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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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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空中飘着几朵黑云,月在云下忽隐忽现。
花烟兰还没有睡去,依然斜靠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细发。零零碎碎地发散到腰间,忽然,悠悠地一声叹息,“哎。”
“夫人,怎么还没就寝?”不知何时栖珏已悄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
“啊,是栖珏啊。”花烟兰缓缓地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栖珏。她立在她身旁没有多余的动作,低着头垂着手很谦和。花烟兰的目光从她的身上一点点移过,先是脸、然后是身体、再是腿、最后是脚,她看得很仔细,似乎一点都没有遗漏掉。
若是普通人早已被这样怪异的目光望得发寒,可栖珏只是说:“夫人,明早还要去红船。”
“红船……”花烟兰重复着她的话,“栖珏,你知道红船是什么地方吗?”忽然又问。
栖珏没有多说,只是俯身开始铺床,“红船就是红船。”她的声音很轻,有着某种看破的滋味。
“呵呵,”花烟兰轻声发笑,“那你知不知道艳花楼?”
栖珏收拾完床铺回身,“夫人该睡了。”没有答话。
“哎,他们都说苏州的艳花楼、杭州的红船坊,可什么样的人能和尘缺并列江南花魁呢?”花烟兰的脸上带着笑,慢慢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悬梁——红船红娘……
至始至终,栖珏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
所谓的红船其实就是是一艘四层高的房船,平日里停泊在西湖旁边。里面有酒、有女人、有风流才子、也有高官巨贾,简单的说它是一间提供各种服务的酒楼,可它也不单单是座酒楼,因为里面有个女子叫做红娘。
花烟兰走进红楼的时候还早,酒楼也没开张,显得冷冷清清,只是踏上红船的一霎那有一阵风顺着湖面吹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顺畅。
傅千在前,傅黑棋在后,一左一右是淇璜和栖珏两人。
上了甲板,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便一挑帘进去,里面已有人在等候。
“傅大爷来了,王爷似还起来,不过已经交待了,若夫人来了就到西厢等等。”迎面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绿衣丫头,生得机灵可人,望见傅千就走了上来,笑容可掬。只是不知为何在言语间她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在花烟兰身上打转,看了几眼,才又说,“我去通报我家姑娘。”说着转身,蹦蹦跳跳地往上走去。
“夫人请吧!”等她上去。傅黑棋从后面上来,伸手将花烟兰往楼上引。
花烟兰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往四周打量。
红船不愧是杭州第一酒楼,布置得富丽堂皇,四层的屋子一路通到上头,正当中有一个台,专门给人助兴表演的。一楼的大厅全是檀木的桌子,绕着当中的场子排开。二楼是雅间,专给人吃酒用菜,两边有窗子一边能看西湖美景一边能看屋内的歌舞。再往楼上是上等的厢房,偶尔有些风流雅士酒过三旬就直接再此过夜。四层则说是红船主红娘的房间。
花烟兰随着傅家父子一路上来四楼,直领到西方的一间屋子。待坐到位子上,她不由不承认,这红船坊却不一般,虽没有烟花楼的层层叠叠却小而精巧,路上遇到的女子虽没有艳花楼的艳丽,却也都生得清秀,举止得体,似是受过专门的训练。还没见到红娘,花烟兰便又对她起了几分好奇。
“各位主子等等,爷还没起呢!我家姑娘正在底下训话,一会儿就到。”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又托着茶杯上来,笑着说道。将托盘放在台上,一人倒上一杯。说话间,眼神又望花烟兰身上瞟。
“小姑娘有事吗?我脸上有什么?”望见她瞧,花烟兰挑了挑眉,却也不介意,反而将头往前凑了凑。
“啊?”那女孩见她当场说出来,绕是伶牙俐齿也不觉脸一红,急忙道:“没,没什么……”但忽又眼一转,把头又凑了上去,“都说我们姑娘是夫人第二,我想瞧瞧清楚。”
“哦?”花烟兰嘴角咧了咧,直望着小女孩的脸,“那……瞧清楚了吗?怎样?”不想尽还有这样的说头,不觉又道。
“啊?”那小姑娘一愣,似是没料想花烟兰会如此,不过倒是真的皱起眉思索起来。
“绿儿,你是不是又在胡来?”正在尴尬之际,门外忽传来一声娇声,有人跨了进来。
“姑娘,”那小姑娘听见响声回头,马上露出笑脸,三两步就走到她身边。
花烟兰缓缓地回头,与那女子的视线碰个正着。
那女子的眼神却只是一碰就避开,然后盈盈下拜,道:“红娘见过七夫人、傅总管、傅大爷,”唇齿含笑,却又似笑非笑,这一迎一拜间让人如沐春风,有说不出的舒畅。
好一个红船红娘!花烟兰望着她,一身红衣,阡腰柳眉,不是特别的艳美却似足下带着风情,眉宇间有种娇态。只是……,花烟兰缓缓地微笑,“你就是红娘姑娘?”说着从椅子上站起。
“奴家正是红娘,见过七夫人。”红娘这才抬头望着花烟兰,微微地含笑。这世上,有种人不需要最美,但天生就能让人喜欢,它说便是这红娘。她望着她,就似西湖的凉风,让人清爽。
“姑娘怎么认识我?”花烟兰又笑着问道。
“夫人的大名在江南也算无人不知,更何况是吃奴家这口饭的呢?再说,王爷昨夜就已吩咐了,夫人要暂住红船,奴家又怎敢怠慢。”红娘自说着坐下来,又转头对着那小丫头,“绿儿,刚才你又在说些什么?别惹恼了七夫人,她可是我们红船的贵客。”她笑语盈盈,瞬时屋内的气氛热络起来。
那小丫头对着她吐了吐舌头,“我听外面的人说,姑娘是当年艳花楼花魁花烟兰第二,七夫人不就是花烟兰,我就想看看。谁知没藏好让夫人抓着了。夫人不会责怪吧!”她古灵精怪瞅着花烟兰。
花烟兰望着这主仆二人,红娘温婉和煦善于审时度势、那小姑娘则天真可人让人全无防备,她们……“呵呵,”想着花烟兰轻轻发笑,“你叫绿儿吗?跟了我如何?”忽然说道。
“啊?跟着夫人?……”她似在考虑,然后走到花烟兰身旁,“我可不敢,我跟了夫人那两位姐姐怎么办?”她一伸手就指在她身后的淇璜和栖珏。
突然被提到名,淇璜挑了挑眉,栖珏依然一语不发。
“绿儿不得放肆!”见此,红娘微微地皱了皱,再看看花烟兰,“夫人见笑了,是红娘没有管教好。”似是有些慌忙,说着拉回绿儿,绿儿才嘟囔着嘴站回身后。
“姑娘说笑了,这丫头伶牙俐齿我很喜欢。”
“夫人太抬爱了,她还小需要好好调教。”回头又对绿儿说,“绿儿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再去看看王爷起了没。”
那丫头应了一声,往外走。
在她离开,红娘转头之际,花烟兰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来回的转,就在红娘回头之际,又忽的低下头,拿起刚拿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红船红娘……
不多时,绿儿从外面转回来。
“七夫人,王爷要你去,”她来到桌前依然蹦蹦跳跳的。
“嗯,”花烟兰挑了挑眉,从椅上站了起来,对红娘微微一笑,然后转头,“那有劳姑娘带路了。”脚步轻盈跟着绿儿走出去。
王爷的厢房在东面,花烟兰注意到绿儿的脚步在接近瑞丰厢房的时候变得肃穆,不在一上一下的跳动。用眼角的余光看,她脸上无邪的笑容渐渐隐去。
“啪”一推门,“爷,七夫人到了。”
瑞丰正站在里间,听到声响慢慢回头。这一眼与正踏进屋的花烟兰相遇。
刚起身,瑞丰穿得异常随意,散落的发还没有扎起,飘散在肩头。花烟兰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很长,恍恍惚惚已经到了腰间。临湖的窗子开着,一阵风吹进,发丝顺着风慢慢地飘动。他望着她。
“爷,”花烟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爷,烟兰替你梳个发髻吧!”慢慢地走进去,来到他身旁。
瑞丰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那椅子正对着窗外。花烟兰拿起一旁的梳子,一层一层地替他梳头。
窗外的湖面上有几艘小船,是早起的渔夫正在打鱼,隐约间还有他们笑声传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瑞丰和花烟兰都望着。
“爷,好了,”一个发髻好了,花烟兰放下梳子,立在瑞丰身后。瑞丰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很久之后才说话。
“从前有个农夫,他一心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种瓜得瓜。他整年的劳作,没有一天休息,可就在他马上要成功地时候,一场大雨毁了一切。于是,为了翻本他向同村的大户借了一百两银子,但大户的条件是要他的女儿当作小妾,为了全家人的生计,他忍痛送走了女儿。下面的一年里他依然辛苦的劳作,每天都去守着他的地、他的庄家。可就在要有收成的时候,来了一伙盗匪,抢走了他的庄家,把他赶出了村庄。无路可走,他站在大户的门前要见女儿一面,可惜女儿再也不愿见他。”说到此瑞丰停了停,缓缓地回头看着花烟兰,一会儿,“烟兰,你说若你是那个农夫你会怎么样?”
花烟兰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也望着瑞丰的脸,却跟着道:“从前也有个农夫,他一直以后人定胜天。大旱无水,他开山引水;荒年无谷,他出村寻种;把一片荒地变成肥沃之地,终于成了财主。在他家隔壁住着另一户人家,从前穷时他们其乐融融,农夫始终将他们当成朋友,于是朋友问他借钱,他给;朋友问他要地,他给;可谁成想朋友要的是他的全部身家,甚至用他的名义借了很多钱。终于,他钱没了,地没了;他站在朋友家门前,却遇上的是条恶狗。此时要债的人上门,你说他该怎么办?”
花烟兰回望着瑞丰。
“呵呵,看来,他们真是两个倒霉的农夫。”瑞丰忽然笑了,转过身,“若这两个农夫遇上,你说会怎样?”
花烟兰微微苦笑,“一个农夫复仇上山、一个农夫躲债上山;复仇地夺失地,躲债地抢银两。”
“照你这么说,他们还真是绝配。”瑞丰看着花烟兰,眼神中带着深意。
“是啊,是绝配!”花烟兰看着他的眼神,淡淡地叹息,可惜躲债地农夫偏偏遇上债主,愤怒的债主偏偏就要复仇,那让她如何呢?微微往旁踏出一步,有些事始终都是面对,“爷,今日要烟兰来此,是否有所吩咐。”最终花烟兰还是这样说道。
瑞丰望着花烟兰,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起伏,依然微微地笑着,带着几分轻佻,“你决定了吗?”他问,“你不是说你只愿长醉不醒吗?”瑞丰从椅上站起来,注视着花烟兰的眼睛。
花烟兰的眼睛很妩媚,笑得时候弯弯地,乌黑的眸子没有瑕疵,长长地睫毛微微翘起。她的眼睛里是他的影子。
“王爷,烟兰的命是你的,爷让烟兰怎样,烟兰就怎样!”她避开瑞丰的眼睛,把脸转向窗外。刚刚还在打鱼的渔夫收网回家。花烟兰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爷,烟兰把命交给你了。”她望着渔船消失在眼前才缓缓回身,“其实,王爷你说我们若能像那渔夫般满足,我们会怎样?”
“怎样?”瑞丰的脸上有莫名的讽刺,“命运从来无从选择。”湖面的风迎面吹来,把他们的发纠缠到一起,层层叠叠追逐着风。
花烟兰转身又看着瑞丰,“王爷明白命运却又为何不甘心呢?”她温婉地笑渐渐变得残忍,“王爷,烟兰一直想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烟兰?”是因为在你眼里我也是颗棋子吗?她望着瑞丰,直视他的眼睛。
瑞丰的眼神很深沉,当他看着你时,你会觉得一切心里有隐隐地不安,似乎有什么会被他看穿;当他微微皱起眉时,你会觉得身后有股微微地凉风,似乎你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然,这一切都没有影响花烟兰。她依然这样看着,嘴角的笑容不变,眼底的冷。
“为什么?”瑞丰忽然皱起了眉,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嗓音略微有些低沉。
“爷,你真的喜欢我吗?”瑞丰看着花烟兰,她的身影忽然和一个人重叠,耳边莫名地响起那句话。
为什么喜欢花烟兰?是因为第一次遇上她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他朝夕相处,最终却相忘江湖的人吗?
“你——”忽然,他向她靠近一步,轻轻地勾起她的下额,“你——不值得喜欢吗?”他说道,然后……然后一个吻,蜻蜓点水般的落下,却如暴风雨般的揉捏。
你——不值得喜欢吗?唇上的温度似乎与灵魂分离了,花烟兰的耳边全都是一句话——她究竟值不值得喜欢?
瑞丰慢慢地放开她,两人的气息微微有些混乱,等再抬起头时,“花烟兰,你后悔吗?”瑞丰静静地问,“三年前的信誓旦旦,如今是否悔不当初了呢?”
三年前的誓言?花烟兰松开他的手,是她输了,“……是,烟兰输了,如今爷想让烟兰如何呢?”
“真的认输了吗?究竟是真是假,试试便知!”说完,瑞丰转身而去。
试?花烟兰转身坐下,要试便试,这世上还有多少戏是她做不得的?
一会儿,绿儿进来将花烟兰引至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