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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两心异寒暑】 ...

  •   回到家天已黑透,一封信已经在书桌上静静等我了。

      信封上干干净净不着一字,展开信笺,还是熟悉的行草小字,点划之间疏疏朗朗,淡定坚毅。我挑了挑灯芯,屋子里登时亮堂了不少,微笑着拿起信纸,恍惚又回到那年永寿宫长夜清坐、慢慢回信的岁月。

      信里没说朝堂里的事,他素来不喜我涉入过多,又隐隐忧心我不知所以,莽撞存祸,私底下不知怎样左右为难。信上只轻描淡写提了两句,户部事繁,十三奉旨协理户部、兵部,亦极操劳。我捧着信琢磨好久,联想到那时说到皇上欲对西北用兵,豁然开朗,户部已经在为西北战事筹备粮饷,兵部一向由八爷掌持,这次康熙安插一个十三进去,又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十三在康熙心里,是否已算作四爷党?或者说,这个“党”在康熙心里,是不是已经存在?

      信里没说,我只好自己猜。一边写回信,一边盯着信纸琢磨。想到三更,想得头疼,爬上床依然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想起送信的是陶泓的心腹,他多少知道点什么,明天尽可以细细问来,这才略微安心,迷迷糊糊睡着,窗外已隐约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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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来送信的人是个精瘦的高个子,叫王五。沉默寡言,言行利落,我偏着头打量了他半天,他不急不燥,低头看地,神色淡然,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幽幽地闪烁着,怎么看怎么不简单。我抿着热茶寻思半天,恍然大悟:张三李四王五,这不是摆明了化名么。是谁派他来的,那也不用说了。

      我叹了口气,有点沮丧:这下子,怕是多一个字儿都问不出来了。

      试探了几句,果然都是单音节回答,典型的训练有素。我没办法,只好拿出两封信交给他。一个信封上无字,另一个简单写了四字:陶泓亲启。

      给胤禛的回信,同样只字不提朝堂的事,只嘱咐他多多保重,不可过于操劳,代问十三好云云,一笔一划,拉拉杂杂,写了四页有余。倒是给陶泓的信洋洋洒洒写了七大页,不但详细写明了昨天的考察结果,总结出的结论也事无巨细,列了好几条,与他制定的计划两相印证,有哪些修改意见也列出来供他参考。惦着两份分量不一的信,心里不无好笑:看来我骨子里是个事业型的女人嘛。

      明知这个人会拼尽全力尽快把信送到,多余的话也就不用多说了。我看着王五把两封信塞进背囊负在身上,只简单说了一句“若有回信,务必尽快送来”。这人照旧一句废话没有,酷酷点了点头,拨转马头绝尘而去,转瞬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下面就是种树的事了。这部分全盘都是陶泓的规划,树苗就地采办,银子会在年底陆续到账,我的任务就是实地勘察,确定树都要载到哪里。

      永定河沿岸百里的堪舆图正让人画着,我用这几日的空闲在河岸走了好几个来回,有时坐车大略看一遍地形地势,有时叫马车远远跟着,我和兰泽每隔一里收集一些土壤沙子,植被标本,这些将用来确定栽种树木的种类。

      等堪舆图出来了,就更忙了。把考察的结果标注在图上,再查阅县志了解历年水量变化,一堆资料看得我头晕,完全不知所云。咬牙啃了半个月,颓然放弃。还是兰泽想得周到,找了个通文墨的账房,经过第一遍整理的文书,我再梳理起来果然省力许多。兰泽有心帮我,又实在不适应满纸的阿拉伯数字,最后还是安安分分端茶送水,留我一人挣扎在叠成小山的故纸堆里。

      时间不紧不慢的,晃悠悠到了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我每天都去无定河测量水位。水边上让人打了一个木头桩子,水位每上涨一点儿,就用墨汁画一道记号,眼看着水渐渐涨高,心也越来越沉。兰泽见我黑着脸盯着木桩不言声儿,小声道:“小姐,公子昨儿个来信还在催呢,咱们得搬到城里去,再耽搁个把月,水来了,万一……”

      我盯着黄褐色的河水一浪一浪拍打着木桩,那里昨天还有一道墨痕,今天就已完全看不到了。兰泽还想说什么,我道:“昨儿个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怎么说?”兰泽道:“回来了,小姐料得不错,前儿个上游八十里佟家镇一带连下了两天两夜大雨。”

      我叹了口气,费力地站起来,蹲得太久,腿几乎没有知觉了。兰泽慢慢搀着我往河堤下走,我低头看着地上松散的沙土,道:“回去就收拾东西吧,陶大哥说的对,镇里不能住了。”

      张罗了好几天,顺利搬进了城里租的一处院子。下人们都是原来镇上的本地人,不愿进城,大多留在家里看房子,身边的人除了兰泽,也只带来五个。小院子只有两进屋子,整个夏天都要在这里住了,不能再去河滩,我决定利用这两个月好好读一读那堆资料。

      就这样,白天看资料,晚上翻翻闲书,跟兰泽讲讲古记,经常是她在灯下做针线活儿,我在一旁翻《《搜神记》《唐传奇》之类的小说,偶尔挑几个特别诡异的,看她战战栗栗毛骨悚然,偏要在我面前硬撑着说“不怕”,嚷嚷着还要听,我暗暗偷笑。好在这丫头一贯没心没肺,隔天也就丢开忘光了。

      早上刚铺开堪舆图,还没看多久,兰泽进屋道:“今儿个天好,小姐到外头走走吧。前些日不是还说要去逛逛花市吗?”我抬头看看窗外,果然难得好太阳,被兰泽前前后后唠叨得来了兴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出了门。

      因为马车还留在镇里没有跟来,我们出门只能用走的,稍远就得雇车了。我成天闷在家里不认路,兰泽已经把附近走得熟了,两个人说笑着走了没一会儿,我看见一家书店,立马挪不动步了。在书店里足足窝了小半个时辰,搜罗了一堆志怪小说,陶渊明的《搜神后记》、王嘉的《拾遗记》、刘敬叔的《异苑》、吴均的《续奇谐记》,足足打了两大包。兰泽埋怨了两句,一听说这些都是她见天儿晚上听的故事,立刻闭嘴了。

      书店太小,不提供送货服务,我们只得自己搬回去。一人一包,她拎着,我抱着,晃晃悠悠直奔家里,我刚笑着说了一句“刚出来又回去”,冷不防一人迎面直冲过来,正和我撞个满怀,两人同时退了三四步,我“嗳哟”一声,手里包好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和我撞在一起的小男孩一声不言语,爬起来就跑,对面一声霹雳怒喝:“好小子!站住!”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彪形大汉三步两步追了过来,一把扭住那个孩子,噼里啪啦就是两耳光:“叫你跑!叫你跑!”

      那孩子也不还手,也不求饶,抬起头冷冷看着大汉,眼里闪过一瞬狠厉嘲讽之色,竟然有些似曾相识。我微微一震,倏然想起:是那天拦路的孩子!

      兰泽也认了出来,哼了一声,低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说话间,街上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围了过来,指指点点,低声谈论。“这不是赵家的小三子么?”“还说什么赵家,赵家早败了!”“唉,太平盛世的,造孽哦……”“噤声!”

      我越听越糊涂,貌似这孩子还是大家子出身的,家又不知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原因中途败了,八成是吃了官司?那大汉看见人多,骂骂咧咧更是来劲儿,啪啪几个耳刮子打过,那孩子脸上早就红肿一片,跟发面馒头似的。兰泽本来挺趁愿,看着打得太重,又有些不忍,扯了扯我的衣袖道:“小姐,咱们回家吧。”

      我点点头,蹲下身捡书,两个人手忙脚乱刚归拢整齐,忽听那大汉的粗嗓门道:“乡里乡亲的,大伙倒是评评理:这小子三番五次给我家的猪喂药,安的啥心?小兔崽子忒不是个东西!刚撞了大姐儿连句话都没有,你问问人家饶不饶你?”

      周围人们的声音更大了,我愕然抬头,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都在上下审视打量着我,窃窃私语。

      我蹲在地上,大脑有点短路,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那大汉已经用食指点着我,喷着唾沫星子道:“大姐儿,你倒说说,饶不饶这小兔崽子?”

      我抱着书,慢慢站起身,打量着被拎着衣襟的男孩子。他好像也认出了我,给了我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我心里腾的一下冒了冒火,这么不招人待见的小破孩,被打死都不奇怪!那大汉看见我的表情,精神一振,大声道:“胡老大也不是欺乡霸市的,小兔崽子药死了我的猪,我也不要他赔,当街给咱磕个头,就算一笔勾销!”

      我弯了弯嘴角:这么一个鼻孔朝天、脾气比石头还硬的臭小子,让他磕头还真不容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两心异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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