。想必南泉妹妹有许多体己话要跟安上宫说。”这样说着,她却向我走近一步,笑着说,“等妹妹的封诏下来,我们再来给妹妹道贺吧。这以后大家就是一家姐妹了。”
      “对!对!”芙衾连连点头,“往后还要靠安上宫和南上宫多多关照我们才是!”

      “安姐姐,她们——”我看着宫娥簇拥下的后廷上宫们逶迤远去,满脸疑惑的问,“她们为什么要给我道贺?”站在宫门外的安并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兀自伫立在梅树光秃的枝干下,仿佛仍在眺望早已消失在远处的背影。
      “安姐姐。”我又唤了一声,走上前去拉一拉她的衣袖。
      “唔……”安侧过脸来,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问,“南泉,你刚才说什么?
      那张匆匆修饰了脂粉的脸孔在内室里并不显得有何异状,但此刻在初升的旭日下却看得格外真切,我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安姐姐,你不舒服?脸色好差!”
      “哦,”安抬手抚了抚脸颊,“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吧。来,南泉,进来说话。”她向我招招手,转身让宫娥掀起珠帘,走进寝宫。
      我愣了一下,她总爱牵着我的手肩并肩来去,今天却径自走了开去。我想起昨夜临走时她彷徨而仓促的一瞥,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南泉,你方才问我什么?”看我也走入寝宫,安一面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一面淡淡问道。
      我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又问:“安姐姐,封诏是什么?”
      “封诏是册封妃子的诏书。”安抬头看了我一眼,笑意阑珊,“南泉,王上昨夜可是在玉叶殿过的夜?”
      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是。”嗫嚅地说了这一个字,脸越发燥热起来——唉,那还是骗来的陪伴呢。
      “这就是了。”安的目光在我脸上一绕,悠悠飘了开去,“我也要给你道贺呢。”
      我怔怔看着安,更加糊涂。
      “南泉,你真的不明白么?”安淡淡一笑,语气中透着几分捉摸不定的怪异,眼波流转,抛来含义不明的一瞥,“从今后,这漫澜宫里只怕无人不想与你‘亲近’了。”

      从梅苑出来,早上送走祁后快乐欢愉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坐到玉叶殿高高的殿顶之上,喃喃的问。
      这漫澜宫里的人为什么都这么奇怪?可以好没来由的对你很凶,又可以莫名其妙笑着称呼你做姐妹?而安姐姐——想到她,我心里难受极了——仿佛一夜之间,我熟悉的那个温柔和蔼的人儿不见了。她的唇边仍然浮现那抹温柔甜美的微笑,但谈话间,那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冷冷的,淡淡的神情,仿佛冬天里饮下白雾峰上的寒泉让我直冷到心底。
      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我侧过头去问,身边当然没有人。
      冥心……冥心……我知道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对么?对么?
      我手环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闭上眼睛,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一袭艳红衣衫和那一脸比红衣更灿烂的笑容。
      冥心,你在哪里?我好想,好想你啊!

      阿瑱告诉我,峦公公传来王上的口谕,今晚不到玉叶殿来。
      茶盏一抖,刚刚沏好梅香清泼溅出来,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阿瑱惊叫了一声“小心烫!”我却不觉得怎么疼,抓住阿瑱赶来擦抹的手问:“祁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来?”
      “可能……”阿瑱偷眼看了我一下,吞吞吐吐的说,“可能去了其他上宫那里吧,照例,王上夜宿是要翻牙牌来决定的。”
      “不会的!”我大声道,声音高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看到阿瑱带着些为难甚至同情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我才能明白的样子,我低下头。
      她误会了,我知道什么是夜宿,什么是牙牌,但我不是什么“上宫”!她不懂,安也不懂——祁答应过我,他不会无缘无故失约的!
      阿瑱不再说什么,把泼了一半茶水的玉盏接去,又找块丝绢替我擦手。我默默站在原地,一声不响。
      “主子,”阿瑱于心不忍的说,“峦公公大概知道王上去了哪里,不然找人唤他回来问问吧?”

      “南主子请宽心,”脸白声细的红衣总管一改往日皮里阳秋的神气,满面笑容的躬身说道,“今儿个晚上主上哪个花宫都没有去,是被军情大事耽搁在前面清华殿了。议完了事,指不定晚上什么时候就要到您这里就寝。”
      原来是这样。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他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了?我正要再问,忽见峦公公蹙眉撇了撇嘴,我微微侧目,余光里一个正要上前来的青色人影闪进树影里。
      “南主子若无其他事吩咐,奴婢告退了。”
      我点点头,看他躬身又拜一拜,脚步从容的退身出去。那条隐在树影中的人影不声不响窜了出来,疾走几步,跟上以峦公公为首的太监行列,三步两步跨到他近前。
      我微微凝神,忽然而起的一阵微风正好送来只言片语。
      “怎么这时候过来,难道前头有什么动静?”
      “玔妃的事只怕不好,王上把公案交给了御司属的禄晋大人,安主子有话……”
      那声音自然是极低,而且他们边走边说,走得也极快,很快转过了宫墙。后面的话,即便借着风力我也无法再听清楚。
      安主子?说得难道是安姐姐么?她跟玔妃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我狐疑不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弄个清楚。

      尾随其后而不让人发现十分容易,但当我跃上高高的青木向下张望时,却突然发现列队里少了一红一青两条人影。我环顾四周,此刻天色已暗,这一处兰园荒宫只有那一队太监,静悄悄的在荒草萋萋的宫墙下侍立等候。
      我跳下树来,心想:只这一会儿功夫,不能就跟丢了啊!难道他们竟也进到兰园里面来了。这样想着,便侧耳倾听,果然在院子东北角隐隐传来说话声。我悄然掠身过去,那里一间空置的小木屋内,燃起一盏烛台。窗纸上印出影影绰绰三个人影。
      我躲到檐下,听有人正在说话。
      “阿瑛,主子对你如何?”声音徐缓有度,细声慢气,正是峦总管在问。
      “我自幼入宫,服侍过很多上宫娘娘,只有主子一个人待阿瑛好像亲生姊妹,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好!难得你这么懂事!”语气里露出欣慰,峦公公接着道,“这是主子赐给你的千结酒,你这就喝下吧。”
      “当”的一声,不知什么摔落在地,然后是一声低叱:“怎么?你是要我亲手喂酒不成?”
      “不,不……阿瑛不是这个意思!”颤抖的声音带着分明的畏惧,阿瑛似在流泪,却不敢放开声音哭泣。
      “阿瑛心甘情愿为主子去死,”她哭道,“但是公公,阿瑛自问为主子办事,尽心尽力,并没有一差二错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那被苦苦压抑的哭声在静夜里显得极为凄凉,峦公公却是冷冷“哼”出一声:“既然心甘情愿,还要问什么原因。告诉你也无妨——御司属的上官将会提你去问玔妃落毒的事……”
      “阿瑛什么都不会说的!”阿瑛的声音里充斥着一股激动,仿佛溺水的人看到近在咫尺的彼岸,“公公你相信我!不管什么样的严刑拷打,阿瑛绝不能出卖主子和公公啊!”
      峦公公闻言“嘿嘿”冷笑几声:“禄晋大人的手段你若试过,只怕现在就把这毒鸩看作甘醴一样来尝了!”
      “不!不!公公,”阿瑛显然并没有死心,“阿瑛挺得住的!公公,求求你,阿瑛不想死,阿瑛还想为主子效力……”
      忽然语声一截,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嘴巴,后面的话只听得极模糊的几个音以及用力挣扎的求救声。
      我吃了一惊,顾不上藏匿踪迹,探身向窗内一看。隔着窗纸,只见摇曳烛光下,三人的剪影纠缠在一起。阿瑛似在奋力挣扎,忽然“哐当”一声,烛台翻倒。屋内一片漆黑。
      “你认命吧!”黑暗中忽一人阴冷冷说道,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又过了一刻,屋角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却是时断时续,凄惶中带着无限恐惧,仿佛孤魂野鬼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别哭了,别哭了。”这两句却不是峦公公的声音,显得十分温和,安慰蜷缩在墙角又惊又惧的阿瑛道,“你别怕。这毒酒饮后不过四肢疲软,仿佛重病一样,并无多少痛楚。你只当为主子生了这场大病,在床上挨上一夜一日也就一了百了了。”
      “支嘎”一声,木屋的门忽然开了。我躲避不及,将身一缩,躲在房檐下的阴影之处。好在初生的月轮被巍峨宫殿遮住光华,两人走出屋子,并没想到屋外有人。
      青衣太监道:“公公这样逼她,不怕明天提堂,她把什么都供了出来?”
      “她不敢。”红衣总管语气冷淡,“她一家老小都靠安主子养着,量她没这个胆子。”
      “生死大限,难保她最后不做出些常理不容的事来!”青衣太监蹙着双眉,“安主子的鸩酒虽然查不出死因的蛛丝马迹,到底太慢了些。何不一包毒药今晚就解决了……”
      “合殷。”突如其来的一声唤,合殷悚然住口,像是吓了一跳。峦公公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跟我当差也总有四五年了吧?”合殷连连点头,不敢多说一字,只垂手立在一旁静听下文。
      峦公公却不着急,将他看了半晌,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最迟明日午后,阿瑛就会‘暴病而亡’。这一个上午的功夫,怎么寻个说法叫御司属的上官见不着个在押女囚——这点本事,不用我来教你了吧。”
      合殷一面听一面口中不停答道“是是”,脸上又青又白,仿佛这轻轻几句话是极重的斥骂责备一样。峦公公说罢,将袖一拂,不再看他一眼,便径自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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