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泡泡沫沫

7、第 7 章

　　四达集团的新项目开始了，是要东远为他们做一个薪酬考核机制的方案变革。项目初始，首先要和公司内部各部门领导做充分的沟通，了解他们的具体情况和需求，因此一连三天都在开会。会上，Fred又得以发挥他的雄辩之才，春晓在旁边亲眼目睹了他是如何巧妙发问，如何机智回答，如何风趣地举例，又如何以自己的博学多识说服众人，如何察言观色，又如何侧耳静听，他实在是做得太好、太完美，他身上，一言一行都体现出智慧和风度，他思考的表情、幽默的言谈，是如此充满了魅力，让春晓不由得由衷钦佩，还有些自惭形秽。

　　这么好的Fred，他有着很好的家庭，不错的外形，良好的品行，成功的事业，他什么都不缺，他凭什么一定需要自己呢？他怎么可能会属于自己？自己又凭什么去争取？也许，自己只有沉默的份，一切都只能寄于一个字“等”，完全被动地等，一切都只能听天意的安排！可是，Fred的目光明明总是颇有深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即使在这拥挤而重要的场合，他同样让春晓觉得自己是他关注的焦点。

　　会议结束之后，大家共进午餐。到了食堂，春晓第一个打好饭找了个长桌坐下来，Fred紧随着坐在了她的斜对面。大家陆续都到了，把整张桌子占得满满的，但是因为Fred这个大领导在场，人们说话明显有些拘束。

　　Fred狼吞虎咽的没几分钟就吃完了，然后没事竟盯着春晓看起她吃饭的样子来。春晓开始还能若无其事得很镇定，可是慢慢就变得不自然起来，太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连同Fred灼灼的目光一起，让春晓脸上感到发烧，那火焰势不可挡地越烧越旺，她想自己的脸一定像个通红的大苹果了，长期以来隐藏的所有心事这下全都尽泻无遗了，春晓紧低着头，无地自容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Fred并没有打算收手，他还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春晓的手也开始发抖了，几次用力竟然没把菜夹起来，她又羞又急，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最后干脆放下筷子，不急着吃了。别人都已经用好了餐，春晓的饭盒里却还剩一大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让她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Fred出面解围了：“春晓你别急，慢慢吃，我先回去了。”他一开头，大家也跟着一哄而上都要走，饭桌旁单单就剩春晓一个，一时间变得冷冷清清的。春晓虽然觉得孤单，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她这才有力气接着好好吃下去。

　　正在这时候，黛霜又折了回来，春晓很奇怪，问是怎么回事，黛霜噘着嘴说：“Fred要我过来等你。” 满脸都是不情愿。春晓明白了，Fred是怕丢下自己一个人会让自己孤单，他真是再了解自己不过了，最懂得自己柔弱的一面！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坚强的外表下，何尝不是有着一颗纤细如尘的温暖的心！春晓有说不出的感激、感动，还有丝丝窃喜，就算自己心里的秘密被他揭开了，那又何妨，她从来不怯于泄露自己的感情给意中人！

　　下午，Fred要大家把几天来的会议纪要整理好，然后回公司参加晚上的培训，因为这几天开会时间紧张，他把周二晚上的培训推迟到了今天。春晓和戴霜的电脑出了些故障，送回公司修了，Fred要她们早点回去，先用公司空闲的电脑工作，正好他出去办事要顺路经过公司，两个人可以搭他的车。

　　春晓和黛霜跟在Fred后边，没走多久就拦到一辆的车，Fred上前先打开了后门，回头示意春晓她们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了前排的位置。路上，春晓和黛霜随便聊着家长里短的琐事，Fred在前边静静地歪靠在座位上，好像是在听两个人讲话，又好像是在想别的问题。

　　春晓小心地偷眼望了下车前的反光镜，那里边可以看到Fred的脸，他正闭目养神呢，那眼睛像是合拢的门，只剩两条圆弧状黑色的缝隙，虽是缝隙，可还是那么黑，那么浓，像是一个神秘的深潭。春晓继续大胆看下去，他的脸孔有些紧绷，黯淡的皮肤略显疲惫，是的，连续三天马不停蹄的会议，都是他主持局面，他应该是累了，这一刻，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春晓突然有一种想要伸手抚摸他的冲动，就像是对自己的小孩子一样去爱抚他的脸。

　　她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转头向窗外望去，路旁的梧桐树叶都已经黄了，不时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稀稀疏疏散落在地上，绿色的梧桐新叶挤满枝头的情景还宛如昨日，今天，它们又这样飘零了，在经过春夏的繁华之后，它们终还是要归于灰色而冰冷的泥土，这就是残酷的不可逃避的宿命。想到这里，春晓不免感伤起来，两眼竟定定地朝着窗外发呆了。

　　车很快就要到公司了，本来，Fred可以把春晓她们放在路口然后继续前行，步行到公司也不过几分钟的路，可是，Fred让司机打了个大弯，绕过了路口，一直把车开到了公司楼下，然后又掉过头，这才要春晓和黛霜下车。

　　春晓很明白他特别的关照，下了车，回头等黛霜的当，她也深深看了一眼Fred，Fred眼睛定定凝视着前方，并没有看她，春晓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还有他那黑黑的浓浓的一半的眼神。在午后的阳光下，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剪影，饱满而略带棱角的脸部线条，勾勒出眼前这个男人的深沉和力量，那深得不见底的眼神，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它涌动着的是这个男人的灵性和情感，这是一个多么可爱、迷人而又令人心动的剪影，春晓觉得，这个剪影，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了。

　　回到公司，春晓开始忙碌起工作来，可她的心情总也没办法平静，Fred那个剪影一直在她脑子里放映、放映，让她情不得已。晚上，培训快要开始的时候，Fred回来了，他只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到了会议室。

　　春晓刚拐弯到通往会议室的走廊，就远远看到Fred正从里面走出来，灯光下映照出他匀称笔直的男人身影，春晓突然慌乱到想要逃避，避开和他的直接碰面，她只是直觉到，那会让自己手足无措、丑态尽露，她不由自主往旁边一间空的会议室歪了一下，可是理性立刻告诉她，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滑稽和毫无道理，也会让Fred奇怪到摸不着头脑，这种做贼式的做法，也太过猥琐，太不够光明正大了，她马上回到正路上，调整状态，让自己恢复了镇定，和Fred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强装自然地像往日一样打了个招呼，而Fred露出的表情，她并没有读懂，是失望？是不解？是不在意？还是什么？她脑子里盛满了迷惑。

　　培训开始了，今天讲的是PPT的制作技巧，主要是色彩的搭配使用。单是色彩，用得着用一晚上的时间来讲吗？春晓有些狐疑。

　　Fred打开自己特别制作的PPT，开始讲在PPT中，哪些色彩适用、哪些不适用。他的立场是颜色本身没有对错好坏之分，但是却可以给人带来迥然相异的感觉，因此如何把颜色运用到最佳境界，其实是一门学问。

　　他偏向选择暖色调，这样会让人看了舒服，不会太冰冷，但是暖色不宜当背景，会显得太过俗艳，不够郑重。他告诫大家慎用比较极端的颜色，比如黑色、红色、深蓝和深紫等，黑色虽然很经典，但如果使用不当，就可能起到相反的效果。红色通常意味着禁止、杜绝，而且太过刺眼，不能滥用。冷色调中的深蓝和深紫则太过庄重，容易让人联想到悲伤和死亡，因此也要慎用。

　　Fred所说的每一条，春晓都仔细地做了记录，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做的每一次培训都很重要，并不只是简单的讲解问题，而是她们一同走过的生活轨迹的见证，所以，她希望把这过程中的一点一滴记下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Fred又讲到了不同图案之间颜色的搭配。搭配的原则是要紧扣主题，相近关系尽量用同色系，对比关系则用相异色系以形成明显的反差。其中黑色和白色这两种最纯的色彩如果用得好，甚至可以创造出神入化的效果。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图案和字之间以及和背景之间彼此的色彩呼应一定要协调，亮度也要恰当，这样才不至于显得某些部分太过突兀，或是引起视觉闪烁等。

　　为了让大家更好的理解他所讲的色彩理论，Fred还拿了些具体的例证给大家看，有模范PPT，也有反例，他让大家自己分析其中的优劣不同来作讨论以加深印象。

　　整个过程，春晓都觉得Fred讲得很不错，不过，因为她喜欢画画，对于颜色的使用本就颇有心得和鉴赏力，所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讲过了许多，到最后，Fred展示出一张照片，他说：“大家看这张照片的色彩，多么自然协调，说来说去，大自然才是最好的老师，它里边蕴藏着无限的奥妙与玄机，所以，大家要学习颜色搭配的最好方法，就是要多观察自然。”这句话，正中春晓的下怀，自然正是她所认为的所有美丽的最高境界，本以为，很少有人能体会到这层深意，本以为，自己具有独一无二的智慧，可是现在，怎么被Fred轻轻一点就破了呢，毕竟，他是学IT出身的，他只是一个无暇去娱乐和玄想的工作狂，可是，他居然还有如此高超的审美和思想！他怎么可以这么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好！

　　她突然不知道这么好的Fred是该崇拜还是嫉妒，她自然愿意让他如偶像般崇高，他的价值愈高才愈值得自己去欣赏，可是，就算他再好，对自己而言，也只是远在天边的供品，只能膜拜和瞻仰，他并不属于自己，所以，他越是高大，就会距离自己更遥远。与其如此，倒不如渺小一些来得更为亲近和现实。这么好的他，会不会太难得到，太不应该属于自己？那么，自己不是终究会一败涂地？春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种焦虑在燃烧，烧得她头痛、眩晕！

　　大家都听得乐在其中，Fred兴之所至，情绪也非常高涨，春晓并不想打扰到他的自我陶醉，不愿意泼给他一盆冷水，她已经因为嫉妒伤害过他一次，也因而曾带给自己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相同的事件，她不可以再重新导演一次，无论掩饰也好，虚伪也好，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是，心里的阴霾，任春晓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离开公司以后，春晓所有的心思就一直放在Fred身上，她不可救药地思念他，想着他的好，想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想着他滔滔不绝的口才，想着他谦逊成熟的微笑，想着他不动声色的幽默，想着他敏捷的才思……他竟有这么多这么多数不清的优点，他实在是太完美不过！这么好的他，自己到底配得上他吗？自己可以拥有他的爱吗？这些问题，让春晓想到快要脑筋爆炸了。Fred，为什么你不属于我？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存在难以跨越的距离呢？

　　回到家，没有洗漱，春晓就懒懒地昏沉沉睡去了，然后就做起了梦，她梦到Fred距离她忽远忽近，若隐若现，自己跟着他的影子走过高山，趟过小河，穿过丛林，她听到他的呼唤，可是却一直跟不上他，直到筋疲力竭，她瘫倒在地上，可是一抬眼就看不到了他的身影。春晓一惊之下，突然醒来，她睁开惊恐的双眼，胸口还在喘息起伏着，培训时候Fred从容而优雅的样子就第一时刻涌进了脑海，一遍遍在脑里重演开来，一种强烈的占有的渴望让她浑身燥热，翻来覆去一刻也不得安宁，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疯掉了，她好想打电话给Fred，听一听他的声音，可是，她当然知道，不可以，这样带来的结果，必定会是更大的且无休无止的痛苦。

　　她绝望了，感觉自己真的快完了，这颗心，已经完全栽了进去，她好像已经无力驾驭，它已经要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从此以后，它的喜怒哀乐，都只能由别人来主宰了，而这，无异于交出了自己的整个生命！

　　爱情中绝望的滋味，春晓再清楚不过，她曾经体会过一次痛不欲生的失恋，那个时候，她几乎失去所有的希望和自信，只要想起那种感觉，她就会不寒而栗，如果再来一次，那会要命的，她真的会完全丧失自己和整个世界！

　　难道就这样认输吗？难道这场战争的失败者，注定仍然是自己吗？不！不！春晓在心里狂喊着，不能这样！我是我自己的！我不是谁的！我必须对我自己负责，任谁也不能把我抢走，我要做我自己的主人！Fred，就算你再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如果你不能真心爱我，那我宁愿做你的敌人，也决不再□□情无辜的牺牲品！对不起，生活的阅历就是让我变得成熟和残忍，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想到这里，春晓有点平静下来，她不再觉得Fred有多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了，不再觉得他多么完美，就好像他和自己是毫不相关的遥远的一尊雕像。Fred，我们是平等的，掀开所有的面纱，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我并没有比你差，所以，我不崇拜你！找到了一些平衡之后，春晓总算开始有点困意，又慢慢睡去了，可是，梦里总是打啊杀啊的，让春晓一整夜都累极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全身酸痛，没有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