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称职情人苏小姐》荻秋寒

17、学习取悦（一）

　　苏卿坐在实验室的桌边，好几天了，总是走神。一不留神就想起榕庄天竺的那个晚上，那疯狂的几个钟头，一切都天翻地覆，叶念先重新出现，吻她，爱抚她，甚至带她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极致境地，一想到他的气息和淡淡的松香，她的脸颊就发烫。

　　那天他送她回家，照着吩咐停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握住她的左手，是用他宽厚的手掌从手背上覆盖住，正如他总给她遮天蔽日的感觉。

　　然而，她应该要即刻忘掉这一切。

　　正发呆，传达室的大爷给她送来个快递。她有点诧异，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打开文件袋，一把钥匙和一张银/行/卡。心跳加速。她没有想到和他还有后续，更没有想到，他居然这样直接，一间房子，和给她的钱，直接得有些露骨，心是冰凉冰凉的，露骨得很伤人。

　　手伸进纸袋里，摸索出一张便利贴，上面几个钢笔字，“帮我挑几套床上用品，要一百四十支棉，送到白梅山庄六幢”。

　　安临城人没有不知道白梅山庄的，西子湖西面群山环抱，坐拥全城最美景色。她坐在椅子上，盯着那两行张狂有力的行楷，不知其意，却如得大赦，至少，不是她方才想的那样。

　　她确实把他交代的事情认认真真去办了。揣度他是个极挑剔的人，选了家名气很大的家纺店，和店员说要一百四十支棉的四件套，店员都笑着把她往婚嫁区域领。

　　“不不不，不是结婚用。”不知怎么的，脸就涨红了。

　　店员再打量她，“自己用？用这么好的？”

　　她直点头，想起他在京城的家里灰色的床单，选了三套素色的，一套浅灰，一套浅棕，一套湖蓝。店员见她出手得果断，极力怂恿她买下另两套闻啼与花雨，看是着实好看的，但凡是个女性大概都会对那淡米色底子与明快色彩毫无抵抗力。可这是他要的，不是她自己的，摇头婉拒。

　　银/行/卡背后贴着标签，写着六位号码，苏卿一看就知道是生日，大概是他的生日，原来他也就比她大四岁，但好像比她拥有太多太多。

　　从家纺店到白梅山庄，步行二十几分钟，她拎着购物袋，沿西子湖的北岸，迎着晚霞走过去，心情没有来由地柔和了，像光影中的湖水，在早秋的风中皱皱一池。

　　难怪他没有具体说门牌号，因为六幢是独门独院的一栋，全是他的。

　　开门进去，满屋子厚重大气的大理石，地上、墙上，看着这么间别墅，她好像看到他本人一样，硬朗的线条与冰冷的触感。

　　本想把东西放下就走，可进来了，又没有别人，苏卿忍不住参观了下，毕竟白梅山庄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外面看来很大的一栋，走进来后也不过上下两层，细数居然才三个房间，每个区域都宽敞得让人生寒，难怪屋子中央有普通人家很少用到的电子控制壁炉。

　　房间里，雪白的床罩覆盖满床。她用手摸了摸，虽也不错，可着实比他要的差许多。既然来了，不妨帮他换上一床合意的。于是将浅灰的一套塞进洗衣机，自己则坐在阳台上看夕阳最后一点尾巴。

　　白梅山庄的宁静果然是外面难以比拟的，她觉得置身世外，却看得到远处游人如织的西子湖，像隔着个画框在观赏会动的清明上河图，难得的体验。

　　她打开双开门的大冰箱，里头却空空如也，看着未免凄凉。楼上洗衣机的声音不断，她索性走出去买了几瓶气泡水。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用到这个房子，只买了点儿保质期很长的意面与罐头，还有两个苹果，都是能放些日子的东西。

　　把烘干的四件套给换上时，外面已经全黑，点亮一室暖黄的灯，看她稍微添置了些物件的屋子，比进来时的温馨些许，但愿他对这安排满意。

　　走出去时，大约是太阳下山了的缘故，风变得凌厉。苏卿将针织外套的扣子全部扣好，仍然微颤。走出去的时候感到凄惶。

　　到家晚了点儿，晚饭都已经上了桌，爸爸坐在桌边等她。

　　她刚夹了一筷子笋干，看到爸爸四处张望。“爸，吃。”她把那笋干放到他的碗里。

　　“你在学校累了一天，先吃，我等等你妈。”他笑眯眯地看她。

　　筷子停在半空中。

　　她知道父母的感情很好，妈妈的病逝是恒久的痛，但，再是想她，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妈不回来了吧。”她迟疑片刻后试探道。

　　“回来的，刚刚打电话回来说是要过中秋了，货特别多，晚一个钟头下班。”话语里还有点儿焦灼，“这么苦，也不加什么工资，哎……”他说的似乎还是八年前妈妈在食品厂做会计时候的事情。

　　苏卿惊骇至极，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从厨房里拿出几个碗，将菜都分了一半出来，“爸，你也饿了，我们先吃，给妈留了好的。”这才勉强劝着他把这顿饭吃完，哄回房间休息。

　　坐在自己的床上，她的鼻子有点阻塞，张开嘴呼吸，却仍然感到吸进的氧气不够。她毕业前就劝过爸爸去医院几回，他根本不听，这会儿她懊悔得要命，也只能先打了个电话给实验室的主任请一天假，自己带着他去医院。

　　医生问的问题很简单，去年春节干了什么，前年呢？还有几个类似的问题。说出来的事情总归都是发生过的，有的是去年，有的是前年，还有的，则是十几二十年前只存在苏卿记忆里的片段，被爸爸说得活灵活现，他以为，那都在昨天。苏卿立在边上感到绝望。

　　等一系列化验结果的过程中，苏卿已经用手机上网查，心里知道个七七八八，心沉到了底，也就不那么惶惶不可终日。

　　五点来钟的省直医院门前，出租车跑得飞快，根本难以打到车。

　　爸爸在旁边感叹，“我怎么没把车开来呢？”

　　他的车已经在一个月前转包给了个年轻小伙子，他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苏卿在旁边揽着他的肩膀，只笑笑，说不出话来。他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知道多久了。

　　“在哪儿呢？”

　　苏卿接起电话时，忍了忍自己心头的情绪，“和我爸在省直医院门口，想打车回家，但是……”

　　“我去接你们。”他的电话简短而强硬，挂断后却让她莫名地安心。

　　等了二十来分钟，也不知他从哪儿来，这晚高峰里这么快就到了，挺迅速。苏卿和爸爸坐在后排，看得到叶念先半个侧脸，心说这样坐着，像把他当司机，有些过意不去。

　　“叶先生哪儿人啊？”爸爸倒是乐意和他聊天。

　　“算是，京城人吧。”他从后视镜里看他俩，苏卿觉得那目光迫人，就移开了在镜子里交汇的目光。

　　“京城好地方，是卿卿的同学？”他这会儿倒是清醒的。

　　叶念先抿抿嘴，想了一会儿。

　　“单位领导。”苏卿帮他答了，挽住爸爸的手臂，她预感可能会有一堆问题，希望能够就此打住，却是徒劳的。

　　“叶先生今年几岁啊？”

　　“二十七。”

　　“哟，比我家卿卿大四岁。”

　　苏卿看到叶念先望着后视镜里的她，无声地笑了，有点无可奈何。她突然感到很窘迫，她知道爸爸在想什么，也知道叶念先在笑爸爸的那些想法，也许会以为她也有些想法，所以在笑她。

　　果然，“叶先生有没有女朋……”

　　“友”字还没有出口，被苏卿急忙打断，“叶总上个月刚结婚。”

　　叶念先的笑在一刹那戛然而止，一双眼睛里满是森冷，他抿了抿唇，隐约看得到雪白的牙齿咬了几下，全身柔和的光便消失殆尽。

　　果然爸爸表现出讪讪的神情，也不再说什么。叶念先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了带回去的时候，爸爸望着这二人的一问一答，还表现出警惕的神色。

　　叶念先不耐烦的神情也就跃然于脸。苏卿看到他从后视镜里不断地扫过她，却是那种倨傲的神情。

　　回到家后，苏卿看到他的眼神，便跟着出了门。两人停在三楼到二楼的楼梯间里。

　　三四十年房龄的老房子，楼梯间和外面靠一层花砖相隔，四瓣镂空的砖中看得到团团的蛛丝，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得到灰尘的气味。

　　“医生怎么说？”

　　“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快要到第三阶段了。”

　　叶念先知道这个病，因为外公最终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哪怕他生前是个有名的军医，自己好几个子女都在医学领域颇有建树，他们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忘记了亲人、忘记了一切，最后因为并发症去世。

　　“那，要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苏卿抿住嘴，其实她很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照顾，医生的那些话泛泛而空洞，她该怎么办，每一天该怎么去做，全都不知道。但这股恐惧与无助，她都得在外人面前忍住。

　　叶念先掏出钥匙和银/行/卡，“怎么放在我那儿了呢？”

　　“我……用不到。”

　　“给你就拿着！”叶念先突然发起火来，塞到她手中转身就跑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