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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战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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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铁骑已渡过淮水占据城镇的消息,就像冬天里的野火一般迅速在北地蔓延开,翘首盼望北伐多年的故地百姓,听说是岳家军与皇帝御驾亲征,无不为之振奋。宿州临近县乡,揭竿起义有之,踊跃请求参军的乡间青状年更是成群结对而来投奔。
十七年前国难当头之时,岳飞正是这般慷慨奔赴地方民团,抗击金人。国家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只要岳家父子这般大好男儿不绝,拼得一寸河山一寸血,任何想灭我中华之蛮虏,统统都要被血肉长城镇得粉身碎骨!
面对如今的反攻战局,我采用韩彦直的建议,合并后世的人民战争模式,大力发动民众之力,为军队运送粮草----在这个压根没有机械化交通工具的时代,运力靠的就是骡马车行与肩挑手抗。于是,大量民夫沿着淮水宿州一带北上,为前沿冲刺征战的岳家军带来极稳固的后勤保障。
金人在得知大宋北伐的消息后,内斗得竟分外厉害白热化:终于兀术老头慷慨激昂上书一封,口称妇人误国才导致国力衰微。完颜亶借机下旨,欲废除嚣张跋扈的裴满皇后,谁知消息走漏,二月十五他竟“暴死”在皇宫后殿。
定是那深宫中的妇人当机立断,抢先一步毒死了完颜亶,再号称酗酒而毙。
因膝下无子,裴满后便矫诏拥立完颜阿骨打长孙完颜亮为帝----我接到千里急报时,眼角直抽抽。要说杏脸桃腮的裴满皇后与完颜亮没有一腿,打死我都不信。
放下密报遥想一番那家伙匆忙登基时,会不会也要自恋地穿上通天冠绛纱袍,更找来相配的乌貂皮毛?完颜亮不过二十三岁,却也终究命定地坐上金国皇帝宝座。
兀术得知完颜亶暴死一事后,当即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苏醒后大事已定。而完颜亮更因其德高望重,要加封他。
他无奈只得上书新帝,言辞切切,恳请领兵出征----这节骨眼上,完颜亮必须留在上京安定朝堂,无暇顾及对外战事,便顺水推舟地拜兀术为帅,遣其南征。
一系列比电视剧还精彩的消息相继传来,我大概猜得到完颜亮他们打的什么注意:哼,估计认为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回到辽国灭亡之时的国界局面吗?只要朝堂安定,几年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也不见有多难?做梦去吧!!
绍兴十七年三月初五,初春的花蕾刚刚绽放,岳云率左路岳家军,自宿州出发一路北进,与父亲岳飞的右路军队形成两把巨大的虎钳之势,定要碾碎北地豺狼的根根筋骨。
皇帝赵构坐镇中军,更被当成保护动物,岳云生怕金人队伍威胁到圣驾,将我看管得极严,自己像护着幼崽的公狮子一般遇敌则在前冲锋陷阵,硬将我留在后方安全地带。
又是一月过去,张子正的死讯,在大军成功占据颍昌府的夜晚传来,我一惊,手里捧着的地图差点没被烛火烧着。
岳云已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因金人为泄愤,将张子正首级切下当球踢,想那面如冠玉的美男子,落得个,落得个满面污秽,口塞尘屑。
岳云不声不响从我手里悄然接过地图,平整铺在案上又用镇纸细细压好。我愣过一阵后,猛然瞧着岳云低头时,盔甲上领遮不住的一截颈脖后椎----要知道原本,原本……岳云他……
立时恨不能将活生生的岳云重重抱在怀里。对于张子正的下场我也只能说,抱歉,谁让你有那样一个爹爹?谁让你生在张俊家?谁让你曾试图陷害我的云儿?
于是,我抛开别人,携起岳云的手,见他默默瞧着我,我便张开双臂,“呼”地一下,死死搂他一个满怀。
“云儿,云儿。”我低低反复唤他,却不知继续如何说,便干脆一声声这么不断重复,像是生怕他会凭空消失一般。
岳云拍拍我的手背。对于昔日厌恶对象的死讯,他表现得竟也有一丝惆怅,“官家可知张子正是怎么死的吗?”
我摇摇头。
岳云略垂眸,感慨道,“听说是慷慨斥骂金人,自城楼上跳落而死。死前还大呼号召百姓待我王师讨伐雪恨,大呼官家是盖世雄君。”
我苦笑道,“要死了他都真和演戏似的。”顿了顿我又道,“张子正早知必死无疑,只不过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能以身殉国,好让我对他父亲张俊眷顾一二。”
岳云默不作声,微倚了我的肩,乌湛湛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烛光,火苗也在他眼里跳跃。
我摸摸他面颊,又微启着唇,如雨点般送上一个又一个安抚的亲吻。
岳云叹了一声,道,“恩怨再大,如今也罢了,官家预备如何?”
我想一想,坦然道,“厚葬,封张俊长子为清河郡王世子,张子正独子为拱卫大夫----但他们家依旧不要想和军权沾上半点,阖家三代富贵,便对得起从前张俊的军功和如今张子正的死吧。”
张子正的“牺牲”也就这样只轻微划过一点涟漪,便随着战事的日趋激烈而再不被提起。三月底,岳云带领军队逼近朱仙镇,同时岳飞的部队则破了应天府,眼看东京汴梁故都就在不远。
兀术纠集金国最强大的铁骑,依旧在朱仙镇摆开阵势,要一决死战。金人却不料,岳飞那路不近东京会合,而是东行扑向徐州,更向京东西路的衮州进发----兀术也算金朝的军事家,终于看出了意图所在:大宋要依武力,强夺幽云十六州。
他当即下令大军速速驰援,可哪里还有机会?
左路岳家军的强悍骑兵一万人马,在岳云的带领下,身负枪矛刀弩,悍然追击。又在朱仙镇将金军包抄切为几段,血战围剿。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尸骨堆垒,惨叫声战马嘶鸣声连日不绝。
岳云回营时,我惊得几乎脚软:他浑身盔甲都被鲜血浸透,骑着的飒露紫也如在血池地狱里走了一遭。人脸上脏污不堪,一双眼睛犹带锐利杀意。
他瞧见我,竟笑了笑,勉强伸手抹了一把脸,接着,翻身下马,撇开搀扶走到我跟前施礼道,“官家恕罪,还是给那兀术逃脱了……”
说完,人一个不稳。
我扶着他,声嘶力竭唤军医赶紧整治,岳云努力拉了拉我的袖子,我瞧他嘴唇干得脱皮,又惊又心痛之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岳云舔舔唇,对我微笑了笑,一字字吃力道,官家,我无事,只是有些乏力,睡一夜便好……官家莫大惊小怪。
我半搀扶半搂抱地将他安置到皇帝住的中军营帐内,解下水囊急急往他唇边凑,岳云立时咕咚咕咚大口猛灌,喝得喉结上下哽动,咂咂吞咽不及,清水都顺着他嘴角流下来。
我怕他呛到,忙轻轻揽着他的肩道,“云儿,慢些……”一边赶紧用袖子给他略微擦拭,瞧着浑身污血黑灰,必定黏糊糊不舒服。
岳云喝饱了水,迷糊瞧了瞧我,见我焦虑,便轻轻捏了捏我的指尖安抚。
我道,“云儿,朕给你卸甲。”
说罢便伸手往他腋下解开系带,再至腰间,臂膀,将血迹斑斑的铁锻甲给一一小心翼翼地褪下。
我的手已经血迹斑斑,但眼前所见,更加触目惊心让人倒抽一口冷气:岳云的两层里衣已经完全看不出本色,血糊狰狞地粘在他身上,腿上臂上更有几处皮开肉绽----我知道征战难免受伤,可真正瞧见了便有万箭攒心之疼。
医官已经手捧帛布药箱在床边守候,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帐篷里,我一咬牙,唤人拿了剪子,从他裤管起,屏息一点点划开再剥离,慢慢将他脱得赤身,才召军医上前诊治。
索幸医官检查后言之,他身上只有数道皮外伤,也并未深及筋骨----血迹大都是与敌人对仗时飞溅上。我听完先是庆幸,继而又心惊肉跳起来----这是怎样的一场厮杀啊?
岳云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纵然我用柔软的丝帕蘸了热水,一点一点给他擦拭身体上的污渍血迹,都浑然不觉。医官用了金疮药后便被我遣退,帐篷内炭火烧得旺盛温暖如春,岳云渐渐剑眉舒展,睡颜分外安详。
我细细给他擦干净四肢,便低头在他脸颊上吻了吻,扯了裘毯给他严严实实盖好,自己便伏在床头痴痴地看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岳云嘟囔了几句:官家!官家!
俯身看他,却发现原来岳云并未苏醒,只是在说梦话----我低低应道,在,在。
说着探手入了褥子里,与他热乎乎的粗粝十指相握,摩挲不放。
岳云又含糊几句,终睡得沉稳。
一夜照看过去。次日清晨岳云醒来,乌溜溜的眼睛满是平日的神采,更对着我的急切询问答道,“官家,此刻我只饿得慌。”
见他伤势果真无碍,我喜得搂抱他又亲了一大口,才不迭唤人备下饭菜:一大碗肉臊蔬菜粥,十枚羊肉饼等香喷喷地端上来后,我又遣退众人,对岳云道,“云儿,你别披衣下床,朕喂你。”
岳云没与我纠缠这些,干干脆脆就等着。我小心舀起一勺肉粥吹了吹,往他嘴边送去。
岳云一口吞下,眼睛只盯着那肥而不腻筋道的羊肉饼,我忙捧起一枚在手,刚送至他面前,就被岳云三口两口风卷残云般吃光了。
吃完他抬手抹抹唇,颇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与我解释道,“官家,昨日大战我无暇吃东西,已是前胸贴后背。”
我知昨日厮杀从早到晚,金人一波波疯狂突围----岳云驰骋战场,哪里有功夫喝水吃肉干呢?也亏得他是铁打的一般,睡了一夜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心疼又怜惜,忙道,“云儿胃口好,朕瞧了比什么都高兴。来,尽管多吃。”
但说完又一转眼,兴奋道,云儿还是留些胃口,朕这就派人去周围村落购买羔羊,待晚上统统宰杀了,点起篝火,与凯旋归来的岳家军将士们共享口福,好不好?
岳云兴致也被我吊了起来。于是,本着他在外面杀敌我实在帮不上忙,但总归要做好后勤慰问工作的原则,一天时间,还真被我搜罗到了七八十头羊----朱仙镇附近的百姓听说是岳家军买羊,除踊跃献羊外,更恨不得将家中所产的吃食馈赠给这群勇士:鸡蛋、母鸡、腌菜汤饼和干果等,林林总总也凑齐了一大筐。
当天晚上,岳云先带人在附近严加巡视一番,等他回来,便瞧见营地篝火熊熊,伤兵帐篷里的将士们,只要是还能下床的,都被搀扶了出来,一群人团团围坐着,好不快活。
因为皇帝赵构,正与他们玩“击鼓传花”之戏。一条红裹巾扎成的球正随着鼓声点点在人群一圈中飞速抛传----待击鼓猛地停下,不偏不倚正落在我的手中。
我哈哈大笑,大方起身走到中央,若有若无扫过一眼岳云。他全副戎装静静站在阴影下,凝视这边的眼睛却那么亮。
一瞬的思量后,我迅速摈弃了唱那首“满江红”的念头----岳飞的身影也该让一让。
我脱去外袍挽起袖子,拿着鼓槌一连串轻击鼓面,调动军士们好奇心起,再猛力一敲,开口大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赵构歌声低沉雄浑,本身也具备极高的音乐素养,击鼓替缶,想来总和原版刘邦亭长不相上下吧?
渐渐的,军士们也与我共唱相和,我敲得节奏更带劲,热情汹涌如烧得正旺的火----岳云终于走到我身边,也挽起袖子取了一根鼓槌,与我相顾一笑,并肩击鼓为节。
岳家军齐唱的歌声更大,我压低声音对他道,“云儿,小心些,回头要是震裂了伤处。朕可就不让你下床了。”
岳云微微一笑,眼中更亮如蹈火生凰,“我脱衣任官家检查便是。”说着便如常击鼓,气势如虹。
这个夜晚啊,群情激昂,锅里羊骨煮得沸热沉浮,香气四溢。火上架着的烤肋排金灿灿地不住滴着油脂,岳家军军营内,我与岳云奋力共击出一首首荡气回肠的英雄奏。待吃喝酣畅后,更是双双并肩骑着宝驹飞驰在旷野星空下。
待来得高岗上,我们下马,携手并立眺望远方:那巍峨可见的雄浑城楼啊,正是离别了整整十七年的都城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