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泡泡沫沫

20、第 20 章

　　早晨7点多，火车到了上海，坐了一夜，春晓全身都水肿了，腿脚又麻木又沉重，可是，公司已经开始上班了，她不想多作耽搁。她回到家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湿着头发就跑出了门。到了四达集团，春晓匆匆乘电梯上了楼，刚出电梯，出乎意料的，她一眼看到Fred站在走廊里，他正在背对着自己打电话，声音明快又响亮。春晓有点窘，硬着头皮准备无声走过去，恰在这时候，Fred转过了身，他看到春晓，友好地示意了一下，春晓也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两个人擦身而过，春晓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春晓快速环视了一下办公室，除谢霭岚之外，好像别人都已经到了，她也要重新回到角落里了。她刚坐下来打开电脑，Fred就打好电话走了进来，感觉中，Fred好像正站在办公室中央盯着她的后背，让她浑身不自在，突然，Fred叫道：“何容娇！”，春晓惊得回过头，只见他两眼定定地瞧着自己，看得她心里直发毛，怎么，他也太激动了，竟然管自己叫何容娇！何容娇明明是在公司本部嘛。再一看，他把手机放在嘴边，在凝神听电话，这才知道原来又在打电话了，春晓这才放下心来.可是，他仍然面向着春晓，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春晓，即使春晓回看他也毫不退缩，不管他，春晓回过头，开始了工作。Fred在电话里告诉何容娇，现在公司大部分人都到了，交待她通知大家过两天晚上照例培训。

　　过了一会儿，Fred要大家各自去查一些决策支持系统的信息，并把资料汇集成PPT，下午3点钟发给他看，因为去年谈白酒市场咨询项目的A公司又进来一个新的需求，是有关快速消费品供应商管理的，项目将会涉及到多个子模块，其中也包括信息系统。他告诉大家，上次的项目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接下来，这回可是来不得半点马虎。

　　虽然大家刚过完年，都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虽然只是小小的开头，可大家做得都很卖力，互相之间也都有暗中较量的意味，谁都想要表现得更突出些。经过一个春节假期的休息，春晓的脑子好象清明了许多，转速也快了，做起事情来条理清楚、效率倍增，对于自己抓出来的重点，她很有信心，而且，她还加了有用的英文资料，前段时间用尽力气猛补英文，现在总算开始派上用场了。

　　作业交上去了，春晓静候着Fred点评，她的工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被看好了，要么是粗心出问题，要么是考虑不够深入和周全，有时候又是理解不准确，为此她也曾深感苦恼，觉得太让Fred失望了。

　　春晓心里正在敲鼓的当，Fred喊大家过去一下，这一次，他出乎春晓意料地对她大加赞赏，当众指出了春晓作品中几个亮点，并要大家在修改报告的时候向她学习。看着Fred因她而眉飞色舞，春晓喜不自胜，想到之前那些浑浑噩噩却无法控制、什么都一团乱麻的日子，心里又酸酸的不是滋味，为什么状态不同，人的表现也会大相径庭呢？

　　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可是在那些混乱的日子里，她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充分发挥，现在，却又好像是才思泉涌、欲罢不能，其实，自己始终不都是一个人吗？而且，为什么大家的评价那么容易变化，忽而把人抬高到空中，忽而又贬低到极致呢？即使知己如Fred，他也不能以一颗平常心看待自己！真是有点悲哀！她还记得，当初他失落的时候，自己如何体谅他，并极力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可他呢，却不能做到！

　　春晓刚开了个小差，Fred又让大家根据他的要求重新改过了，一小时后要发给他。这时候，刘莲提出，有些资料很好，可是因为设置了图片格式，无法按需求拷贝下来，问Fred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Fred轻松一笑，打开了一种叫做Hypersnaper的截图软件，他很快给大家演示了一遍使用方法，然后就把软件放到了公共目录上，让大家将软件拷贝安装到各自电脑上以后使用。

　　Fred演示Hypersnaper的时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把大家搞得头晕目眩的，春晓也是，不过，她记住了最重要的几个节点，安装好Hypersnaper之后，她在脑子里迅速回忆了一遍Fred刚才的演示过程，然后逐步去操作，竟然很快就上手了，转眼看看别人，大家还都在一点点摸索，时不时彼此询问着方法。

　　Fred在大家周围巡视了一圈，发现只有春晓学得最快，于是惊诧于她新一年的表现了，奇怪她怎么突然会有如此明显的转变。看着Fred兴奋而略带狐疑的表情，春晓知道他心里又禁不住对自己蠢蠢欲动了，而且比以往更加强烈。

　　下了班，春晓心情非常好。回到住所，她一进门就闻到了晚饭香喷喷的味道，她激动地手舞足蹈大叫起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你自己看！”素云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没好气地说。春晓到她房间里一看，呵！好丰盛，有凉拌莲藕，有素炒笋片，还有一个鸡蛋汤，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由分说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素云懒得理她，自顾自边吃饭边看着电视。

　　吃过晚饭，春晓跟素云磨蹭了好一会儿，和她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回家后的见闻，说到动情之处，完全忘了素云在外孤单过节的冷清和可怜，素云倒是听得很耐心，还不时“啧啧”称羡回家的幸福，然后就黯然神伤地叹息自己有家不能回，春晓又要反过来安慰一番。

　　这样折腾到九点多，春晓就撑不住了，坐了一夜的火车，白天又连轴转上班，她的精力已经大大地损耗，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早早地睡下了。这夜的觉，睡得真酣真沉，连做梦都是香甜的，梦里的Fred，一直在和她亲切地微笑交谈，感觉是那么亲近和自然。

　　第二天早上，春晓在一阵逼人的寒气中醒了过来。打开窗帘，她眼睛里忽地涌进一片白色，居然下雪了！看样子是半夜里下的，已经积起了一小层，好漂亮！果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走在街上，太阳已经好好地出来了，明晃晃地照着这个世界。路两旁的矮松上、草地上，都还覆盖着白雪，它们冻得很结实，白雪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显得更加冷了，春晓不觉拉紧了羽绒服。在上海待了好几年，鲜少遇到这样的雪呢！要么是雪太小，没多久就停了，要么是雪边下边融化，总之，绝对没见过这么结实的寒冷入骨的雪，看其架势，还颇有打持久战的阵仗，因为雪后的气温是那么低，冷风从人的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没有几分钟，春晓的手脚已经冻到不灵活了。

　　春晓边走边欣赏路边的雪景，兴奋无比，她心里想到Fred，他常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马来西亚，应该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雪景吧？这次，天赐好运，他可以好好体会一次下雪的意趣了！嗯，他一向都是这么幸运的！

　　午饭的时候，Fred忍不住对春晓开口赞道：“今天的雪好漂亮！”春晓看到他的眼里放出亮亮的光来，就像见到恋人一般惊喜，春晓勉强笑了笑，笑得很不自在，Fred愣了一下，然后就若无其事岔开了话题。

　　下班后，大家一起乘电梯下楼，进电梯前，Fred正走在春晓身边，春晓特意靠后礼让Fred，并不因为他是领导，而是她心盛了许多的爱怜与尊敬，她觉得，这就是她心甘情愿表达自己最高敬意的方式。而Fred也竟然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两个人沉默对峙着，双方矜持了好多秒钟，谁也没有要退一步的意思，最后，Fred还是要更执拗一些，他占了上风，春晓认输了，先进了电梯。

　　出了大楼，Fred抱了一下肩膀：“好冷啊！”他又凑到春晓旁边来问：“你们家那里应该更冷吧？那么靠北。”“家里也还好，有暖气。”“噢，对了，忘了这个问题，你跟我说过的。”天气是寒冷一些，可春晓心里却温暖如春。

　　第二天，春晓忽然接到一个堂叔的电话，说有个远房表妹在找工作，看春晓能不能帮忙在公司里推荐一下。春晓看过了她的简历，中国地质大学外贸英语专业本科毕业，还有双学位，看起来应该是很勤奋的好学生，只是在工作经历上欠缺了些，而且她人不在上海，操作会起来有诸多不便，她是否能适应上海的生活也尚未可知。

　　春晓本想直接推掉，觉得希望不大，现在公司是公开招聘，她看过应聘的简历，摞起来有一尺多厚，一个职位起码有几十上百个人在争，其中不乏名校生、硕士生、MBA，仅凭她的这些资历，胜算也太小。这不是让Fred为难吗？到时候，他会怎么看自己？春晓有点犹豫，欲要撒手不管，又过意不去，也罢！明知不行，还是要撞一撞南墙，也好对堂叔有个交待，起码自己有去做这件事，良心上可以安慰些，至于那虚荣之心就暂且搁到一边吧。春晓把她的简历贴到邮件里，发给了Fred，然后和Fred简单说明了推荐的用意。

　　Fred看过简历，把春晓叫到了外面走廊，表情略带不悦，他强作耐心地说：“她的专业跟我们不匹配吧？学地质的怎么来做管理咨询呢？”“她的学校是地质大学，可她学的专业是外贸英语呀。”“哦，是吗？难道我记错了？”Fred低头停顿了一下。

　　春晓心里很不快，看起来，他并没有仔细去阅读这份简历，他这种不屑的态度，已经足见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其实是无足轻重。他终究像其他世人一样，有着一双势利的眼睛，因此而瞧不起自己了。春晓心里不觉嘲讽而无奈地一笑，还有必要再追究什么吗？强求还有什么意义吗？现在的自己是再真实不过，如果，这不是他想要的，那么，两个本来就属于不同世界的人，又何苦非要强拉到一起呢？

　　春晓没有任何表情，很镇定听他把理由讲下去：“管理咨询要求的素质很全面，其中工作经验很重要，可她并没有一点相关经验。况且，她年龄多大了？好像24岁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一转，问春晓：“你多大了？”“25岁”。Fred 情不自禁满意地一笑：“对嘛，你都硕士毕业了也不过25岁，可她才刚刚本科毕业嘛！”“可她是双学历呢。”“这个以后再谈吧，目前还没有合适的职位。”春晓没有再争辩，原来，问题最后归结在年龄的问题上。

　　Fred看出了春晓的不快，又突然让步地问：“她现在人在上海吗？”“没有，在外地呢。”“就是嘛，要是在上海还可以见一见，如果这样就没必要了。” Fred释怀地摊开了双手。春晓内心充满了失望，拒绝录用本是正常，也在自己意料之中，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他竟没有认真看好自己给他推荐的简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都有点说不过去，关键时刻，她总算见到Fred的真心，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自己了。

　　Fred好像看穿了春晓的心思，回到座位以后，他一声不吭，闷闷不乐，嘴角努力挤出的笑容，似乎是意图安抚春晓，告诉她一切并非如她所想，他其实是对春晓怀有欣赏和歉意，可那笑容是那么无力，让春晓看了反而更累更心酸。一下班，春晓和Fred匆匆打了声招呼，第一个就冲出了办公室，她已经疲劳到眩晕了。

　　没过几天，四达集团的综合管理部安排了一次大会，由Fred向各部门领导介绍此次考核方案变革的初步成果，然后交给大家讨论方案还有哪些改进空间。

　　会议当天，春晓和同事们先到会议室安排了现场。随着各部门领导的陆续到来，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在跟着慢慢升温。春晓正在头脑发热的时候，一眼看到Fred意气风发地走进了办公室，不过，周围并没有人去注意他。

　　人太多了，春晓和黛霜这些小兵坐在了后排，骚乱中，大家轻声讨论着会议内容。春晓的目光不经意扫过Fred，他正在打开幻灯片，神情非常镇定，可是，脸色又明明阴沉了，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心情变得这么差？春晓思来想去，好像找到了原因，大概是他看自己没去关注他吧。他怎么还真跟个孩子似的？他并不是孤军作战啊，谢霭岚不就坐在他的身边吗？谢霭岚今天穿得好漂亮，浑身散发着成熟的丽人风情，她昨天才从家里赶回来，精神状态比假前又好了许多，春晓想，要是自己是男人，肯定也会被她诱惑的。

　　春晓一笑，又很有些感动，他在感情上对自己果真有这样的依赖吗？自己对于他确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吗？这是谢霭岚所不能取代的吗？为了安慰他，给他动力，也为了表达感激，春晓开始顺从地一直一直看着他，很多时候，这样都会让不高兴中的Fred转怒为喜。这一次，也同样奏效，Fred并没有抬头看春晓，可是他脸上却慢慢有了笑容。

　　会议上，Fred精神焕发，从容不迫地挥洒着他出色的口才、智慧和幽默感，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得很起味。大多时候，Fred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春晓脸上，仿佛要从她的身上吸取力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感性的一面！深情如斯的男子，世上能有几人？春晓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她的目光只能给Fred，给他一个人，不能游移，不可犹豫，只能坚定！

　　会议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Fred顺利介绍完了新的考核方案。接下来，需要征集各部门领导的意见，刚开始，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选择了沉默。后来，市场营销部的老总打破了安静，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问题，这下子，人群一下子开锅了，各种质疑从四面八方迎面抛来，局面有些失控了。

　　春晓看着Fred由开始的得意变到强作镇定，到最后竟开始被大家问到混乱起来，一脸的无助和茫然，因为大家大声说个没完，并不留给他一些解释的空间。Fred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像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又好像自己长时间以来的功绩被全盘否定了，因此如落水鸡般仓惶，他的表情，简直像是个一时失去主张的小孩。

　　看着Fred慌乱的样子，春晓非常焦急，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只好以鼓励的目光意会他，让他镇定和自信。可是，这招似乎也失灵了，Fred没心情再看她，只顾忙着听来自四面八方的意见了。最后，负责此次方案变革的综合管理部主任出面了，他要各部门领导回去探讨一下，然后把意见集体反馈过来。

　　会议就这样散了，大家纷纷打道回府。一起乘电梯的时候，春晓和Fred站在了一起，Fred还没有从刚才一溃千里的军情中摆脱出来，情绪很低落，怎么样安慰他一下呢？春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大胆地贴紧了Fred的臂膀，让他可以感受自己坚定的柔情与温暖，要他知道，他不是孤立无援的，无论何时，总有自己在背后支持他，这样，他会好过许多吧。

　　因为电梯里人多，她小小的动作不露任何痕迹，也不会引起旁边人的怀疑。果然，Fred立刻领会了春晓的心意，他脸上的表情松弛了，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温柔的、暖暖的晕，后来竟至于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回到办公室，Fred又恢复了忧郁，作为这个项目的领导，他当然最在乎客户的评价和反响，春晓知道就算自己的关心能给他些许的安慰，也完全不能取代工作成果带给他的感受。所幸的是综合管理部那边很快有了回音，策划方案基本通过，只是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完善，Fred不过是虚惊一场！他立刻笑逐颜开了，一颗悬着的心踏实地落了地，客户的满意无疑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奖励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Fred都在和各部门开会探讨方案的修改、后期执行细化和流程制订等问题，几经交涉，终于可以按计划开展后续工作了，Fred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春晓看得出，他的笑容，融合了成功以后的自豪和自信，是只有在真正付出过收获过以后才会有的。她想，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让男人更加快乐吧？也许，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够获得更高层次的自我肯定，找到价值实现的皈依。即使有了女人和爱情，这一点也永远难以更改和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