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觥筹乱绮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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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立在她身后，正好可以将镜子里的良妃望得真真切切。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盛装的她。这些日子我们花尽心思准备的衣服首饰全副披挂在良妃身上，意料之中的雍容华贵。原以为这些奢侈华丽到极点的装备一定会让我大大惊艳一把，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却有些迷惘。本来她的脸色就有些苍白，那些闪闪发光的首饰，花团锦簇的旗袍，把她衬得愈发不真实，像是一个木偶，或是一团虚无缥缈的影子。
我打了个寒噤，忙堆起满脸的笑：“娘娘，收拾妥当了。咱们这便动身吧。”
良妃恍了恍神，转头微微一笑：“等不及瞧热闹了么？”
碧云扑哧一笑，我尴尬得摸摸鼻子：“奴婢可是头一回赶上宫里的宴会哪。”
良妃叹了口气，说：“热闹倒是够热闹了，怕是一晚上都不得消停。”款款起身，搭着碧云的手：“这就走罢。”
我赶紧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天已经黑了，御花园里却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红的宫制纱灯高高地悬着。我们一行人迤逦而至，席宴上早就坐满了人，一眼望去，花枝招展，满眼珠翠。这会儿宴席还未开，女眷们各就各位，压低着嗓子说笑，一片细微的嗡嗡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到这么多的人，好奇地东张西望，碧云在我耳朵旁边嘀咕着：“……那边儿那个是荣妃娘娘，员外郎盖山大人的千金，三阿哥的额娘……宣主子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尊贵着呢……嗳，那边儿正在跟德主子说话的是惠妃娘娘，纳喇氏，大阿哥的生母……”
德妃？我赶紧转头顺着她努嘴儿的方向看过去。斜对面大红宫灯底下，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缦，一个身穿大红描金团花旗袍的影子跃入了我的眼帘，眉目有些模糊，看不太清，只能瞧见她微侧着头。另一个身着藕荷色百蝶穿花坎肩儿的贵妇正倾着身子絮絮地对她说着什么，应该就是惠妃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想努力看得更清楚些，正在这时，几声炮仗般的声音“啪啪”炸响，吓了我一跳，一个尖细的嗓子拔得高高的：“皇上——驾到——”
满园子的人呼啦啦跪了下去，山呼万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在我眼前低了下去。我兴奋地踮着脚扬脸寻找康熙，刚看见一个明黄色的影子，还没瞧明白，不知是谁在旁边儿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也跟着跪了下去。
一阵寂静。
须臾，那个尖细嗓子又高声道：“众位娘娘起——”
众人又轰隆隆地磕头谢恩，纷纷起身归座。我刚一站回原味，就急不可耐地抬头朝上边儿望了过去，耳中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传了过来，淡淡的，带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威严：“朕今日在御花园设宴，得与众位同乐，一则共叙天伦，二则……”
我傻了似的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清晰地说：“这是康熙，康熙，康熙……千古一帝……康熙大帝……”
袖子被轻扯了扯，我一个激灵，碧云压低了声音说：“嘴巴干嘛张这么大？”我干咽了口唾沫，陪笑说：“第一次得慕天颜，激动啊……”
碧云掩着口轻笑了一声，还没说什么，良妃回头淡淡瞧了一眼，她立马闭口，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我悄悄吐了吐舌头，也挺了挺脊背。
四下悄悄一望，今儿人也算到齐了。正中间高高坐着康熙，两边儿众位娘娘们呈扇形而坐，因为有外臣在场，妃子的席位前面悬了一层轻薄的软纱，勉强可以看见稍远处那个高高的戏台子。我使劲儿朝主位上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明黄的影子，边上却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应该就是这次出征的主将岳仲麟了。
岳仲麟这个人，这些天我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位四川永宁协副将隶属汉旗，武将世家出身，自幼兼文习武，屡立战功，乃是皇上极为倚重的。我满心想瞧瞧清楚，可惜隔了这一层纱帘子，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我有些失望，无聊地左右张望，嗬，先前竟没注意到，主位后头影影绰绰坐着不少人影儿，应该就是康熙的众位儿子们了。我眨巴着眼睛努力辨认了半天，试图认出几个熟悉的影子，看了没一会儿，颓然作罢。
台子上已经敲锣打鼓地开戏了。康熙年间还没有京剧，台子上头咿咿呀呀唱的不知道是什么，完全听不懂，我开始还饶有趣味地欣赏了一会儿，很快就懒得再看了。想到不知还得再站上多久，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地哀嚎了一声。
台上的戏一直没停，晚饭也没吃，我的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不知过了多久，饿过了劲儿，肚中没感觉了，倒一阵一阵地犯起困来，只是脚下酸痛，再加上像根木桩一样直挺挺杵着，说什么也不可能睡着，只是一顿一顿地眨眼迷糊着，困倦至极。
等到杂技班子登场，我才重新抖擞起精神。顶碗，喷火，钻桶，缘绳……我看得眉飞色舞，拼命地鼓掌，周围也是喝彩声不断。我兴致勃勃地一边儿拍手，一边儿问碧云：“这班子是宫里头的，还是外头传的？”
碧云微扬了扬眉，低声说：“自然是宫里头的！杂耍乃是低贱之事，这等身份之人，岂能随意入宫？”
这话我听着实在有些不入耳。这些女官们说起来是奴才，实际上都是从满清八旗子弟中遴选出来的官家小姐，虽是进了宫，身份不同往日，但与粗实的下等丫头、苏拉们俨然高下有别，不但主子们不轻易打骂责罚，粗话更是一点儿也不用干的。我知道这种自视甚高的心态在她们中间极其普遍，也不是碧云一个人这样想，因此虽然不以为然，也只微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杂技班子刚下去，悠扬清越的乐声响起，一队舞姬袅袅婷婷地舞了出来。
领头的舞姬身着水红纱衣，头挽高高的坠马髻，手持团扇，随乐声翩翩起舞，步态柔媚委婉，绰约多姿。只见她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重心微倾生新韵，节奏洒脱步均衡，舞姿流动绵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看得我心驰神醉，惊叹不已，虽然不见她的容貌，却直觉其定然是天姿国色。
又看了一会儿，发觉这舞有些似是而非，并不是我印象中的中国古典舞。满清入关后，除了其传统的歌舞外，还全部接受了历代沿续下来的礼乐制度，如郊庙朝会有中和韶乐、丹陛大乐，宫中筵宴时有中和清乐，丹陛清乐。满族实在是个善于取人之长、补己之短的民族呢。眼前这宫廷歌舞中的舞势歌辞，一定就是这种“中和”的成果吧？
我正歪着脑袋寻思，邻席的宜妃笑着说：“这‘莽势空齐’好些年没看了，上回瞧见是什么时候来着？”和妃探过身来，笑吟吟道：“姐姐怎么忘了？太后娘娘七十寿辰那年宫宴上，皇上还曾在乐声伴奏下亲自起舞‘莽势’，为太后娘娘敬酒祝寿来着。”
宜妃抿嘴一笑，摇摇扇子，说：“那不算，皇上跳的是‘武舞’，我说的是文舞。”
和妃笑着睨了这边一眼，我心中一顿，腾起一阵怪怪的感觉。
果然，她含笑轻咳了一声，道：“要说这文舞嘛，在我瞧来，连着台上这位，总不及良妃妹妹跳得好。印象中好像也就饱了那么一回眼福，实在抱憾得很。如此良辰，不知良妹妹有无兴致献舞一曲？”
台上的乐舞此时刚好结束，一众舞姬正拜倒听赏，一片安静中，她这句话异常的响亮，对面已经有人听见了，转头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我心里一寒，那个清越的声音已经适时地响了起来：“哦？良妃要献舞？”
和妃美目含笑，盈盈起身福了下去：“禀皇上，良妃妹妹见这‘莽势空齐’之舞，一时技痒，又思及皇上多年前献舞祝寿，有心献艺，只是不好开口呢。”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良妃到底会不会跳舞我不知道，可是今日这筵席不同往日，不是什么寿诞家宴，座中尚有外臣，身为帝妃，如何能够献舞？这不是将良妃视同舞姬么？无论如何都是大失身份的。
我紧张地抬头望向康熙，隔着一道帘子，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一声若有所思的沉吟：“哦……”
我低头看看良妃，她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坐着，面色沉静，对和妃的话恍若未闻，只是一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握着，搁在膝上，骨节都发白了。
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向脑门，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听一人嘻嘻笑道：“皇阿玛，要说歌舞，女儿有份大礼送给您老人家！”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觥筹乱绮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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