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二章 销魂独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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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却收敛了笑容，微微皱眉：“不用你提醒，我向来恩怨分明！我恨的是邯郸这等污秽之地，却不曾忘了你的两次救命之恩。”
“三次。”
舜颜公主伸出素骨凝冰的手指，一只，一只，一只，点在秦王胸前，轻缓而暧昧。
“一次，是十岁那年，我助你母子离赵。”
“一次，是七岁那年，我将你从坑里挖了出来，免你被人活埋。”
“还有第一次，你忘了，三岁那年，父王将你举至鼎上，是赵……是当今秦国太后带我去找你，我哭着要父王抱我，才换下了你。”
秦王额冒青筋，喉头上下滚动，一把抓住了舜颜公主在他胸前挑拨作乱的妖冶手指，紧紧地攒在手心！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还记得，我有多恨？就算血洗邯郸，亦不足洗清我受的耻辱！”
“可邯郸女人没做过这些……”
“那些女人生下了孽种！”
“秦国坑杀了赵国四十万人！那些埋了你的孩子……父亲都被秦人埋了。”舜颜公主睁大了雾汽迷蒙的双眼，忧伤地看着秦王，身形似落英轻坠，随风微颤。
秦王怒极低喝：“我母子二人又做错了什么？那些伤了我娘的恶奴呢？他们既然全逃去代郡，就让他们的女人代罪！”
他握着舜颜公主的手猛地一甩！眼见舜颜站立不稳，踉跄地撞向旁边的木槿树，秦王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拖入怀中！
美人在怀，温香暖玉，秦王与舜颜一时间都定住了身形。秦王终于叹了口气，将舜颜紧紧地搂在怀里，缓缓地抚着她顺滑的长发。舜颜柔若无骨地依在秦王身上，闭着眼，恨恨地咬住了秦王胸前的衣襟，漂亮的牙齿磨得咯咯直响。秦王倒也由着她，两人的举动带着熟悉的配合，又似在互相试探的陌生人。
良久，舜颜才幽幽地说道：“是我的错，要是那晚在木槿花林，我没躲起来睡着了，你就不会找不到我，我们就不会迟了回去，你娘就不会……出来寻你……你杀了我吧！把我千刀万剐也好，五马分尸也好，放过邯郸……”
“我不会待薄了你。但是邯郸，我定要连根拔起！”秦王铁青着脸，打断了舜颜的话！
一句话，反倒令舜颜公主全身僵硬。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直盯着秦王的眼睛。
“政哥哥……”舜颜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迷离，“如果那年，没有五国合兵进攻秦国一事，你还会不会杀了赵国求亲的使者？”
秦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古树，眼神狂傲：“过去的事儿，还提来做什么。如今别说是你，就算这棵树，还有赵国的王城，只要我愿意，都可以搬回咸阳！这天下，任我大秦驰……”
秦王的话被打断了，因为舜颜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掂起了脚尖，用柔软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细密的汗水，渐渐映亮了秦王的额头，秦王气喘渐粗，双手在舜颜的背后游移着摩挲，看似要将舜颜紧紧地按入身体之中！舜颜的身体愈发柔软，紧贴着秦王，黑纹红裙的大袖包裹着一身玄黑的秦王，像一株艳丽的红藤欲与参天大树抵死缠绵。
眼前紧紧相拥的男女，情投意合的举止，看似天地间最完美的搭配。
安叶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血涌上头，浑身燥热。她突然想起那一夜做人工呼吸时，小佗双唇上的冰冷僵硬，就连那丝血腥之气，也似徘徊在自己的呼吸之中。安叶荔抬头看向树冠，浓密的枝叶，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小佗的踪迹，但她知道，那个与她相伴四年的男孩，就躲在树上，心底突然升起一丝温暖，又带了一丝奇异的羞涩。
耳边，又传来秦王暗沉沙哑的嗓音：“舜颜……”
舜颜公主将头埋在秦王胸前，闷闷地说了句：“政哥哥，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秦王笑了。
舜颜公主依偎在秦王的怀里，眼神飘渺地唱着：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暗夜里，歌声飘扬悠远。分明是单纯快乐的曲调，柔媚入骨的声音，却唱出了凄婉哀怨的心情。
林间闪过一道眼熟的白影，安叶荔看到时，马上瞪大了眼睛，是萱娃！她顿时从舜颜公主的歌声中清醒过来！
萱娃依旧甜美清丽，因舜颜公主四年的教养，变得更加温婉优雅。但此时，萱娃身上凌乱的素白曲裾却满是血污和泥垢，只见她发髻散乱，茫然若失地游走过木槿花林，宛若一抹游魂！
与此同时，秦王也看见了萱娃的身影，他突然推开了舜颜公主，猛地冲进了树林！
头顶的树冠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安叶荔看到小佗的身影追着萱娃，在树枝间跳到了旁边的树上！她再也顾不得理会古怪的舜颜公主，也跟着萱娃的背影冲进了林中！
舜颜公主盯着秦王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中，眼神黯然深沉，发出幽魂般叹息，在她身后，湖面上传来了骚动。
同行桥上的几名侍女在公主唱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突然纵身跳进了湖水之中！桥上的秦王亲兵立时反应过来，但尚未冲到岸边，就见整座同行桥，有如抽走支点的积木一般，散落进了清幽深沉的湖水之中！
“成了……”舜颜公主喃喃自语，沿着秦王入林的方向，也走进了木槿树林。
夜色里，湖面水波荡漾，倒映着耿耿星河。
桥上的几名秦王亲兵落水后，只挣扎了片刻，就渐渐沉入水底。
秦国地处干旱贫瘠的黄土地，秦人大多不善游泳，湖水对岸的秦国骑兵一边呐喊着，一边纷纷上马，也只能沿着狭长的湖边，绕道狂奔而来！
安叶荔跟着小佗冲进了树林，没多久，就看见了秦王。
林子中心有个供人憩息的小亭，略显古旧，亭中还有一口枯井，井边漫生着青苔。公主府中一砖一瓦皆为精挑细选，唯有这个亭子和枯井却朴素平凡，因没有用处，又地处花园中心，所以极少有人来此。
此刻，萱娃危险地坐在井沿上，只见她沉默不语，微微侧头，忧伤地看着秦王，头上梳着已婚妇人的垂髻，半边脸上还带了个鲜红的掌印，素白的裙裾虽然被蹂躏的残皱，依然看得出是上好的丝绢质地。
安叶荔不会认错萱娃，但只觉萱娃竟似变了一个人，让她不敢相认！
小佗悄悄隐身树上，安叶荔也躲在树后，两人都不敢做声，以免惊动面前的诡异情形。
“我……不想死……”萱娃甜美的声音带着沙哑，像渴了数日的旅人，眼神哀怨茫然，似看着秦王，又似望着秦王身后遥远的地方，“我没害过谁……我只想活着……”
秦王紧盯着萱娃：“你……是人……是……鬼……”
方才还傲慢自信的男人，此刻竟颤栗着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来，阴晴不定的脸上，看似脆弱的孩童。
萱娃对身边的秦王置若罔闻，看似如堕梦中，自言自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知我者……”她俯身看着枯井之中，似随时会纵身跳下，又似揽镜自照，抬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
“不能死！”秦王突然暴喝一声，夜幕中，依然能看清他面上浓重的阴霾，“活着……才能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神情恍惚的秦王背后，无声地出现了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高举手中长剑，狠狠地向着激动中的秦王当头斩落！
“大王小心！”一声怒吼，伴随着一支疾如闪电的箭，射往那把斩向秦王的剑！
秦王亦被喊声惊动，机敏地向前冲了一步，顺势拔剑，反身砍向背后！
两声刺耳的金属噪音几乎同时响起！一支长箭击中了暗袭的剑身！锐势受阻，力拔千钧的偷袭长剑被秦王的大剑堪堪挡在胸前，反震之力，令秦王连连后退了几步！
安叶荔这才看清，原来偷袭的是韩孤，而远处发箭救下秦王的，竟然是四年前见过的黑弓少年李信！来不及想清其中奥妙，就见全身湿淋淋的李信一边弯弓搭箭连续射向韩孤，一边疾奔而来！
李信的箭法精准而力沉，虽然韩孤看似自如地随手挥剑拔开，但剑身却爆出连声的碰撞噪音，秦王倒也身手敏捷，在李信的相助下，勉强挡了两招，等到李信也拔剑卷入战局，秦王的剑法更显沉稳老辣，并不像邯郸那些久坐王庭的酒囊贵族般怯懦。
李信也与四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身材随着年龄而成长得更壮硕，暗夜里，三个黑袍男人混战在一起，安叶荔一时看得眼花，竟分不出谁是谁！
韩孤虽勇猛无敌，但秦王也力大无穷，李信又身手矫健，危险时宁可以身为盾，挡在秦王之前，所以几招过后，韩孤只在李信身上砍开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却无法迅速杀了秦王！
井边的萱娃见事有突变，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战况，安叶荔急忙冲到萱娃身边：“萱娃！你没事吧！”
萱娃扫一眼换上了纯白深衣的安叶荔，眼中一亮，杏眸立时恢复了灵动的神彩，她摇摇头。眼前的萱娃依然似是而非，却总算让安叶荔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安叶荔连忙说：“萱娃，你先逃吧！这些都是大人物，跟你无关！”
萱娃低下头：“逃去哪儿？”
安叶荔也是一呆。
这时，李信突然右手持剑刺向韩孤，左手从箭筒中抽出一箭，猛地掷进了黑暗的树林！
只听“啊”地一声，树林深处，传来了女人的低声惊呼！
“挡住他！”秦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突然喊了一声，就抽身窜进了树林！
韩孤正要追去，李信奋不顾身地拦下了他，两人单挑，李信明显落了下风，几招过后，被韩孤一道沉重的力劈，连人带剑地砍飞了，李信重重地撞到了树上，“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安叶荔正在心底鄙夷秦王抛开部下逃跑的举动，就见秦王又回来了，只是，他一手掐着舜颜公主的脖子，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举高抱在胸前，挡住了自己的全身要害。李信抛出去的那支箭，斜斜地挂在舜颜公主的长袖上，衣袖被扯出一个巨大的破洞，看似舜颜公主被箭钉在树上，正想从箭上扯破衣袖时，就被秦王擒住了。
韩孤看到舜颜公主落在秦王手中，身形顿时一凝。秦王看见了韩孤的反应，紧绷的脸上才稍有松懈。
秦王的语气尖锐：“你的人，嗯？”
舜颜公主咬唇不语。无论她怎样踢脚挣扎，也挣不开秦王铁箍般的怀抱，衣袖破损处露出了雪臂和玉镯，在淡淡星辉中透着旖旎，她的指甲在秦王的手背上划了浅浅的几道血痕，秦王却似蚊叮虫咬般无动于衷。
韩孤迈前一步，秦王扼住舜颜公主脖子的巨掌稍一用力，舜颜公主苍白的脸上顿时弥漫起桃红血色，韩孤倒吸一口冷气，一连缓退了三步，才见秦王略松手劲。舜颜公主得以重新呼吸，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大口喘气，清瘦的身子在妖艳红裙中颤动，令秦王一声轻喘，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舜颜公主却突然全身一僵，停止了悬空的挣扎。
一时间，林间只能听见几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李信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大王！桥断了，唯臣识水性，他们正绕湖赶来。”
秦王淡淡地“嗯”了一声。
舜颜公主突然嘶声下令：“杀！”
不等韩孤有所动作，秦王马上又卡紧了舜颜公主的下巴，让她仅能勉强呼吸，再说不出话来。
“这么漂亮的脖子，折断太可惜了。”秦王嘲弄地说着，他的下巴在舜颜公主曲线优美的后颈上温柔地厮磨了几下，状似亲昵。
眼见秦王的巨掌整个包裹着舜颜公主纤细的雪颈，就似掐着一截嫩藕，舜颜公主的嘴唇略带青紫，仍不停对韩孤做着“杀”字的口型，韩孤面上掠过一丝痛楚，握紧了手中的剑，却犹豫了。
秦王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韩孤，看到韩孤的表情，不知是满意还是讥讽，嘴角挑起一丝阴郁的微笑。
李信看见了舜颜公主无声的唇语，踉跄地挡在了秦王面前：“大王小心！这妖女仍在下令！”
秦王扼住舜颜公主脖子的手，松开了食指，沿着纤巧的下巴扫过她的嘴唇，食指用力按了下去：“我差点忘了，女人信不得，越是隐忍苟活，一朝得势，越是寡恩薄情！舜颜，我原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秦王紧贴在舜颜耳边，愤恨地低语着，温热的气息，令舜颜公主全身微颤，她眼中涌上泪光。
“可你……从初见时，一直在挑我动情，只为让我乱了分寸吧。”说着，秦王的眼睛瞟向萱娃的方向，见她依然呆坐井边，望着自己的眼神却灵活生动了许多，他冷冷地笑了起来，“难为你这么用心，仿造出这处景致，还找了与我娘……与母后年轻时有九分相似的人，诱我至此！”
远处群马狂奔的声音渐近，看似众多秦兵即将赶到，李信不由一喜：“大王，来了！”
韩孤听到马蹄声，也焦急地持剑迈前一步，却仍顾忌在秦王手中的舜颜公主。
舜颜公主看了韩孤一眼，突然妩媚淡笑，她侧颈仰头，水汪汪的桃花双眸仰视着身后那对无情的冷眼，双唇几乎贴在秦王的唇上，柔声低语：“政哥哥，我是真的记着你，想得次数多了，都不知是恨你、还是爱你。我一直替你难过啊，秦国太后□□之名传遍七国，想来当年邯郸之难，令她印象深刻……回味……”
舜颜公主的话没说完，秦王面色大变，铁青的脸上再无一丝情愫，手上一紧，舜颜公主颈间隐隐传来“咔嗒”一声！
“公主！”韩孤大喝一声，眼见公主逼秦王动手，他心急如焚地挥剑上前，却被李信拼命拦住！李信原是拼死一搏，谁知两剑相击，一声巨响之后，韩孤的剑竟然断为两截！韩孤手中是普通的侍卫剑，之前挡过李信多次的箭击，又与秦王和李信所佩的宝剑交击，如今心急之下挥力过度，剑身哪堪承受如此力道！幸好韩孤手持断剑招式急变，才不至反为李信的秦国重剑所伤。
韩孤趁李信招式用老，顺势一脚踢出，李信踉跄闪开。韩孤冲向秦王抢人，秦王见韩孤空手袭来，紧急之中，举起舜颜公主的身体，用力砸向韩孤！
眼看韩孤接与不接，舜颜公主都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电光火石之间，就见一支小小的箭，从树冠高处射中了秦王掐住舜颜公主脖子的右臂！
秦王闷哼一声，手劲一松，舜颜公主被韩孤顺势抢下！
此时，众多秦骑已经赶到，兵刃青幽的光芒，填满了树林中的每一处空隙。韩孤抱紧了瘫软在他怀中的舜颜公主，面色淡然，看似天地间再无任何可惧之事。
唯有安叶荔眼尖地看到，李信在秦王中箭后，迅捷地执起黑弓，瞄准了树冠之上！
“小佗快跑！”安叶荔尖叫了起来！
李信的箭去无影踪，只余弓弦余音，绕耳轰鸣！
一股冰寒射穿了安叶荔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销魂独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