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浮云陌尘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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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一生中最最清闲的日子。什么也不用学，什么也不用做，没有账本，没有堪舆图，没有木料，没有河堤，没有任何一件事需要我操心。
收拾屋子，写写字，扫扫院子，到附近走走，看看已然凋零的红叶。陡然闲下来，我却很是适应，一点也没有怀念过去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好像骨子里积攒了十几年的懒惰因子忽然发作，把我变成了这个整日卧在树下翻书打瞌睡的女人。
低低笑了几声，我习惯性地把书盖在了脸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再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琢磨，脑子里开始有余暇想一些零碎无用的东西。比如说，前世的我就是个懒骨头，最喜欢卧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口大口吃冰西瓜和巧克力。好多个假期都是这样度过，冬天躲在有暖气的卧室里上网，窗外下着大雪，夏天给阳台上的金银花浇水，厨房饭菜的香气和妈妈唤我吃饭的声音，楼下院子里长长的树影……
紧闭的眼睛又有些酸涩了。好久，好久，没有想起过前世的家。最初几年痛彻心肺的想念，在逼仄的现实里终于慢慢变淡，就连梦里也渐渐没有家人的影子，眼下这样简单安静的生活却让我重又拾起前世的记忆。弗洛伊德认为童年在性格形成中有决定意义，这样说来，很多东西于我而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抹去的吧。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正模模糊糊地想着，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我不禁微笑，等到脚步声在我身边静静停了几秒，才忽然掀开书，对上了他有些诧异、微微好笑的表情。
“居然装睡？”
我咧咧嘴：“谁叫你悄悄过来吓我。”
他弯腰坐在石凳上，笑道：“你是说我不该来？”
我道：“这几天忙成这样，原想着还要过段时间呢。”他道：“还有得忙呢。仗没有打完，就闲不下来。想到你一个人在这儿，又不放心。”
我摇头道：“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这里什么都好，自在的很。”
他低笑，俯身凑到我耳边：“也不想我？”
我脸上大红，侧过头，若无其事：“还好，一般。”
他长笑，我面上发烫，干脆翻身背对他。他起身揽我的腰：“还躺着？再睡就睡病了。起来，今儿个带你下山转转。”
我一骨碌起身：“刚好，我还没吃晚饭。”他笑得更是欢畅，我假装没听见，急急忙忙回屋梳头换衣。
江南的清淡小菜，西北的大碗羊肉，谁也不能抹去我的一片深情——心爱的京城小吃啊，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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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停在了东华门外，天刚擦黑，熙攘的夜市已经热闹起来了。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整整衣裳，正正帽子，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
胤禛看了我一眼，微笑。我斜眼看他：“笑什么？扮得不像？”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悠悠闲闲踱了两步。
他忍笑道：“你倒是看看，满街有谁还拿着扇子？”
我僵住。时序已入冬，摇着扇子的……还真是独一份。尴尬地合上扇子，我一边往袖子里塞，一边哼了一声：“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你是嫉妒。”
赶车的小厮“嗤”地笑了出来，在我们齐刷刷的注视下抖抖索索爬下车跪了下来。胤禛瞬间寒了脸，淡淡道：“到前门外头等着。”小厮又抖抖索索爬回去，满脸惶恐地抓起了缰绳。
东华门大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摩肩接踵的人群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人们脸上都堆满了兴奋。年关已近，集市自然比平日热闹，用竹竿挑起的幌子一直伸到当街，街旁夹道卖灯笼的，吹糖人的，摆摊算卦的，卖糖葫芦、烧卖、馄饨、大饼、水饺的小吃担子排得密密麻麻，木来就不宽的街面更挤得水泄不通，远近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人们的说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眼光不停在街边的小吃招牌上瞟来瞟去。凉粉，扒糕，莲子粥，红果酪，麻团，艾窝窝，奶油炸糕，杏仁豆腐，墩儿饽饽，枣卷果，炒疙瘩，烤肉串，烤龙虾，烤鱿鱼，炸蚂蚱，炸蝎子，炸蚕蛹……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要什么有什么啊。我看得眼花缭乱，末了站在一家写着“正宗老北京褡裢火烧”的小店门外，挪不动步了。
胤禛站在我身后看了一眼，道：“进去罢。”我伸着脖子朝店里望了望，好像没剩什么座位了，忙道：“咱们快点。”抬脚就冲了进去。
热腾腾香喷喷的褡裢火烧很快就端了上来，皮薄柔软，金黄油亮，配上鸡血和豆腐条制成的酸辣汤，看得我双眼放光，狂吞口水。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含糊一声“趁热吃啊”，立刻埋头狼吞虎咽。刚出锅的油煎火烧还冒着热气，我被烫的挤眉弄眼，还是舍不得慢一点。他捏着筷子，看着看着，长叹一声，别过头去笑了起来。
我顾不上斗嘴，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干。褡裢火烧焦香四溢，酸辣汤鲜美可口，我嫌小汤匙不过瘾，干脆端起碗吹了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余味无穷啊……
我放下空碗舔舔唇，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吃饱了？”唇边一暖，是他的手绢擦拭着，“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大家子出身的小姐。”他看着手绢上的油，有点哭笑不得。
还在为方才的小细节窃喜着，我自动无视他的话，笑吟吟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边儿：“快点儿吃，吃完了咱们接着逛。”他没有动，望着我，唇边一点点地浮起笑意来。
“快吃啊。”我展颜一笑，敲了敲桌子。
他慢慢拿起筷子，夹着火烧，停了停，道：“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我抿嘴笑：“是啊，有好吃的我就开心。”
“也不是。”他低下头咬了一口，唉，动作比我优雅多了。“你进宫那会儿就不大笑，心事重重，不知哪儿来的老成。走了这么些年，反倒越发像个小孩子，这可不是活回去了？”
我不以为然：“怎么心事重重？都说我是个好脾气的，见天儿一副笑模样。”
他抬起头，用筷子点了点我的眼睛，淡淡道：“我是说这儿。”
我怔住，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心里满满的，只是说不出口。看着他低头吃东西，慢慢道：“那就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他停住，低头握着筷子，静了一会儿，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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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代到古代，从西北到江南，只有对美食的热爱和旺盛的食欲一直没变过。我在心里感叹着，抓着一串烤肉吃得满嘴流油。他在前面走着，三不五时回头看看我，叹口气，摇摇头。
我也叹气。算了，豁出去了，反正后悔也来不及了。
越走人越多，前面灯火通明，不少人说笑着，三三两两走进一家小楼。我好奇地仰头看了一会儿，暗绿色的盖瓦，朱红色的围栏，几层房檐下一溜串儿大红缎子灯笼。
“茶楼？”我踮脚，回头笑：“生意不错呢。咱们喝杯茶去。”
跟着堂倌上楼，窗边屏风相隔，西首还空着间雅座。捧着香气氤氲的骨瓷茶，我深吸一口气，道：“好香的碧螺春。”他捧着茶杯，沉吟不语。听了一会儿，忽而微笑：“原来如此。”
我抬眼道：“什么？”话音没落，一阵琵琶穿壁而来，清泠的琴声叮叮咚咚，一个女子柔音细细，曼声唱道：
“春又去，算落红无数，幽雨湿红晕。晓来重开扉，芳菲已尽，犹自端凝。花间两声啼罢，小池带晚阴。华发已无寻，何况青青？
柳下乌蓬小小，梦烟河无数，未许东篱。任飘零逝水，早芳心委尽。连岳漠漠荒城远，更何知孤窗第几夕？兰桨破，波上灯迟，点点星星。”
琵琶婉如流水，一串串琴弦丝丝入扣，响如玉落珠盘，轻如晴蜓点水，歌声悠扬干净，清淡中隐带几分哀婉，好像这高朋满座的茶楼，熙熙攘攘的街市，都盖不住琴声里的寂寞。我默念着“华发已无寻，何况青青”，心中微觉伤感。身在欢场，对于时光的流逝总是分外敏感吧？人生忽如寄，倥偬之间，光阴已如流沙一样漏走，春花美月，也是凋谢残落。只是花落还能再开，红颜逝去却再不可寻了。念及“芳菲已尽，犹自端凝”，珍重傲然中带几分自矜自持，又不免令人动容。
想到这里，心头黯然——又是一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好女子。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浮云陌尘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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