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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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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因为王晟再三送来帖子,请白露菡过府上参加赏月会,白妈妈一力敦促下,便只好备船往枞渔潭去。
枞渔潭的伟烈将军府,其实只是于此修葺的一幢度夏别墅而已。伟烈大将军举家久居京城,且平日政务繁忙,根本无暇旁顾,这幢宅子也就成了大公子王晟的私人府邸一般。
傍晚时刻刚下过一阵细细秋雨,白露菡去到的时候,正是雨过风清之际,王家在水边的一座舞鹤台摆了几张桌子,布了茶果,请了郑三公子等,这会正焚着香,有一垂髫女子吹笛引得鹤舞,好不热闹。
见白露菡来到,王晟忙起身招呼落座。就安排她坐在自己旁边的一桌,白露菡被笛声吸引,不由得一直拿眼看那垂髫女子,只见她身形娇俏,或只有十五六岁,穿一身绣金丝嵌珠片玫瑰紫的衣裙,右耳上显眼地单戴一颗金镶猫眼儿,精致下巴的白细面庞,眉目描画得如秋水云清,手中一支竹笛,吹出声韵灵透,尤其与那鹤唳相起相和,得意昂然。
与白露菡同席的正是郑三公子,他向白露菡道:“露菡不认得她吧?她叫寒玉,一般人却还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呢,就前几日她独自一人带着个老妈子,乘船到花尾渡头,先在江月楼弹琴弹了几日,就把许多人都看呆了,现在请她的人可多呢。她却怪,连个姓氏都不肯透露,自称卖艺不卖身的,喏,这会子吹的曲子名称,她说叫‘云野鹤’,倒是符合意味呢。”
“这真是奇了。”白露菡点头道:“从她的调式,也听不出她单属于哪一派的。”
一曲罢了,那寒玉向众人微躬身一礼,但当她张口说话,白露菡却又是一怔,只听她笛子吹得好,琴也好,可惜开口声音,竟嗓子带着低哑,虽然谈不上难听,可如此秀骨清灵模样,实在是折了点风景。
“好好!”王晟听着高兴,一挥手下,把自己桌上的一壶酒让人端去给她喝。寒玉谢过,便入席来,想是早已看见白露菡,就径直落落大方地上前来,屈身一礼:“这位可是百荷洲的白露菡白姑娘?”
“这……”白露菡有点错愕,她赶紧站起身扶住她肩膀:“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叫我姐姐吧。”
“是,寒玉久仰姐姐芳名呢。”
“既然如此,寒玉,你就坐这儿吧。”旁边的郑三公子立刻着人搬来椅子,寒玉道谢方才坐下。
这晚王晟请的人并不多,除了郑三公子与他那叫郑嵘的堂弟,姓赵的‘圆凹先生’,还有两个年轻后生,姓周,都管王晟叫表兄的。
席间谈笑,杯光觞影,你来我往,王晟一直在敬大家酒,喝完了一坛又上一坛,下人们不停端上诸如糟的鹅掌鸭头等下酒食,他今晚喝得痛快,而且白露菡也在座,他几乎每喝一杯酒,都会看一眼她。
席间白露菡也唱了两首歌替大家助兴,但她又从来不是积极应酬的人,也不喜风尘姿态地朗声逢迎,以护养嗓子为名更频频辞酒,达官贵人请她来,也都是为了她的色和艺,毕竟淡墨颜色画的也终是烟花,不过艺伎总有艺伎的才华,别人自然敬她的才艺,就算抱有觊觎花蕊之心,但碍于身份,还是不能过于袒露手段的。
酒过了几巡,那号‘圆凹先生’的站起,从身后拿出个细腰高足的九龙浮纹的青铜觯来,奉到王晟面前说道:“险些忘了,说起前些日子,我得了这么个有趣东西,特送给王公子以助酒兴的。”
王晟定眼看了看:“不过是个破铜壶,有什么新奇之处?”
圆凹先生抿嘴笑笑,让旁边下人去搬来酒坛子,再拿起舀酒的勺子舀起一大勺酒,倒进觯内,很快勺子空了,他再舀一勺,再倒进去,起初众人都没有在意,但到他往里面倒第三勺的时候,人们都瞪大了眼睛。这酒觯看来不大,怎么看也就是装一勺子酒的量,可圆凹先生足足往里面倒进去满满三勺子。
“王大公子是海量豪迈之人,这酒觯自当是属于您这样的好酒之人。”圆凹先生做个请的手势。
王晟拿起酒觯,看看里面,又看看觯底,啧啧称奇。
“王兄,那你就喝了吧?”郑三公子煽风起哄逗趣。
“诶,喝完这一个我就得醉倒了。”王晟摇头,这时他的两个姓周的表弟都过来要和他碰杯子,其中一个还说:“表兄也怕真醉了不成?听闻那昆山君长居绛洞庭极少出门,莫不已经醉死?”
另一个则觑了白露菡一眼:“表兄自然也是巴不得醉死呢。”两人笑起来,那王晟果然就仰颈喝尽了青铜觯内的酒。
“说起昆山君,近来真的无人看见过他离开红莲洲一步?”郑三公子突然问道:“按说朝廷一直会有人监视他的言行。”
“就因为他知道有人监视他吧,换作是你,也不肯轻易再落人话柄。”郑嵘摇头道。
“话说起……你们谁见过昆山君本人么?据说他与他的母亲香玉妃长得十分相像,只是换了一副男儿身的美人呢。”郑三公子打开手中折扇兀自扇着,一边摇摇头。
“我也听人这么说,不过昆山君为人乖僻,并不好相处。”姓周的一个也附和说:“那红莲洲距此也不过几里远,我们倒是乘船经过过,夜晚能看见洲上那烛火亮得能映红一片水面,只是码头上来回的守卫就不少,一般人靠近不得。”
王晟已喝得眼带半醺,看看郑三公子又看看众人:“昆山君有什么了不起的,莫提他了,他的事与我们无关……”完后,他又把目光转到白露菡身上:“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散了吧,我送露菡姑娘回去。”
“既如此,你便先送露菡回去,我等再坐一坐。”郑三公子笑笑,两个姓周的男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王晟已经站起身,白露菡也只得让玉茭儿替她披上斗篷,在旁不作声的寒玉,突然也起身要走,就草草辞了众人,与白露菡一起往码头去。
一路上寒玉对白露菡道:“方才听闻姐姐的歌喉,真如天人一般,只可惜我资质鄙薄,不敢妄求姐姐青睐,不然寒玉真愿与姐姐相知相惜,做异姓亲姐妹。”
白露菡听到这话,而且看她神情真切,不禁执起她的手:“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的才艺才真的让我羡慕。”
寒玉觑了旁边王晟一眼:“姐姐面容疲乏,看来身体不适吧?该注意休息。”她说到这时,已经快到水边,她又想起什么,转向身边跟随伺候的老妈子:“你把船打发回去了?和他约了何时来接么?没有的话这会子怎么回去?”
老妈子惊得赶紧告不是,白露菡便止住她,让她坐自己的船,一道送她回去,寒玉皱眉摇头:“江月楼距此较远,姐姐不舒服却还让姐姐劳神不成。”
“今夜明月清爽,喝完酒也正好透透气。”白露菡说完,又转向一直闷不作声的王晟:“王大公子请留步吧,多谢王大公子盛情,改日请再来百荷洲一聚。”
王晟实是心里别有用心的,但是总瞅不准时机,本来说要送白露菡回去,船上就好下手的,可这趟子又多了个寒玉,就又没了主意,只觉得胸膛中憋着的耐性都快磨到尽了,但看着白露菡盈盈轻语的姿态,矜持婉拒的神情,虽恨得牙痒痒,只是不想冒失,只得一抱拳:“也罢,我让下人护送二位。”
那船行了一路,水面宽敞,远方烁烁点点的灯火,天际刺刺耀耀的寒星,寒玉拿出笛子,吹起一支忧戚的调,仿佛在苍茫夜色里脉脉流去,四溢纤长而蜿蜒游转。
这曲子调和了秋风,更显得萧瑟,白露菡裹紧披风,回到船舱里,舱里除了桌椅还有一张长榻,她歪身靠在榻上,再细细听那笛声,那种仿佛孤立世间、凄凉独身的感触却仍然不能拂去。
船夫划桨的水声,一阵一阵,可以想见那涟漪也一漾一漾开去,白露菡不自觉地困倦了,眼皮慢慢合上,笛声水声引着神思,飘向不知哪里的远方……
猛然船底下‘咯噔’一声,白露菡整个人一颤惊醒来,竟见寒玉就站在自己面前,二人的脸几乎贴近得能闻见对方的呼吸——也不知她何时停下吹笛走进来的,似已凝视她良久,募地白露菡睁开眼,她也略一惊。
只听外面老妈子说道:“寒玉姑娘,已经到了花尾渡头,该下船了。”
“噢,知道了。”寒玉有一点慌乱,赶紧答应一句,白露菡站起来:“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姐姐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寒玉返身便走,白露菡随后跟出来,目送寒玉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由老妈子搀扶走下甲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