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番外之胤禛——车流如水水如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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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泛出一丝微红，那么轻悄浅淡的一线光，竟然刺痛了我的眼睛。
檐下的铁马还在叮叮当当的敲着，我坐在桌前，静静听着。侧过脸，一夜分纹未动的身体，竟然有些僵硬。
孤独是当然的，人在孤独的时候，容易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这时候，我想起的是千里之外的那处所在——这个时候，那里的每寸土地，应该都盛开着灿烂的花儿。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她可以如此高远壮阔，亦能够这般婉约清秀。
这是若尔盖草原。曾经为你描述过这里的湛蓝无暇的天空，繁星密布的夜晚，绚烂非常的夕阳，寂静婉约的清流，以及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七月里那漫山遍野的花。那里的一切，用我的言语表述出来，是这般的苍白。但那一刻，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眼里久违的宁静和笑意，只是想告诉你，那是我最想念的地方，只是想告诉你，你和那个地方一样，是我的梦想。
十年前的七月，我去了若尔盖。带着一种你不大容易明白的心境。八年前年的早春，我遇见你。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清楚为什么，你日渐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时候，不是任何事情都能有一个确切合理的解释。所以，当我带着疑问和彷徨，开始这段旅程地时候，我一直固执地告诉自己，你就在我身旁。
想起那一年，星光灿烂，夏夜的凉风吹得草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尽是浓郁的青草与鲜花的清香。当清晨的阳光洒在我脸上的那一瞬间，我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色，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怀，润湿了我的眼眶。
我在心里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这样的景象，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只想和你。
这一刻，我知道，此生注定要遇见你。
这一刻，我确定，此生再不能忘记你。
曾以为人世不过如此，混沌之中，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幻象中历劫，历劫中幻象，无穷亦无尽。寂定无波的尘世，却在那个春日的下午，抬头低头一瞬，繁英满地，花开如云。
你蹲在地上，低头默默拾花，那样纤细的小小身影，却掷出顽石一样坚硬倔强的话语；你在三月明媚的春色里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与——淡淡的喜悦；你眨着眼睛狡黠地笑着，在我一一说出答案的瞬间，面颊泛起羞恼尴尬的红晕；你扬眉抬臂，淡然坚定，一语道破河道选址之弊；你急切开门，眼中闪亮的熠熠神采几乎令我不忍直视；你展开双臂，在银霜似的月光下闭着眼睛，诵着陌生的诗句；你默默倾听涉水而来的钟声，不自觉地轻依在我身边；你在仲夏的草原上兴奋紧张的笑容，为十三弟欢呼时被火光映红的脸；你惊慌失措地伏在马上，坠马一刻紧闭的双目，在我臂间微微颤抖的眼睫；你抱膝坐在草间，黑眸定定，念着骄傲的句子，哀伤却那样的从容坚定；你在熙攘街市间如纤尘不染的莲，盈盈而立，酡红双颊，双眸如星，唱着一支好美的歌；你抚摸着颈上白羽玉坠，抬头嫣然一笑；你在雪地里微笑着写下永生难忘的八个字，悄悄转过脸，不让我看见眼底一闪而过的哀戚……
总说终有相聚那一日，总觉得苦寒过后必得梅香，总以为我还有无尽的未来可以给你，总坚信有那么一天，我会将无数个日夜欠下的笑容和安心，加倍还你。
总以为。
铜壶漏尽，铁马摇曳。我疲惫地站在窗前，启明星还在天边明暗闪烁，院子里浓重的树影依旧看不分明。像那一日，天际翻翻滚滚、层叠堆积的暗云。满目皆白，震天的哀声哭泣中，红楠棺木重重落地，将我的心生生锤裂。棺上繁复华丽的雕花暗纹，积云如意，他们竟是以郡主之礼送你么？碧玉簪，青罗带，白丝帕，一件一件，都是你。灵前火光熊熊，从眼到心，烧灼而去，痛彻心肺。
终于，只余灰烬。
没有眼泪。我只是直直跪在灵前，跪成泥塑木雕。无尽的哀伤痛悔悲愤几乎将心脏撕扯得粉碎，然而——我该恨谁？
忠义殉主，一个怎样荒谬的笑话！麻木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我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拳头，才能硬生生压抑住满腔悲怒：若芳魂不远，但求告诉我，在我视线之外的那一夜，你到底受了怎样的逼迫和委屈！
郡主之礼啊……身后极尽哀荣，又怎及布衣荆钗下微笑转身的鲜活的你？
刺骨的风从洞开的窗子里涩然吹进，案上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像一颗凌乱无措的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地混沌成一团墨色，扑面的风苍劲有力，闭上眼睛，恍惚是在草原，马背上惊惶哀伤的那一夜。
其实后来无数次，我都在梦里一次一次回到那个夜晚，暗沉无边的天幕，仲夏时节草原上带着土腥气的风，你羸弱的、微微颤抖的身子，软软的、拂过我脸颊的长发，有泪水滴落手背，像滚烫的炭火星子，声音却是微凉。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也在一遍遍问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心智坚韧，而世间之事无不可为，是在那一刻猛然发觉心底不为人知的怯懦。那个阴暗角落里的我，那个冷眼观望的我，那个犹疑踌躇的我，都在十三弟纵马奔向你的刹那，瞬间失色。
又怎能怨怼命运？它对我，原已足够仁慈。
相遇不晚。一再蹉跎的人，是我。
最后一次拥你入怀，是在那个大雪天，你在茫茫的雪地上，一横，一竖，含笑的嘴角，郑重的神情。“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你是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不要我的庇护，不要站在我的身后亦步亦趋，要两个人并肩携手，一起走下去。
最后一次见你，你垂首悄立在御花园的石径边。宴非好宴，最后一刻姗姗来迟，却意外看见了你。默然，消瘦，沉静，你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让我在明晃晃的日光里疑心，这是否又是另一场幻觉。在真实的世界里，不是形同陌路，不会相见不识，我可以上前轻柔执你的手，并肩迈上那条势在必行的路。
我无数次的回想，却始终不能知道，命运是在哪一刻将我们悄然分开。是漠然与你擦肩而过的一瞬，还是十三弟独自走向皇宫的那一夜。还是说，更早更早以前，那个久远的春日，隔着一道车帘的初相见，就已注定今日结局。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那样艰幸。你娟秀的字迹，淡定的句子，一封一封，悄然而固执地送到我的眼前，像一双温热的手。每次冬雨沥沥，只愿守着自己的小屋，一盏灯，一纸笺，窗帷遮住外面的漠漠夜色，就这样一心一意等你的消息，如同一只在外流离的鸟，在黄昏里急急地飞向自己的巢。彼处无人等我，我仍有如归的安然。冬夜最宜对饮，也最宜亲近，于是我们在咫尺天涯间，更加熟知对方，都是热闹处的冷清，繁华里的淡定。
这样的时候，你是寺院的钟声，或是陌上的流水，来，是铮铮而响，不来，亦是两处相安。
曾是永夜里徘徊的飞蛾，周身是漫漫无际的黑暗，看到你眼中燃起的那盏灯，虽是小小的一簇，却让我看到暖。你用柔和的眼神凝视，用喃喃细语慰藉。你可知我内心的僵硬？你可知我灵魂的冷清？
心中还有燃烧的火苗，幽幽舔舐着一丝沉痛不堪的梦，我怎能舍？十三弟二十年来手足情笃，又怎能弃？
在我投身于命运的一瞬，火光照耀着我的脸，热烈而滚烫。你说，有得有失，来日方长。我说，那么，请在原地等我。身，可以飘泊天涯，魂，却是遥遥千里，唯有故人可招。
我回头，只一眼，却已化成百年身。
真的只是那短短的一个夜晚么？在我策马离开的时候，你徘徊在冰冷刺骨的湖岸。我沿着我的命运走下去，你决绝放手，跃进另一个绝望的结局。
错过什么，忽略什么，在脚步一快一慢间，赶不上，等不到。
要怎样才能回到那个久远以前的春天。寻常巷陌，街市匆匆，我独自端坐在车里，听见一把清脆的嗓子，说着贯穿今后半生的秘密。那样的一刻，其实也就是一生了，我们就这样隔着一道帘子，永不相见，永不分离。
睁开眼睛，却只看见肃杀的寒冬。灵堂里缓缓飘荡的白幔，暗淡的楠木金棺，飘摇不定、徐徐燃尽的长烛，还有外面沉沉的永夜。
“……四爷，该进宫了。”木门轻叩，有低低声音。
抬头已是晨光熹微，又一个漫漫长夜之后，冰冷的早晨。吃力地撑起麻木的双腿，檐下铁马一阵叮叮当当的急响，像是谁急切干涩的声音。
“为什么现在才来？”仿佛听见无数个银铃似的声音四面八方地逼问自己，想要回答，热泪汹汹地流入唇中，焚烧如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番外之胤禛——车流如水水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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