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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又掐起来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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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婆几乎是被德钦公公押往锦女和锦心家,锦素捏着德钦公公的衣角,不停地念叨:“德钦公公不要吵架啊不要吵架啊不要吵架啊!”把德钦公公弄得哭笑不得,又不能扭了她的耳朵喝令她住嘴。好在一转弯到了人家家门口,兄弟俩挨在一起,四间朝北的厢房。锦素没奈何住了嘴。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锦女和锦心各端着一碗饭,坐在自家的门坎上,四月间,没什么新鲜蔬菜,不过是旧年的贮藏下来已经发芽的洋芋或者晒的干菜,锦心家环境稍好,碗里堆的也不过是腌的酸萝卜,小孩们却吃得很香甜。
锦女抬头叫了一声“嬷嬷”,三婆含糊应了一声,锦心却冲着锦素乐,锦素抱着木头柱子,也冲着她笑。德钦公公问锦心:“你爹在呢?”锦心端着饭碗哧溜蹿进屋里,一转眼,锦心爹也端着饭碗出来。
锦心爹黑瘦,因为长年的劳作,不到四十岁的汉子,已经佝偻着腰,更显得矮了几分,见了母亲,虽然尽力笑,却依然一脸苦楚相。
不等他说什么,锦心娘,一个胖壮的妇人满面春风地出来招呼德钦公公和三婆:“娘,德钦叔,吃饭了吗?”
德钦公公敞开嗓子:“没呢,上你这儿蹭口饭,如何?”
锦心娘依旧眉开眼笑:“是嘛?德钦叔真给面子,锦心,赶紧去淘米,再把火生上。楞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锦心嗫嚅道:“锅里,锅里不还有饭的吗?火也还没灭。”
锦心娘捏住女儿的肩膀搡了一下:“你弟弟妹妹就不用吃了?就那点饭,是够一个人吃呢还是够两个人吃呢?叫你去,你就去,多嘴鸭子,小心我拔了你毛。”
三婆跟锦心爹说:“二儿,叫你媳妇别忙了,又不是外客,这么着,让我们不好意思呆着了。”
锦心娘:“自己儿子家,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呆的,外面潮,里头说话。”
德钦公公冲三婆使眼色,三婆却只在那里跟锦心娘推让,德钦公公急了,冲口而出:“可不是,自己儿子家,没什么好客气的。老二媳妇,兄弟三个,就你家条件好点,三嫂跟你家住,我也放心,一会儿我帮她的铺盖卷搬过来,你给收拾收拾,搭张床也行,跟小孩子们拼个铺也行……”
锦心娘打断他的话:“论理,七月份才到我家,怎么现在就过来?”
德钦公公大包大揽:“老二媳妇,是这样,你娘住老大家,睡觉那个地方漏雨了,老大媳妇说,叫人修修,并隔出一间屋子,收拾好了,你娘再搬回去。或者下次轮到她家,一起住够六个月,对吧?这样,你们都不吃亏……”
锦心爹点头,插嘴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娘,你这就搬过来吧。”
锦心娘似被丈夫的回答刺激了,尖着嗓子嚷道:“你说什么?搬过来?这不便宜了那女人?德钦叔,我不是不愿意让娘过来住,我是不能吃这个暗亏。她跟她那主儿,早就明铺暗盖。她打的什么算盘,谁个不知?谁个不晓?她是想把娘弄走,然后儿子女儿都弄到楼上去,挑个日子,正式过户。我就怕娘搬出来容易,搬回去难。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大哥的家产,就落到别的男人手里。娘,就为着你儿子的家产,你也不能这么悄没声息地挪了出来。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正好吃饭的点,人手一个饭碗,陆陆续续都围了过来。锦心爹想止住锦心娘的胡说八道,连锦心也直拉娘的手,可锦心娘本来就是个人来疯,又说得兴起,怎么停得了嘴。
三婆最是要面子,她一辈子辛苦,临老了委曲求全,也不过指望儿子孙子们日子过得红火,成全她的体面,万没想到,二儿媳妇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家务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别人在背后议论是一回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人家议论归议论,只当没听见。可自己家里人说出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却分外刺耳。可她一贯温驯和顺,想说出几句斥责的话来,却怎么也开不了这口。
她指望德钦公公那烈性子发作一回,压住二儿媳滔滔不绝的话语,却没想,德钦公公一光棍老汉,不跟婆娘堆里扎,虽然听到过一句两句关于锦绣娘和她那相好的事,也没往深处想。他为三婆出头,只想弄个安生睡觉的地方,想来是三句两句话的事儿,哪里料到锦心娘抖出这么一大摊子猛料。一时措手不及,给弄了个张嘴结舌。
偌大的院子,人多嘴杂,这厢风吹,那厢早已经草动,只这么一错眼,锦绣娘就得了消息,飞奔而来。众人见女主角出现,不约而同,让开一条通道。
锦绣娘一脸冷冽地穿过人群,手上拎着一卷东西----正是三婆的铺盖卷,施施然来到锦心娘跟前,笑吟吟地说:“你把话说绝,就别怪我把事做绝。”腾地把铺盖往她跟前一扔,眼风左右一扫,方袖着手扬长而去。
锦心娘逞一时之勇,把锦绣娘的隐私抖了个底朝天,认真说起来,却未免心虚。她得叫锦绣娘一声大嫂。锦绣娘就算要寡妇另嫁,有资格出来说话的,也是婆婆、叔叔和族里的长辈,她这个妯娌,委实没半点发言权。一时间理屈词穷,忘了应对,可眼看着锦绣娘扬长而去,又不甘心就这么吃鳖,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女儿手中的饭碗,哐----,砸在青石板上,砸得遍地开花。这一砸,成功地让锦绣娘停住了脚步。
锦心两手保持着端着碗的姿势,看看地上的碗片,看看周围哑口无言的大人们,“哇”一声,大哭起来。锦心娘恨铁不成钢,怒极,拎着她的膀子,一把搡进屋去。只听屋里扑通一声,想必是撞上什么家具桌椅,锦心被噎得顿了一顿,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锦绣娘索性也不走了,跷着脚坐在街沿石板上,冷笑:“怎么?还要留我说话?”
锦心娘跳脚道:“你,你,你凭什么没到时间就往我们这边推。凭什么就把铺盖卷扔我家门口,凭什么光找我们头上,不找老三?老三,老三媳妇,知道你们都在家,你们也真是有本事,沉得住气,不吱声,不露面……”
锦心爹要拦住锦心娘那张嘴,却怎么也没拦住,只得无可奈何地跺脚坐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啊,你!唉!”
三婆的三儿是个出了名的机灵鬼,当地土话说的“有手段的人”,最会看人眼色,本来隔着窗户看热闹。见话扯到自己头上,就不再躲藏,眉开眼笑地出来,递支烟给德钦公公和二哥:“这怎么回事?一眨眼工夫,就闹得鸡飞狗跳的,女人就是嘴碎,事多。德钦叔,二哥,不理她们,咱们合计合计,这事儿怎么办好……”
德钦公公接过烟,推掉老三伸过来点烟的火柴,却没舍得把烟扔掉,夹在耳朵后边:“怎么办?怎么也得先让你娘有个着落不是?话都说这份上了,老大家显然不合适回去,你们两兄弟商量商量,先上谁家住着。”
老三笑嘻嘻道:“哎,凭什么呀,怎么就不能回去啊?当初村干部在场,族里老辈在场,写好的书面协议,凭什么大嫂想一出是一出,就可以推翻掉?这头要是一开,下回我们家,二哥家,也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是不?那还要什么协议,都凭自己个心情好了。”
德钦公公道:“你一大男人,干嘛这么计较,你大嫂一个寡妇,也挺不容易,大家能商量就商量着来,对不对?都是一家子,何必一分两厘算得清清楚楚。”
老三把烟屁股一扔,一脚踩上去,象碾死一个臭虫一样碾了几下,碾成碎末,他还是笑容满面,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刺:“谁不想大大方方,客客气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我这么想,人家未必啊。分家的时候,可什么都先尽着老大,长房长孙,两间上好的正屋。我和二哥,说是各分两间厢房,你给看看,那是两间吗?那还有地方下得了脚吗?二哥,二哥,你也说句话!”
老二一脸颓唐,嗡声嗡气地应道:“我就一句话,娘肯上我家,我怎么都腾出一个位置,穷人家,又不是什么金贵身子,怎么就挤不下了。”
老二媳妇尖叫道:“你想得轻巧,怎么挤?一间屋子,两张床,已经挤了五个人,一口猪,三只鸡,还想挤,还能挤到哪儿去?楼上,你倒是拿钱来把楼板铺好啊?省得每次上楼,都提心吊胆,一不小心一跤跌下来,小命就没掉了。”
老二怒道:“那你想怎么的?那是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有我落脚的地方,就得有我娘落脚的地方。”
老二媳妇发起泼来,伸出两个爪子就往老公身上扑:“好,好,有你娘俩落脚的地方,没我儿子女儿落脚地方,我先跟你拼了。”
锦心娘出手极快,那神情竟如狼似虎。三婆想上前拦,却被锦素扯住了衣襟,锦素那是紧张,两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心娘,忘了喘气。就这么一扯一顿,围观的已经有人把锦心娘拉开,就这样,锦心爹脸上还是划出了几道口子。三婆又想上去看老二,又不敢上去看,只好搂了锦素,背过身子,坐在青石板上落起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