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贞——会呼吸的痛》双笙

30、夏九九（3）

　　我家很偏僻，只是白天很偏僻，晚上，是城市里最繁闹的地方，因为离那里不远，是岳阳著名的云梦街。
　　云梦街，取名自古云梦泽，很好听的名字，很污秽的街道。以后的很多年，我的青春就荒废在那里。
　　那条街上长着很多大榕树，榕树下掩盖着这个城市的晦暗。不喜欢的人说这里是红灯区，而我们，一直叫它云梦街。
　　人生如浮云，人生如梦幻。
　　佛曰：生无可恋的人，就不会做梦。
　　我希望我会做梦，美梦噩梦都可以，可是，从来都没有。
　　离家不远的巷道，细长，漆黑破旧，石板路上散发着油垢的气息。我一路跑过。黑夜的光无法触及。
　　巷道的尽头是云梦街，云梦街的尽头是1779，那是个酒吧。
　　鬼使神差的，我在1779门口停下。这是一个宿命的名字。那里面那个数字“9”种子一样种在我心里。
　　我站在1779门口，仰头看着它的招牌，圆形的招牌用墨绿色打底，透着股文化沙龙的味道。
　　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人。三教九流，这个词太深奥，一流二流的人很难不理解。我不是一流二流的人，我只是当时还未明白。
　　一群人从旁边酒吧走过来，看样子准备进1779。我转身就走，他们的打扮很怪异，我不想靠近他们。
　　他们似乎发现我了，领头的人一使眼色，一个小喽罗把我拦住：“小姑娘，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停下，看着他，不说话。
　　“陪我们老大进去喝两杯吧。”小喽罗笑嘻嘻地把爪子伸向我。
　　我嫌恶地躲开。
　　这个动作激怒了那领头的人，他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
　　那小喽罗一把抓住我的手，准备把我拖走。
　　“放开我！”我尖叫，扭头，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那人怪叫着跳开。
　　领头的人怒了，冲上来揪住我的头发，一巴掌扇过来。我脸上顿时一个鲜红的印子。夏走红打的巴掌印子还没消褪，我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巴掌。
　　我头昏目眩，无力挣扎。
　　我知道他们把我拉进酒吧的后果。那里面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厢房，阴晦得令人想哭。我会死在那里吧，沉默地消失，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夏九九这个人。
　　我被拖到1779的台阶上。我已经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云梦街上的酒吧，一个个都灯光眩目，红和黑交融，像血和死亡的阴影。暗花，开放在这些店铺里，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当年我还很纯洁，不想被污染了眼睛。
　　我听见一个人说：“松手。”
　　只有两个字，比地狱还阴森，比地狱还寒冷，像一根冰锥扎在我心口。我不确定我的听力，我以为这是幻觉。一个被拯救的幻觉。
　　好在不是。
　　揪住我头发的手在颤抖，在迟疑。
　　救我的那个人，用很清晰的声音重复道：“松手，吴敛，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手松了，我的头发自由了，我全身都自由了。同时，我失去了揪我起来的力道，于是我‘啪’地摔倒在台阶上，几乎摔碎了这一把年轻的骨头。
　　我揉了揉酸肿的腰，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跳起来冲到救我那个人面前，瞪着他帅呆了的脸，说：“你为什么让他松手，你想摔死我吗？”
　　当时我还不知道，在这条街上，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那人怔在那里，打我的那帮人也怔在那里。
　　叫吴敛的小头目一副教训人的语气，对我说：“这是我们大哥，小丫头别不识抬举。”一边对那人点头哈腰，活像一只哈巴狗。
　　那人斜了他一眼。吴敛立刻垂下头，站得笔直。
　　“我是王军，你就叫我王军好了。”那人低头看我，酷酷地笑。
　　真帅。我盯着他的脸，好半天都没回神。
　　“军哥，让一个小丫头直呼您的名字，这……”吴敛搓着手，似乎觉得不太妥当。
　　“怎么？”王军扬了扬眉毛。
　　“没什么。”吴敛不敢答话。
　　王军冷冷地把烟摁灭在一旁的墙壁上：“吴老大，在其他地方，你怎么撒泼都行，可是这个丫头，你不准再动。”
　　他的眼神凶神恶煞。我咽了下口水，吴敛也咽了下口水，扫兴地一挥手，对身后人说：“走。”一帮人转身就走，潮水一样退去。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躲在王军身后，对他们的背影做鬼脸：“吴敛，无脸，吴老大果真不要脸！”我咯咯地笑。王军似乎瞪了我一眼，不过显然没生气，我朝他吐吐舌头。
　　吴老大那帮人显然也听见了我的嘲笑，脚步一顿，没回头，灰溜溜地走了，去得比来得还快。
　　我跟在王军身后，乖乖地进1779。
　　这个人，真的是我见到的最酷的男人。他穿黑色背心和黑色的布裤子，短而精简的发型，看起来很干练。
　　他的手臂上有烟疤，一边六个，背心边角的地方还留下无法遮掩的刀伤。这些都是年少轻狂的印记，此刻透露出成熟的魅力。
　　他比我们学校那些小男生要迷人多了，根本是一个天上，一群地上。我的脸红得发烧，有点一见钟情的迹象。
　　“你叫什么名字？”王军问我。
　　“夏九九。”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姓夏？那你和夏走红什么关系？”王军又问。
　　夏走红？他认识夏走红？我抿着嘴唇不愿回答。
　　“小丫头。”王军笑着把一个空的酒杯推到我面前，说，“别太敏感，只是一天之内认识两个姓夏的女人，有些奇怪罢了。听说，那是个可怜的女人，是个过气色衰的明星。今天她找到我，想进我的酒吧驻唱。”
　　的确，夏走红是个可怜的女人。我是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可怜的女儿。所以，我比她更可怜，更值得同情。
　　可惜，我不屑被人同情。
　　“你收留她了吗？”我问他。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如果夏走红被收留了，那她肯定不会醉成那样，一进家门就撒泼。
　　“没有。”王军说，“这边的酒吧都青春活力，她已经过了年龄。”
　　我没有再说什么。说多了，就等于承认我和那女人有关系。夏走红的确已经很老了，全身上下都被皱纹纠缠，皮肤像树皮一样，日渐干枯。
　　我挡开王军准备给我倒饮料的手，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杯子里是黑方，像毒药一样漆黑的酒。
　　王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我被酒精侵蚀，胃火辣辣地疼。我刻意忽略自己的疼痛，倔强地和王军对视。
　　王军突然笑了。他抱起我，跳到台上。专心致志的DJ一见是他，咚咚地敲了两声锣，震耳欲聋。
　　音乐停滞了，旋转的灯光停滞了，1779前所未有的安静，因为所有人，包括老板和客人，都看向这边。
　　大屏幕上晃动着舞动的身影，王军把我一把举起来。
　　他说：“她，夏九九，我把1779送给她。”
　　骚动和欢呼，比锣声还响，整个1779沸腾了。
　　我仍旧晕晕乎乎的，酒精似乎发生了作用，我一时摸不到北。
　　我只记得，王军把一枚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他说：“九九，我把1779送给你，在这里，没有谁敢动你。只要你愿意，随时随地，你都能来。”
　　戒指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怎么撞也撞不开的门。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王军突然对我好的原因。
　　只是因为猎奇？还是一时兴起？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老大，那是什么概念？
　　喝醉了，我肯定是喝醉了，所以产生了幻视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