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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风起流云去】 ...

  •   “清溪小桥,篱边松下,绿苔铺地,明窗对花……”良妃低低念道,抬头嫣然一笑,“可惜不能出去走走……小语,你还记得我去岁的那幅画儿么?”

      我忙点点头,堆上满满的笑容:“娘娘妙笔丹青,皇上都说画得极神似呢。只是奴婢蠢笨了些,没有娘娘画得那般灵动。”

      良妃“哧”的一声轻笑,一旁碧云、霁月捂着帕子,跟着笑出了声儿。我也觉出了话里的前后矛盾,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飞快涨红了脸。良妃笑着拭了拭嘴角儿,瞧了我一眼,叹道:“病中乏力,几成废人,笔是提不得了。那年中秋颁赐的石头还在么?”

      我道:“娘娘去年赏了八爷一方鸡血石,如今还剩下一方田黄。”

      “拿去叫他们刻方印来……”良妃沉吟着,一面示意取笔墨。我忙铺好了宣纸,低头轻轻磨着浓黑的墨。良妃轻轻拈起狼毫,葱管似的手指握着紫竹笔杆,愈发白得透明。她面朝窗外沉吟良久,只是不言语。屋里静静的,只有墨划在砚台里,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春蚕。

      不知道过了多久,良妃才收回目光,轻挽袖,定定写下七字。

      “一生心事问梅花”。

      我无声默念着,只觉得齿颊含芳,怦然心动。

      问梅花……问些什么呢?

      问执著,问坚韧,问热烈,问昂然,问千般风韵,万种精神。问梅花的同时,何尝不是在问自己的心事,何尝不是在寻求自己灵魂的巢穴?在生命的冬天里,怎样凛然面对严寒诠释美丽?在喧嚣的红尘中,怎样以恬静冰洁之心,昂然绽放生命的精彩?

      我望着这七个字,心中思潮起伏,许多从未思及念及的东西,原来早已深埋心中而不自知。此刻即是腊梅开尽处,一树春来盛放的灼灼桃花,让所有深藏的心思,一瞬如水,浸染所有的梦境,里里外外,纷飞不已。

      良妃掷了笔,凝视纸笺半晌,轻轻一笑,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声音低如耳语:“……就刻小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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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三白在他的《浮生六记》里奉劝天下夫妻感情不要太好,免得一方离开后,另一方会过于伤心。同样,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不能太迷恋很多人很多事,因为一旦失望或者失去,会肝肠寸断。

      而有些人,总是不顾一切的执著着,于是总在受伤中渡过。我一直不知道良妃在等待什么,我以为那样一个简淡的人该是内心强大的,可是那一天,看见良妃独个儿凝视着那幅画儿,静默着,轻轻摩挲,眼波幽幽,才真正想明白,原来人之所以能够活下去,有时真的只因为那一缕细若游丝的希望,无论如何扑不灭、燃不尽的一点光。

      我只是当值,黄昏时去点亮殿里的灯。那一天是春将暮的时候,渐暗的天色里,我擎着烛台站在门外,望了良妃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清她衣裙上的水绣云纹,和膝上的那幅兰花图。她就一直那样坐着,单薄的肩背像石头雕就,一动不动。我静静立在门外,没有点烛也没有出声,莫名其妙的只是觉得,她这时一定不希望任何人打扰。纸上的句子我只读过一遍,可还像前一分钟刚刚看到一般清晰。

      一任春来笑春去,几回能忘兰花开。

      流连不去、不能忘记的,仅仅只是她一个人吧……

      康熙五十年的春夏,在许多人的记忆中也许是五彩多姿的,在永寿宫却只有静寂。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我们生活在一个与外界并行不悖,却毫无关联的另一个世界。良妃的病情终于稳定了,痰症也没有发作,她不再嗽喘,却一分,一分,极缓慢极缓慢的衰弱下去,就连颜色最艳的胭脂也不能掩盖住她的苍白。

      她本就性子素净,这下更是清淡如雪。有时伫立在她身边,久了,会恍惚觉得她像一缕袅袅轻烟,会在下一刻忽然飘摇不定,随风散去,杳杳无极。

      这样奇怪的感觉随时随地,无处不在,即使是母子二人正说笑时。八爷为了额娘病中不致太过寂寞,可谓煞费苦心。每隔数日总来探望不说,还不时从宫外搜罗许多珍奇雅致的玩物。端午前后送来的几刀宣纸,良妃喜欢得不得了,直赞说此为极品,“薄似蝉翼白似雪,抖似细绸不闻声”。只可惜腕上无力,勉强写来也是白白糟蹋。

      隔三岔五的,八福晋还会带着长子弘旺,进宫来请安。弘旺才三岁,玉雪可爱,一泓秋水似的黑眼睛像足了八爷。八贝勒子息单薄,众所周知。据说康熙对此极为的不满,还曾指责八爷“受制于妻”。我在一旁悄然打量了这位身份高贵的八福晋许久,往年都只是年节请安时匆匆打个照面,并未细瞧过。看着看着,忽想起那年十八阿哥为我筹划归宿:“……八嫂断容不下你。……”抬眼看看这个仪态万方、高贵中带着凛然的贵妇,念及小十八,心中又是一阵牵扯与疼痛。

      有这样苦心孤诣的安排,依然无法填满永寿宫里的清冷,依然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康熙已近一年没有踏进这里半步了。

      康熙对良妃,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他会来陪她采露,伴她赏花,为她画并蒂兰,替她续完一首诗。他可以一晚上和她秉烛夜谈,也可以一年都不来看她一眼。

      这,就是帝王之爱吧……爱或者很直接简单,遗弃却总有着太多不相干的原因。

      “小语,想什么呢……”

      我恍然醒悟,霁月正一脸好笑的拍着我的手臂:“碧云姐姐叫了你半天……去把这张方子送出去……”

      我答应着站了起来,接过了碧云递来的纸。这是八爷上回带进来的食补方子,最能补气养生,和正在吃的药又不会相克。因有诸些禁忌,还得一一跟厨房说明,是以要我亲自走一趟。

      出了院子才知道,原来外头正飘着细细的雪花。我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不愿再转身回屋拿伞,索性就冒着小雪,一路走去。

      穿过了几进门,已经绕出了永寿宫内院。内院外头就是小湖,因为去岁植了一排桂树,从内院望过来,视野已经不那么开阔了。我转过几重芭蕉,沿着游廊没走几步,正要转弯进门洞,忽看见前头石桌子边上坐了几个人。两人背对我坐着,一着宝蓝,一着暗青,另一个穿着秋香褂子的人影儿恰对着我,正抬头远远打量着湖面,明明已经入了冬,手里还在悠哉游哉地摇着扇子。

      仿佛有点熟悉,我不自觉的慢下脚步,细看了一眼,脑子里刚一闪,那人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望了过来,顿了顿,抬手向我用力招了招,粲然一笑。

      我抽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微笑着走了过去。十四阿哥好像很高兴看到我,“刷”一声合起扇子,满面笑容地示意我坐下:“小语,有日子没见面儿了,可好?”背对我的两个人回过头来,我心里一叹,果然。

      实在不想坐,我假装没看见他的手势,笑吟吟屈了屈膝:“劳十四爷挂念,语禾一切安好。”十四阿哥笑道:“你不用哄我,娘娘将养了一年多,可是偏劳了你跟碧云。我原想着定不能得闲,今儿一瞧,眼窝子都眍䁖了,方才竟不是走过来的,倒像飘过来的。”

      十爷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九爷攥着一个宋瓮茶钟儿正低头喝茶,阴测测一笑,茶盏重重一下磕在石桌上,头也不抬。

      我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抬头扬了扬眉:“要真能飘起来就好了,日行三百里,轻快又省劲。”

      十四阿哥哈哈大笑,九阿哥似乎打定主意不看我,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中的朝珠。十阿哥睨了我一眼,冷哼道:“怎么,嫌累?”

      “语禾不敢。”我垂下眼睛,口齿清晰地说,“不过是有朝一日若见到不想见的人,可以避得快点儿罢了。”

      话一出口,一片寂静,空气好像都稀薄了许多。九阿哥倏然抬头,两道寒意森森的目光冰锥一样扎了过来。十阿哥好像气得愣了,一时没有反应。我淡然垂眸,不知为何,心里并不害怕,甚至有几分快意。

      十四阿哥清了清嗓子,”嗤拉”一声打开折扇,起身踱着步子走到我身边,微微俯身,似笑非笑:“怎么就不想见我?当初是谁先开口搭话儿,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一怔,随即了然,嫣然福了一福,笑道:“适才冒昧,不知有何见教?”

      十四阿哥将扇把儿滴溜溜一转,扇面儿“啪”的一抖,摆在了我面前:“倒要请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风起流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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