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明月》干璐

2、继续(修改)

　　“雷总。”我第二天早上在公司的电梯里遇见了雷鸣，他对我微微颔首，然后就没再说话。
　　电梯里人很多，他站在我的身后，但是随着楼层的升高，人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我盯着显示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34层到了，正想出去，可是雷鸣却忽然把我叫住。
　　“你的解释呢？”
　　我转头，几秒钟的时间电梯门已经关上，我随着他继续上升。“我可以口头解释。”
　　他看着我笑笑，“我听着。”
　　这时，电梯到达37楼，他越过我走出去，我看着他着深黑色西装外套的背影，叹了口气，也随即跟了出去。
　　“说吧，你的解释。昨天你就这样把我撂在那，你知道有多难看吗？我好歹也是你上司，工作是工作。”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打开电脑，然后在椅子上坐定，仰头等着我的回答。
　　“对不起。”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
　　“这个你昨天已经说过了，我希望听点别的。”
　　“一些私事，不太方便透露。”
　　“你就是这样解释的？”
　　“我只能说到这。如果任务没完我可以通宵赶出来，如果你要挽回面子我也可以在全体员工面前给你道歉。”
　　“你故意给我难堪吧。”他似笑非笑，两手交握着抵在下巴上。
　　“不是。”我答的认真又干脆。是的，我从未想过让他难堪，只是这的确是我的私事，我也从未想过要把伤口展现给别人看。
　　他看到我的严肃，又看看我紧闭的唇，最后只得挥挥手，让我离开。
　　可就在我刚走到门口，他又把我叫住了，“如果是以朋友的名义呢？”
　　“那就下班后再聊吧。公私分明，是你说的。”
　　我没有回头，说完后就迈出了他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带上。
　　是的，我和雷鸣是上下级更是朋友。
　　我们是大学校友，上学时就相互认识，但交往不深，只算点头。后来我考上研究生，而他出国留学深造，兜兜转转一圈，又在同一个公司里共事。可是留洋镀金的回来自然不一样，也就成为了我的上司，几年下来，我们不只是工作上的伙伴更成了私下的好友，算是缘分。
　　而现在这个好友真的以朋友的身份邀我到酒吧，昏黄的灯光下，他自己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而却给我点了一杯果汁。
　　早上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而现在的他却摇着杯中的冰块，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我已经成年了，我不喜欢喝果汁。”我佯装抱怨，却因为无话可说。那些伤口，丑陋的只需一个人在暗处舔舐，非要明晃晃的摊在阳光下与人展览，只会徒增痛苦。而酒，我轻笑，只怕迷醉了，失控了，会更痛。
　　“那问问有没有牛奶。”他像是没有听出我的闪躲，略带调侃的顺着我的话说。
　　“你当我是孩子啊，会被笑的。”看见他真的抬起手准备招来侍应，我急忙拉下他的手，觉得一切已经够乱了。
　　他无所谓的耸肩笑笑，然后往后一靠，整个人陷入大红色绵软的沙发里。
　　“你一定要逼我吗？”我前倾着身子歪头看他，白天扯着头皮生疼的发髻被放下，完全没有经过加工的长发滑落胸前，挡住了半边脸。
　　“有些事情，需要朋友分担，比憋在心里好。朋友是要拿来用的。”他晃动杯里的冰块，透过黄褐色的液体看我的脸。
　　“可是，有些事情不需要。”我低下头喝杯里的果汁，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
　　“我太清楚你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有些事情需要出口。”
　　我看着杯里的果汁不说话，知道他的话说进了我心里，现在的我的确找不到出口。
　　“你真的想知道？”我一圈圈的用吸管搅拌果汁，并不看他，“其实很简单，我的丈夫有了孩子，可是孩子他妈不是我。你说是不是很搞笑。”我声音平静，像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于己无关，所以风轻云淡，可是眼泪却一颗一颗的掉下来，融进果汁里，被我一搅就没了踪影。
　　他显然没有预想过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安慰。
　　“这么荒唐的事都被我碰上了，老套的情景，烂熟的故事。我要怎样？离婚？原谅？就像所有老式电影的结局。”
　　我不知道我近乎呢喃的声音让人究竟听进去多少。酒吧里到处都是暧昧的私语，身旁的两个鬼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语速飞快，声调平直，如同催眠的咒语。昏暗的灯光，迷离的眼神，沉醉的酒香，低沉回旋的萨克斯风舞曲让人不沾酒就已醉了。脑袋里那根一直都紧绷着的弦开始缓慢的松弛，眼泪还在掉，可是心已经开始平复。
　　“你还想要第三种答案？”
　　“是哦，好像没有第三种。可是真的好难选，每一步都痛得要命。”我抬眼看他，满脸泪痕。
　　“我知道。”他说的那么肯定，很轻，却让人毋庸置疑。可是我却摇头，一直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他不是我，不用选择，更不会痛。没有人会知道的，那种痛，撕心裂肺。
　　我用半杯果汁碰上他的玻璃杯，叮的一声脆响，然后仰头汁一饮而尽。
　　他仍然坐在那里看着我，维持刚才举杯的动作。不动，不说话，只是凝视。可是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心脏上那层坚硬却脆弱的壳，突然间被击个粉碎。
　　然后，我泪如雨下，伏在吧台上哭泣，引来旁人侧目。而雷鸣则坐在旁边，开始沉默的喝酒。
　　我滴酒未沾，却哭着睡着，而一直到酒吧打烊，雷鸣才叫醒我。睡眼朦胧，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看着他的脸，泪水又滑满面庞。
　　他稍微有些醉了，看见我哭，也不说话，胡乱的在我的脸上抹了两把，拉着我出了酒吧。
　　冷风一吹，我顿时清醒了七八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路上行人稀少。他拉着我向停车的方向走去，一阵风刮过，脸色更红。
　　“你不能开车了。”我拉住他，“我们还是打车吧。”
　　他停下来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拉着我清醒了会儿，然后又挣扎着起来，站在路边拦车。
　　空旷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飞驰而过，路口的红绿灯显然成了摆设，红色的灯光传的很远，远到这里的我仍可以清晰的看见。不过那一团飞快移动的黑影显然没有在意，那一瞬间，一道闪光划过我的眼睛，下意识的转头避开。应该是全市各个路口新换上的监视系统，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孤独的坚守。
　　路上的计程车不多，等了十来分钟才来一辆，我扶他进去，开口问道，“你可以吗？用我送你回家吗？”
　　“你进来。”他伸手拉住我，“这么晚了应该我送你回家，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什么。”
　　我看他的眼睛，知道他有些醉却还算清醒，于是我坐上车，不再多说。这样的夜晚，我仍然独自害怕着。

　　回到家一开灯，赫然发现徐理端坐在客厅。
　　“怎么不开灯啊，很吓人的。”我在玄关踢到鞋子，径直进屋，已经累得不想洗漱。
　　“你去哪了？”他站起来拦住我，不让我进卧室。
　　“徐理，我很累。”我不想多作说明，甚至不想和他多说话，很多时候，我只是一只鸵鸟。
　　“海月，我们还需要谈谈。”
　　我挥开他的手，“我说了，我很累。”
　　“你到还想着你的工作吗？在我们已经变成这样后，你还要加班到现在？”他站在我身后，终于失控的大吼。
　　我停住进屋的脚步，扶着门框低头说道，“我没有加班，我和朋友去了酒吧。”
　　“是谁？”
　　“雷鸣。”
　　他知道雷鸣，知道他是我的上司，也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不喜欢雷鸣，好像是从第一面开始。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大声的斥责，然后我们会争吵，冷战，最后和好。可是现在，他自知理亏，也不说话，站在门前看着我更换睡衣。
　　最后我钻进被窝，他才走到床前，低头对我说，“如果你是报复，真的没有必要，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翻身，把背对着他。“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句，这本就不需要解释。
　　他沉默了，最终关了灯退出房去。
　　黑暗中，眼泪浸湿了枕巾，再怎么艰难，仍要选择。

　　“找个时间去把离婚办了吧？”
　　我坐在桌前，看着徐理一样一样把早餐摆上桌，很丰盛，火腿，煎蛋，吐司，牛奶一样不少，看来他很早就起来了。我知道他在讨好我，想弥补犯下的错误，可是，我已经想清楚，一旦我原谅了他，就一辈子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不会同意的。”他坐下来，往吐司上抹黄油。
　　我拿过他递过来的吐司，喝了口牛奶。“你去看过杨晓吗？”
　　他动作一怔，停下抹吐司的动作，“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我微微一笑，牛奶很香，吐司烤的刚刚好。
　　“她现在是个孕妇，你始终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她需要你的照顾。”
　　“……我爱你……”他越过桌子抓住我的手。已经多久了，他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十年的时间磨平了很多，给予了很多，忘却了很多，也改变了很多。
　　我把手抽回，他的手放在那里，慢慢收回，尴尬不已。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已经无济于事，我们之间不再只是爱与不爱的问题。那个年少轻狂的岁月，以为一切问题都可以因为爱而迎刃而解，被伤的遍体鳞伤了之后，慢慢才知道世上不是只有爱情，更多的是责任与义务。
　　“你抽个时间看看她吧，孩子始终是无辜的。”
　　良久，他才答道，“我会的。”
　　气氛开始变得沉重，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些，把自己的丈夫推进情妇的怀里。
　　“你怎么认识杨晓的？”我试图打破沉默。
　　他抬眼迅速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把最后一片吐司吃完。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来公司实习面试，我是她的面试官。她是D大的学生，很优秀，没有理由拒绝，实习过后，她就签到了公司。”
　　“你对她一见钟情吗？”我有些好笑的开口，可是心里却酸的要命，杨晓很漂亮，更重要的是那种独特的气质，那天我见到了，让人怦然心动。
　　“不，”他回答的有些狼狈，“那之后半年后我们几乎没有说过话，她是文秘部门的实习生，而我是人事部的主管。”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你还记得那次吵架吗？我们吵得很凶，我在酒吧坐了一夜，而我们冷战了近一个月。”
　　那次吵架我记得，但是却不记得原因。
　　“你与雷鸣在办公室里加班整整一夜，我很生气。”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来，其实我们经常为着类似的事情吵架。
　　“我说过，我们没有什么，一直都是。”
　　“可是我清楚雷鸣有多么优秀，而你也是。我想我是因为自卑，我怕失去你。”
　　我知道我因为工作而忽视了家庭，但是在结婚以前我就是这样，为什么当时可以忍受，现在就成了背叛的理由。
　　“当时我很消沉，杨晓就这样出现了。也许是她的出现弥补了我生活中的缺陷，你太优秀了，让我觉得你从来不需要我。”
　　“也就是说她满足你身为男人的自大，而我的自立打击了你男性的自尊？”
　　他不语，但我知道我说对了。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尖锐，我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个讽刺。
　　“她会为你煮饭吗？”我发现我很在意这个，而在一切结束后，我会买本食谱，清淡的，适合自娱自乐。
　　“是的，她做的饭很好吃，我很喜欢。”他说的很坦然，可能觉得一切都没有了隐藏的必要。可是他不知道，他这么直白的一句话真的刺伤了我，我听见了尖锐的金属扎进血肉的声音。
　　“怪不得人家会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一个人的胃。”这一点我的确输了。那盘糖醋排骨我吃了，完全烧焦，无法下口。我开始理解徐理每次吃饭的痛苦，是我也无法忍受和面对它们，离开是必然，只是时间的早晚。
　　“爱情和饭是不一样的。”他急着解释。他只是想告诉我，他爱我。
　　可是，“饭和家庭是一样的。”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妻子。而杨晓给了他作为妻子的一切，浆衣做饭，生儿育女。那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呢？即使是那个孩子，我也没有退路。
　　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孩子呢？大学时代寝室里的夜话中就开始讨论孩子的问题，我说过，如果是个儿子，我会让他成为王子，英俊的外貌，良好的修养，丰富的学识，和优渥的背景。我一直在为这个而奋斗，甚至因为这而放弃拥有他的机会，我以为时机还未成熟，可原来时机已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