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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柳相青眼识俊才 玉桂背运死非命 ...

  •   人说“富养儿子,穷养女儿”,有钱人家多生儿子可以继承家业,穷人家则多生女儿,万一招得金龟婿,摇身变凤凰,那全家人都能飞黄腾达。林老爹三代贫农出身,亡妻生了两个女儿,卯儿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长她两岁的姐姐名叫阿幸。林老爹很疼爱女儿,怕她们受继母虐待,一直不肯续娶,平日里省吃简用,宁肯自己吃糠咽菜满身补丁,也要女儿们吃饱穿暖,终于将卯儿养育成美人坯子,模样漂亮,心思灵巧,林老爹看做明珠一般,一心让她嫁到好人家。后来见卯儿到龙家做丫鬟,东家的少爷俊秀潇洒,做得大买卖,林老爹便上了心,时常许愿,指望卯儿能在龙家站稳脚跟。不承望菩萨显灵,龙元秀真个上门提亲,不说收卯儿为妾,竟是要三媒六聘娶为正室,林老爹好比胡敲梆子乱击馨——欢喜若狂,因茶房里没有好茶招待娇客,巴巴的到衙门里边讨茶叶,逢人便说自己女婿来看自己,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龙元秀不敢在衙门里擅自走动,闷坐了一会儿,站到茶房门口透气。忽然听到门外鸣锣通告:“柳相国到了!”大门随即敞开,两边排下随从,四个皂吏抬进一顶轿子,落在台阶上,捞开轿帘扶出一个须发花白,穿蟒袍挂玉带的官员来。

      龙元秀慌忙躲避,柳相国已走出轿门,眼见一个人影闪进茶房,喝问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快传来省问。”

      随从涌人茶房把龙元秀架出来,龙元秀不肯下跪,怒视旁人,场面闹得颇僵。柳相国打量龙元秀几眼,喝退随从,问他:“这里是衙门重地,不是一般人随便能进的,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龙元秀自报家门,说来此拜见岳父。他容貌出众,这两年逐渐成人,更是相貌堂堂,是京城一带有名的美男子,人人称羡,造出两句口号夸赞:“但见长安龙,胜似天上仙。”

      柳相国当下说:“原来你就是龙元秀,老夫常听城里人夸你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岳父在吏部做得什么官?你不用等通报,可以直接进去拜见。”

      龙元秀直言不讳道:“在下岳父是这里的小吏,就在茶房当值,并未做官。”

      柳相国拈须大笑:“好好一个才貌仙郎,给看茶房的小吏做女婿,不觉得太委屈么?天下妇人何其多,何必贪恋此等寒贱人家的女儿。”

      龙元秀最讨厌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心想娶老婆是我自己的事,任你是什么宰相大官也无权对我指手画脚。心里气愤,脸色便有几分难看,柳相国公务在身也不多话,临走时又把龙元秀上下看个仔细,若有所思的凝了凝神。

      林老爹其实早躲在廊下,等柳相国走后才敢出来,脸发白头冒汗,后怕道:“我的好姑爷,你知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怎好对他无礼,险些闯下大祸了!”

      龙元秀说:“我听人叫他柳相国,管他什么官,我没犯王法他也不好把我怎么样。”

      林老爹赶紧上去捂嘴,悄声说:“你只知他是宰相,却不知他来历。这柳相国大名柳志川,当年先皇亲点三位顾命大臣,如今唯一健在的就是他了。早年在北方做节度使抵御匈奴,因平乱有功,前年升任右相,节制百官号令群臣,连皇上也敬他三分呢。”

      龙元秀方才有些惊讶,问道:“他和应丞相比,谁的官大?“

      林老爹说:“这还用问,应丞相是左相,另外有个驸马的头衔,论官阶还是柳相国高。上个月应丞相的公子新近中了进士,到这里取任职文书,遇到柳相国还恭恭敬敬的,哪像你这般毛躁。”

      龙元秀听了大乐,心想应翔那小子自认高贵,见了这姓柳的老头子却低声下气,全不如老子有气概,不禁洋洋自得起来。这里林老爹交了班,请龙元秀回家做客,龙元秀已经去过林家好几次,熟门熟路并不拘束。在家吃了一会儿茶,卯儿的大姐阿幸从雇主家回来,怀里还抱了个纱罗囊的七八岁的漂亮女娃娃。龙元秀赶忙行礼,林老爹问女儿:“你不在东家那里干活,只知道四处疯玩,这是谁家的孩子,抱回来做甚?”

      阿幸说:“阿爹讲话客气点,这是我们府上的大小姐,她听我们说外面好玩,非要我带她出来转转。”

      林老爹大惊:“你这丫头怕不是疯了!你的东家可不是一般人,就这么随便把人家的金枝玉叶抱出来,万一弄丢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那女娃娃见林老爹嘶声大吼,奶声奶气说:“大叔你不要骂阿幸,我们偷偷出来的,没其他人看见。”

      阿幸只顾讨好小主人,全不把父亲告戒放在心上,抱女娃进屋,拿自家晒的新鲜果脯给她吃。龙秀明看那女娃唇红肤白,美玉般可爱,便抱过来逗玩,一面问阿幸:“阿幸姐还在东大街的染坊做工吗?这可是老板家的女儿?”

      阿幸甩甩头:“染坊老板又凶又小气,我早不在那儿干了,如今在应丞相府里做浆洗,这是我们丞相的侄女,娇娜小姐。”

      不等说完,女娃娇声嚷道:“我叫娇娜(NUO),你们为什么老叫我娇娜(NA),我要回去告诉太太,往后谁再叫错就挨几板子,看你们长不长记性!”

      阿幸连忙赔好,哄了半天娇娜方消气。龙元秀听说这娇娜小姐便是应翔的堂妹,一下子换了心情,一声不吭的将娇娜放回炕上。娇娜人小鬼大,觉得龙元秀和蔼可亲,比自家哥哥又漂亮又风趣,缠住他非要他陪自己玩。龙元秀吃不过小丫头撒娇,只好对阿幸说:“你出来有一阵子了,应府不见了大小姐一定四处搜寻,还是早些回去,免得生事。”

      阿幸也急着回去,谁知娇娜拉住龙元秀袖子不放,吵着要龙元秀跟她回家,说:“我伯父是丞相,家里有的是空房间,你跟我回去,以后天天陪我玩,我让伯父封你做大官。”

      龙元秀哭笑不得,想她小小年纪,却一副官家派头,和应翔如出一辙,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哄了几句,抱起娇娜放到自己车上,亲自送她和阿幸回家。娇娜也不要阿幸抱,坐在龙元秀膝盖上,唧唧喳喳闹个没完,龙元秀取笑她:“娇娜是属鸭子的吧,这么吵,我以前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人家可比你文静多了。”

      娇娜抖着两把小刷子似的睫毛问:“那丫头叫什么名字?有我漂亮吗?”

      龙元秀一怔,猛然想起叶儿,自从分别转眼已过去两年,当日恩爱缠绵宛若隔世,比梦境还要恍惚,不知叶儿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安好。娇娜得不到龙元秀回应,不停摇着膀子催促,龙元秀思及叶儿心下酸楚,借口胸中烦闷,让阿幸抱过娇娜,自己爬在车窗边发呆。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龙元秀远远看见结拜大哥玉桂结队而来,身后随行马匹载满飞鸟禽兽,显是游猎归来。龙元秀下车招呼他,玉桂看到他喜上眉稍,翻身下马拉住手笑道:“贤弟来得正好,愚兄今日猎到几样野味,正要请你到家尝鲜呢。”

      龙元秀赶忙道谢,玉桂领他参观猎物,说话间又有一队人马来到,当先一人坐骑系着镂金勒带,腰挎虎皮弓袋,威风凛凛。龙元秀不看则已,这一看立时变色,脱口叫出一个名字:“应翔!”

      应翔老早发现龙元秀,扭头问玉桂:“玉桂哥,你认识这人么?”

      玉桂携了龙元秀手走到应翔跟前,引见道:“这是我的结拜兄弟龙元秀,早就想介绍给你认识,今日碰巧相遇,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到舍下痛痛快快喝几杯吧。”

      应翔从鼻腔里发出嗤声,高昂头颅拒看龙元秀,龙元秀一见这人就怒火高炽,压低嗓门骂一句娘,却故意使应翔听到。应翔厉声问:“姓龙的你嘀嘀咕咕骂谁呢!当本少爷是聋子么!”

      龙元秀冷笑:“我原是骂畜生,谁想畜生竟开口了,这倒是奇事。”

      应翔恼羞成怒,举起鞭子抽他,玉桂从中拦住,惊问;“贤弟莫非和元秀有误会?为何出手伤人!”

      应翔心里存着龙元秀千百种不是,一时间难以尽述,只说:“玉桂哥,这小子是个大流氓,你听我一句劝,马上跟他绝交,和这种痞子来往会污了你的名声!”

      龙元秀劈头大骂:“翔大傻子你少在我大哥面前挑拨离间,我行得正坐得端,生平没干亏心事,轮不到你来评说好歹!”

      应翔怒道:“过了许多时日,你这贱种仍是劣性不改。本少爷现是巡城御史,专门负责查办你们这些刁民,再敢放半句厥词,马上抓你回去治罪!”

      龙元秀一点不怕,讥讽道:“不过做了个八品芝麻官,就学癞蛤蟆打哈欠了。说到底还不是仗着你老子的势,虎假虎威。今日见面正有件事请教,如今城里人都传你那进士的资格是你父亲托关系买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要是真的,能不能托他帮我也买个官做做?花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做高官的最怕此类流言飞语,应丞相为了避嫌,儿子高中的事一直低调处理,可还是惹得嫉忌之人非议。应翔对这些诽谤深恶痛绝,经龙元秀当面提及,怎压得住这股怒气,二话不说便要动手。

      这时娇娜在车内听到堂兄声音,一把掀开帘子叫了声:“哥哥。”,阿幸没来得及堵住嘴,已被应翔听见,飞奔过来抱下堂妹,怒斥龙元秀:“姓龙的!我妹妹怎会在你车上!你这杀才拐带人口,当真该死!”

      龙元秀也是愤怒:“谁拐带人口!你少血口喷人!”

      应翔半句不信:“不是你拐带,我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证据确凿,由不得你狡辩!”说话就命手下将人绑了带回衙门惩处。

      娇娜拽住应翔衣襟,尖声道:“哥哥别绑他,是我让阿幸带我出来玩的,不干他的事!”

      阿幸吓得瑟瑟发抖,急忙跪下求饶。应翔认得阿幸确是府里丫鬟,方才信了,骂骂咧咧将娇娜放到马背上,向玉桂道过别,率领众人去了。

      玉桂因他两个当街大闹,很是尴尬,见过路人指指点点,急于回避,草草别过龙元秀,自回不提。龙元秀受了应翔侮辱,大哥又是这种态度,不觉心灰意冷,送过阿幸,怏怏不快回到家中。从此和玉桂生了嫌隙,那边不来相请,他也不主动问候,渐渐生疏了。

      过了半个月光景,婚礼各项适宜都已齐备,龙母挑了下月十八黄道吉日,准备迎娶卯儿。偏巧龙元秀生药铺的伙计从南边来,说如今这里特产的药材如党参、黄芪、猪苓、天麻等在南方销路极佳,建议龙元秀大量栽种。龙元秀手边没有多余的土地,忽然想起玉桂在城外有块地,大约十来亩,闲置多年无人耕种,便去玉桂家,提出租赁他的土地种植药材。

      玉桂当时答应,约好过两日陪龙元秀看地。龙元秀谢过大哥,喜洋洋去了,谁知他前脚走,应翔后脚到,玉桂不免提及此事。应翔劝说:“大哥还是不要答应得好,我们这样世食爵禄的人家比不得市井小民,为几个小钱,拿世袭的土地行商贾之事,大失体统身份。”

      玉桂本自清高,听应翔一说,改了主意。日后龙元秀前来询问,便托病不去,龙元秀跑了两趟,结果都是如此,明白对方有意推脱,便不再过问了。这事这么过去也罢了,这日龙元秀偶然间听说玉桂将那块地借给应翔修别墅,还亲自陪同勘察地形。龙元秀料不到大哥如此偏心,当场怒发冲冠,直接到玉府质问。

      玉桂抱愧,躲了不见,还是沈兰馨出来陪不是,解释半天才将龙元秀劝退。龙元秀回家后仍怨气连天,指着应府方向破口大骂,誓与应翔势不两立。如此愤懑了数日,这日忽然来了几个公人,邀请龙元秀到柳相国府中做客。龙元秀不知吉凶祸福,忐忑不安的跟了去,但见柳府朱栏绣户华丽异常,足以同天宫媲美,依稀觉得到过相似的处所,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柳相国摆下酒席,将他奉若上宾,席间闲谈时问:“龙公子,听说你近日想购买土地,老夫新近得了一块良田,愿意转让给你。”龙元秀当他客套,诺诺而已,怎知宴席结束后,柳相国真叫人送上一张田契,上面注明良田二十亩,半价转卖,还可以分年支付钱款。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馅儿饼,走路捡到雪花银。龙元秀惊疑不定,不敢接受田契。柳相国和颜悦色道:“老夫很欣赏龙公子为人,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次只是廖表心意,请龙公子勿要见疑。”说罢取笔墨,亲手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不由分说,强塞到龙元秀手中。

      “凭据在此,白字黑字,绝无悔改,公子可以放心了,”

      龙元秀更不塌实,迟疑问:“大人有用得在下的地方现在就请吩咐,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当尽心效力。”

      柳相国挥挥手:“公子误会了,老夫实是爱贤,绝无他意。公子拿到地契,明日便可接管土地。公子事务繁忙,老夫不多留了,吃过饭就请自便吧。”

      龙元秀陪主人用过饭,告辞离去。第二天柳府的管家来交地,龙元秀到这时方相信柳相国所言非虚,高高兴兴收下田地,叫人连日种下药材。不期波澜陡生,当天下午,应翔领着一众家奴杀到,口口声声要龙元秀偿命。龙元秀看他一干人身披重孝,像是有亲近之人故去,奇道:“你家死了人与我何干?凭什么要我偿命!”

      应翔咬牙欲碎,怒指龙元秀:“你还敢问我!你为了一己私利,勾结柳志川陷害玉桂哥霸占他的田产,致使他蒙冤含恨而死!玉桂哥生前待你犹如骨肉血亲,不计身份与你结拜,你不思恩惠反手加害,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合当五雷轰顶神人共戮,将你千刀万刮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声色如雷一顿控诉,惊得龙元秀呆若木鸡,不知所云。

      原来应翔借到宅基地后,大兴土木修建别墅,动工没两日忽然接到官府通告,说这块地是当年玉家向附近村民巧取豪夺而来,如今苦主告到府衙,府引裁决玉家无理,勒令玉桂立即归还土地。玉桂申辩无果,反被府引下令痛打二十脊杖,一个弱质书生哪里经得住这等酷刑,再加上受了冤屈,怨气填胸,抬回家已是奄奄一息。

      应翔问讯赶来,见玉桂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已然无救,不禁放声大哭。玉桂吊住一口气为的是向好友托付后事,抓住应翔挣扎道:“愚兄伤重不治,今番必死无疑,好在上天垂怜,还能见贤弟最后一面。”

      此时沈兰馨早哭得发昏,被人扶到外面休息,病榻前只剩应翔一人,应翔含恨流泪道:“玉桂哥你的冤屈小弟比谁都明白,我一定要杀了龙元秀为你报仇血恨!”

      玉桂摇头叹气:“这事怨不得谁,只怪我自己当初言而无信,答应租地给元秀,事后又出尔反尔,合当此报。我死不足惜,可怜你嫂子青春正盛,我不忍心她为我守寡,想替她寻条出路。”

      应翔许诺:“哥哥放心,我一定把嫂夫人当成亲姐姐侍奉,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玉桂却说:“贤弟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嫂子单纯娇弱,性格又柔脆,我想让她改嫁,又怕无人像我这般怜惜她,须是托给知心好友方能放心。贤弟重情重义,又极会怜香惜玉,我死之后,贤弟可收她做一房妻妾,替我照顾她。万望贤弟可怜我是将死之人,不要推辞。”

      应翔流泪道:“我害苦了哥哥,万死难辞其疚,怎敢辜负哥哥重托。不过嫂子仍名门之秀,怎好屈身为妾。我这就回去禀明双亲,名媒正娶迎她做正室夫人,只怕嫂子执意守节不肯应允。”

      玉桂喜道:“这是我的遗命,她不会违背的,贤弟果能如此,我死也瞑目了。”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这句后,便力尽神微,只听喉咙里呼呼气响,一声不倒一声的,不一时沈兰馨哭将进来,玉桂已三元脱壳绝了脉息。合家大小号哭起来,沈兰馨死了丈夫,六神无主只管痛哭,全赖应翔主持后事,买来棺木装殓了,将灵柩停在堂屋内,而后带人找龙元秀问罪。

      龙元秀听说玉桂死了,唬得三魂飞空七魄不在,使人挡住应翔等,自己飞骑赶去玉府。见这里仆从丫鬟人人挂孝,门口一片雪白,玉桂真的已经亡故了。龙元秀见状腿软得像被抽了筋骨,歪歪斜斜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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