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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再相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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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卿几乎无法呼吸,哭得双肋下直发疼,左手捂着,跪倒在准备室的墙角。
“你们的成果,很优秀。”
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她惊讶地抬头,走进来的居然是叶念先。她急急扯住身旁一张桌子,勉强让自己站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我只是瞎猜的。”他没有停在门口,反而越走越近。“要是所有人都猜错了,你们可能能拿……”
苏卿转过身背对他,泪珠还在不住地往下滚,用手背不住地擦拭,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发颤,“第一名真的很厉害,他们,那传感器阵列,仿生状态,我们,我们比不了。”
肩上被他按住,她猛地转身,“第二名已经很满足了。”左手轻轻推挡了他靠近的胸膛,自己退了退,“不好意思,叶先生,我家里,家里,有点事。”她咬着唇紧闭双眼,不让那如泉涌的泪珠在他眼前唰地留下,一手挽起自己的双肩背包,对着他胡乱地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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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黄了京城一半的树叶,寒风当中,前几天的桂花香也被荡涤而尽,空余点儿甜滋滋的念想。
叶念先开着他的黑色雷克萨斯往医院去。
李家老爷子病了好几个月,一直在特护病房里住着,叶家上下前前后后已经去看了好几次。这么个周六早上,二伯母特特打电话让他去医院再探望下,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电话末尾吞吞吐吐地也算说了点儿意图,“小盛已经去了,过会儿沛然也要去陪着,你在边儿上,照看点儿你姐……”
醉翁之意不在家,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堂姐是何许人也,不说普通人,单单京城世家子弟里,听到叶家的二小姐,也没有不露出点儿敬意的,多少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这是中了什么邪,被李四那个臭小子吃得死死的,现在还把他也搭上了,堂姐混到这一步,太失败!
如果单看老爷子,他做晚辈的尽尽孝心,真挺乐意,毕竟小时候在大院儿里,他一度把李家老爷子当自己亲爷爷——他要是淘了,亲爷爷还可能扬言揍他一顿,李家老爷子可喜欢他了。但一想到要配合着堂姐给李四赔笑脸,他脚底下就懒懒的了。
明明地库有直通病房的电梯,他还偏要绕出去在病房前的小广场上徜徉会儿,听听头顶连续不断的鸽哨,晒晒短暂的秋阳。
一个眼熟的身影远远地往大楼里走去,右手还提着个塑料袋,里头是饭盒。他眉头一皱,隔着十来步跟了上去。
洗白了的牛仔裤裹着匀直的双腿,一件双肩处略略褪色的针织红毛衣,下摆处还能看到白衬衫的隐隐地露出个几厘米。侧身让一架担架床的时候,露出个侧脸,让叶念先断定是她。
跟着她上了九楼的病房。抬头看看,是肿瘤病房,继续跟着她到了一个大病房跟前,看到她和床上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聊了两句,又把饭盒递给了床边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自己坐在床沿上,就着矮矮的床头柜,从那饭盒里舀出几勺粥来。
七病房五号床。他默默记下,转身乘电梯往顶楼特护病房去。
和楼下的嘈杂不同,顶楼永远安静。一开电梯,走廊里铺着的羊毛地毯仿佛将这个终年拥挤医院的噪声吸收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走廊深处,点头应付了和他招呼的护士,推门进去。
堂姐一件象牙白的风衣,水蓝的丝巾垂在两侧,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拉着李老爷子的手,一个劲儿东拉西扯。老爷子的精神也好了很多,他总是这样一阵好一阵又不好,才一直住在这里出不去。
他走进去,笑着在堂姐边坐下,时不时应和。
“你等等,小四马上要来了。”老爷子头脑很清楚,小辈间的事情他全都记着。
“我就来陪爷爷说说话儿。”堂姐笑着,脸上看不到一丝勉强。
叶念先陪着聊了一个多钟头,实在累,走出去想抽根烟,看到李家的佣人送来午饭。
“李四呢?”
那佣人是李家的老人了,几乎是看着这帮小子长大的,对他们的家事也是一清二楚,笑笑,“四少今天临时有事,时间说不准,叶少进来一起吃吧。”
低头看她捧着的保温瓶,不得了,分明是三四人的聚餐菜量,他才不相信平时给老爷子也是这么送饭的,分明是知道他们俩在这儿才给备下的,这么说来,李四也是故意不出现的,什么临时有事儿,哼!
他火气上来,堂姐要在这儿丢人现眼的,他可待不住。回去打了个招呼,先告辞。
电梯门正要合上,一个娇俏的小护士叫着,“先生,等等!”
他按了开门键,让那护士上来,却见她近来之后立在他对面,对他一个劲儿地笑,还搭讪,“我去三楼取药。”
这护士太矮太单薄,不是他的菜。对不喜欢的向来没有什么笑脸,更何况,看她像个老手,顶楼病房往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她心思肯定活络得很,分外没了好感,于是冷冷的立在一旁。
“叶先生去九楼?”那小护士瞥了一眼,叶念先才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按了这个键。
他清清喉咙,还真用得到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您吩咐。”
“帮我问问七病房五床是什么病。”他立在电梯边,看她一溜烟地去了护士站,即刻回来。
“胃癌四期。”
他愣了会儿,“你先去楼下吧,谢谢。”
肿瘤科,他想了会儿,沈钧曜是这儿的副主任医师,胃癌正是他的专长,不如去问问。
推门进去,带着无框眼镜的沈钧曜正在低头写病历,头都不带抬的,“什么事儿,说!”
“哟,够霸气!”叶念先径直走到他写字台对面的软椅上坐下。
“哎,叶少,失礼失礼。”沈钧曜放下手上的签字笔,起身来,用个纸杯帮他倒了半杯纯净水,见他鄙夷的神色,“我们这儿所有大夫都喝这个,喝不死你!就你金贵!”没好气地冲他道。
叶念先瞟一眼那大大的纯净水桶,下面的过滤芯不知道几年没换,把纸杯推了推,“不渴。”
“嗐。”沈钧曜也不跟他多计较,“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上楼上看看李家老爷子,顺便过来帮朋友问问,胃癌四期是个什么情况。”
沈钧曜“噗嗤”一声,“你上菜场买菜去,说买肉骨头,看人家剁什么给你,排骨呢还是筒骨呢,还是肋条呢。”抬头看看他,“哦,你也不买菜,都是佣人买,这个例子不好。”他是叶家保健医生的儿子,从小也在大院里长大,和叶念先抬杠抬惯了。
“那你还要知道什么才能下结论?”
“你们这种外行,想这么问问,问出个名堂来,我又不是算命的。这么着,把人带来,挂个号,我们先检查了再说。”
“你这是敷衍我。”叶念先不乐意了。
“看你是外行,饶你一回,凭空我怎么看病?”沈钧曜锐利的眼神从镜片上面射出,“交代这么几句话,还是看在你是叶念先的份儿上,你看看我要写的病历,多厚?别人我还不乐意搭理呢。”
“沈医生。”
身后突然怯怯地一声,叶念先缓缓地转过身去。
苏卿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到他,见到他时浑身都像有刺在扎,非查房时间来打搅医生,她心里本就惶惶,一看到叶念先,脸红到了耳根,只能低低道一声,“叶先生。”
“来得正好,那天和你爸说完,他好像还不太明白,我又出去开了几天会,没能和你交代,正好正好。”
沈钧曜放下笔,站起身,白大褂一穿,收了先前的玩笑神色,还挺像个真的,叶念先在旁边直泛嘀咕。
“您说。”苏卿诚惶诚恐地上前几步。
“术中我们发现,不少淋巴受累,肿瘤已经侵入多个器官,所以直接缝合。”
“那,下一次手术室什么时候?我们,我们也好准备。”苏卿苍白了脸,笑得很心虚。
沈钧曜顿了顿,“病人血管硬化,血糖很高,心脏也有疾病,手术风险太大,效果甚微,不建议任何手术。”
苏卿仰起头,双唇尽力抿着,却仍然看出在颤抖,双眼大睁,晶亮的眼眸里全是随时要往下淌的泪水,可她奋力地睁大眼,盛住那些示意软弱的液体,不流出点滴。“沈医生,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担心手术的花费太大吗,总有,总有什么方式,能够治疗吧?我,没有冒犯的意思。”苏卿吸了几口气,稳了稳,才能继续连贯地道,“真的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这儿病人多医生少,医疗资源有限,但,但是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去国外,治好了很多癌症。”
沈钧曜点点头,“我不能说治疗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像下了什么决心,“作为医生,刚刚已经是我全部能说的了,但是从个人的角度,我的建议是,病人已经是胃癌四期,结合身体状况,再结合你们的家庭状况,让她尽量舒适地过完剩下的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