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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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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辉面前有一只瓷白的烟缸,他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每隔一段时间,便弹掉一截好长的烟灰。
纪恒的眼圈是黑的,显然一夜没睡好。
赵明辉开口,嗓子沙哑,因为抽了一夜的烟:“我都告诉了你,你还想知道什么?纪恒?”
他的眼光茫然地看着远处:“那时候我年轻,总对外面的世界新奇。与Ms,是亲人般的情意,Ms她……”
Ms、Ms,纪恒最听不得他这样叫琳琅,简直要伸出手去掐死他才好——谁教他和她有着一段别人不能分享的过去?Ms便是那段过去最明显的印记。
他的脸色变了,赵明辉看出来,掐灭了手中的烟:“纪恒,后来我找过她。只听说她离开家乡了,好好的公务员也不做。”
“她从来没有找过我,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的苦处。”
“那婉淑呢?”纪恒终于咬牙切齿地叫起来:“她那么全心全意地爱你,你这样做,让她怎么办?她是哭着走的,你知道吗?我听问凤仪说过,婉淑从小备受家人的宠爱,从来没有哭过,生气过。可是这一次……这一次你狠狠地伤害了她,也伤害了我!”
他狠狠地掐断手里未抽的香烟:“琳琅其实也不敢跟你在一起,对不对?所以她也先离开这里,不想面对这样的难题!我也爱琳琅,我比你更爱她。我的爱没有顾虑,不管是我妈我的家人怎么看,我都是要给她幸福的,谁知你……如果没有你,琳琅已经在开始爱我了!”
“你懂得她么?赵明辉!她这样的美玉,你一个外行,懂得怎样去鉴赏、去爱惜么?”
赵明辉疲惫地抬起眼来,与他正视:“她不是玉,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有思想的人。我不会鉴赏她,我是她的亲人,她也是我的亲人。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这样相依为命了。”
“纪恒,这一生,我错过太多。可是这一次,求你成全我们,不要再让我错过她。”
“我不会放手的!”纪恒站起身来,冷冰冰的说道:“她还欠我一个解释呢。”
昏睡的第二天,舒琳琅被剌眼的阳光惊醒,第一眼便看见了纪恒。
他仍是衣冠楚楚,没有什么颓废的样子,只是眼圈更深了一些。远远坐在旁边的圈椅里,嘲讽地拿着那卷《三峡诗抄》翻看。见她醒了,便“啪”地一声,丢到桌面上。
“你……”突然想起来,他有她这里的钥匙。
她拥被坐起来,披上睡袍,突然有些窘迫,还有深深的愧疚。
“怎么?蒙头大睡就可以逃避一切么?”他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她的脸。
她本能地闪开:“纪恒,不要这样。”
“怎样?”纪恒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犀利:“这么快,你就开始厌倦我了么?”
“不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不敢正视他。
“你们的事情,明辉都已经讲给我听了。”他面无表情:“”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解释,为什么你宁肯负我,也要跟一个负了你的人?”
“为什么我可以做到毫无顾忌地爱你,他不能?一直是他负了你!是他不够坚定!而你,竟然还会接受他!接受这个伪君子!这个贪恋富贵的小人!你真是个傻瓜!”纪恒完全失控。
“不许你这样讲他!”琳琅大声道。
“你知道什么?”她的话语里有着强抑的颤抖,可是他听不出来:“纪大少爷,你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难,所谓的为爱情放弃,又能放弃什么呢?不管追求什么样的女子,不过是花费些钱财罢了。仍然会有衣食富足的生活!”
“可是他……”她终于喉头哽住:“他什么都没有!你可以视名利如粪土,因为你那么轻易就拥有!可是对他而言,那是他生命最高的意义,是他对已经死去的双亲的安慰……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
门口仿佛有异响传来,二人不由得回头,却见赵明辉站在那里,面上若悲似喜,也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琳琅妹妹……”他缓缓地开了口:“这就是你……当初一定要离开我的原因么?不是因为若静仪的事生气……是因为要成全我……让我完成我的梦想……是这样吗?”
“你是要离开我去找他么?不许去!不许去!”啪!脸上着了重重一击,把她打翻在床上。
纪恒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纵然赵明辉扑了过来,还是没能及时拉住他。
“你!”“你!”两人怒目而视。
纪恒的泪流了下来,琳琅几乎忘了,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步一步,退向门边。而她,一任赵明辉冲来将她抱在怀里,却仍是捂着发烫的脸,一动不动。奇怪,竟然没有泪水。
不是,纪恒他,终于不是那个人呵。
明辉哥哥,是不忍心打她的,纵有,也是她打他。踢的时候很小心,还是怕伤了他。她那年高考不好,想要离家出走,明辉找到渡口,紧紧抱着她,不许她走。她乱踢乱咬,明辉只是不放。
过后她好心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狠。
“琳琅,”纪恒说话了,一字一顿,却有说不出的伤心:“你能让他完成梦想,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完成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就是你啊……一块真正的美玉、真正的琳琅啊……”
他突然用手捂住脸,转身冲出门去。
她把头靠在赵明辉的怀中,终于也有泪流了下来。
“不哭、不哭。”他轻声哄她,仿佛少时:“我在呢,你难受是不是?我会帮你解决的。不哭、不哭。”
一直,他都是这样罢?那次她回家路上丢了钥匙,父亲下乡却没回来。她急得在门口大哭,他赶来了,也是这样安慰她。
后来,果然他想出了办法:他从邻居家的阳台翻过去,由她家的阳台进到屋里,把门给她弄开。
她弄坏了家里的闹钟,怕父亲回来责骂;也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闹钟零件一样一样拆开,找出毛病再修好的。
还有……
太多的往事,每次不知所措时,有他在,她便不怕。在母亲早逝、别无兄弟姐妹、父亲又时常不在身边的少时,他对她,是亦父亦兄的人。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始终不曾真正爱过纪恒——只因为他不是那个令她安心的人,虽然他待她,实在是好。
“琳琅妹妹,他只是喜欢你,不是恶意的。等他气消了,我去向他领不是,好不好?说起来,也是我的错。啊,你的脸有些烫,是打痛了吧?一会我去弄冰毛巾来敷一敷,再擦点绿茶粉,应该就会好的……”
“明辉哥哥。”
她更紧地依偎到他的怀中:“这一次,你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不会。”他轻轻拍她的背心,象在安慰她,又象在安慰自己。
纪恒走后,她换了锁,也不去上班。
离开明辉这么多年,她要好好补偿那些不在他身边的日子。
她重又布置了小屋,那些字纸围巾之类的旧物,以前是伤情的回忆,现在却变成了幸福的象征。
每天她都会做好饭等他回来,她手艺不错,鸡汤很鲜,排骨炖得烂烂的。她很小心地没有放很多油,因为他的胃不好,油脂重了不好消化;但她放了胡椒,因为老家的说法是胡椒可以健胃气。
他还是有胃痛的老毛病,到现在吃药仿佛都不能遏止痛苦。有一天夜里,她突然惊醒,好象听见他在轻声地呻吟。
“明辉哥哥,你怎样了?”她习惯性地去摸他的左腹,恰好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紧紧按在那里。
“有点痛……” 他轻声答道,夜色微光里,隐约是皱着眉的。
“好象最近……痛得更频繁些,这些药的效果都不行。”他喘着气说。
“可惜买不到胃安宁,不知是否停产了。”她想起少时治他胃痛的良药,有些可惜。
“没事,”他含笑反过手来,去握她的:“你就是我的……胃安宁。”
她渐渐会用土方子,把粗盐炒热,装在一只自缝的布袋子里,可以暖胃止痛。效果不错,他夸她后,又忍不住笑:“喂,琳琅妹妹,你一个留过洋的新女性,居然还干这样的活儿——我一个企业家,居然也用土方。你说,我们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啊?”
她看他肚子高高隆起的样子,也想笑:“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一样的心,一样的人。虽没结婚,但想必结了婚的夫妻,也不过如此吧。
“明辉,要不然去医院看一下。”有天她劝他。
“不用,现在没时间。”他上电脑查资料,头也不回。
她看着他消瘦的身影,有些心疼。
心里是明白的:现在的他,事业上遇上了麻烦,够头痛。以前他是信成集团的准姑爷,别人给的面子,无端便要加上三分。现在……是不成了。
资金周转不灵,一批郁金香种子迟迟从荷兰运不过来,还要培植、护养、装盆……时间紧张,偏这边订花的客户却等不得。
她也是做过业务的人,虽然现在,仅仅只是个家庭主妇。
有一天琳琅从菜场回来,很远便看见了问婉淑。
她憔悴了许多,穿灰色外套,却更显老气,全然没有当初的含蓄优雅。
琳琅停住脚步,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
幸好问婉淑不是她姐姐一样的人,她再痛苦的时候,性情还是一贯温婉有礼:“舒小姐,我在这里等你的。”
琳琅有些惊讶,问婉淑立刻就觉出了,说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明辉,”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脸仿佛还红了红:“还好吗?”
琳琅无言地点了点头,以已度人,完全可以体会眼前这个女子的心情。
“那就好,”问婉淑长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我听说他的公司最近运转不好,我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她突然歉意地看了一眼琳琅,转开话头:“不过只要他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她打量着居家打扮的舒琳琅:“你现在的样子,很……”好象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她顿了顿:“我很羡慕。”
问婉淑很快地走了,仿佛是不敢再呆下去,在她的面前。
琳琅的心,却乱了起来。
问婉淑一向知礼有节,便是赵明辉离她而去,她和她的家人都没有前来兴师问罪,想必正是她居中调节的原因。可是现在,她居然主动来找自己,问到公司运转的问题,难道……
这天明辉回来得很早,但神情怔忡,好象有些心不在焉。晚上吃饭,他也吃得很少,虽然琳琅为他做了他最爱喝的土鸡花生汤。
“明辉哥哥,你怎么了?”临睡的时候,她看他又坐在那里发呆,终于忍不住问他。
“啊,没有……”他歉意地对她一笑,去换拖鞋。
她疑惑地躺在被子里,等他来。
他的声音却又响起来了:“琳琅妹妹……这些年,没有我……你也能一个人……一个人过得好吧?”
“明辉哥哥!”你什么意思嘛,琳琅突然有些生气。
“好好,我不说。”他换好鞋,宠溺地捏一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鼻子,关灯。
半夜她醒过来,却听到明辉翻身的声音——他没睡着。
她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佯作沉睡,听他的动静。
他翻来覆去,有时,会轻轻叹口气。
他突然俯下身来,有温暖的呼吸气息,一直吹到了她的脸上。
她脸上一阵发热,黑暗中竟然烫了起来。他想做什么?
良久,脸上有温柔的触感——他在吻她,吻得很轻、很柔、很……舍不得。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仿佛还在莲花沱,那里没有被江水淹没,遍地的疏花水柏枝都枯黄了,她一路拾了许多,心里想着要去烧起一堆野火玩儿,一边还在纳闷:还是春天,怎么疏花水柏枝们会枯成这样呢?
火堆终于烧了起来,毕毕剥剥,橙色火焰吞吐不定,仿佛无数条小龙的舌头。她笑嘻嘻地拍起手来,偶然回头,却看见火里燃烧的不是疏花水柏枝,而是赵明辉!他仰面躺在腾起的火焰里,微笑着望着他,那些火焰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手、足、腰、颈、脸……他的脸慢慢模糊,仿佛清水一般化开,又慢慢地气化……
“啊!”她惊恐地大叫一声,陡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但觉额头上冷飕飕的一片都是汗水。
明辉!
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明辉已经起身走了。她突然有些想他,打他的手机,却是关机。枕上有个小纸包,打开来看时,里面却是一些信用卡、钥匙之类的东西,只有很小很小一张纸条,是明辉的笔迹:“琳琅,我有事远离,信用卡上有金额若干,并保险柜钥匙一并交付你(密码皆为你生日数字),保重。”
远离?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慌乱地抓起手机来,第一次假托客户,打电话去他公司。公司那边居然回答她说,赵总休长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走了!
好象十多年前,她突然不告而别,离开他一样。没有先兆、没有解释、一走了之、干脆俐落!她和他,果然是多么相象的人!
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开灯,拔了电话插头,关了手机,仿佛落入无边的深渊里去,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她胡乱啃点饼干,也不觉饿。心里头想要静一静,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一团乱麻的状况。过去与现在时空交错,新爱与旧爱缠杂不清……有时候她都疑惑这一定是个噩梦。
门口经常有人敲门,不知是纪恒,还是赵明辉。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不想去关心。
不知是第几天的时候,她突然决定出门走走。
阳光灿烂,剌得她习惯了幽暗光线的眼睛一痛。
她伸手去挡住阳光,突然听见有人叫她:“舒琳琅小姐!”
她蓦然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仪态万方的贵妇,从旁边的林肯车里出来,鬓如墨裁,肩上的貂皮是极深软的紫,温暖如茸。那是纪恒的母亲,旁边年轻些的女子,竟是问氏姐妹。
问婉淑神情憔悴,略施脂粉也掩不住红肿的双目。问凤仪却怒气勃发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舒琳琅的胳臂,叫道:“你这个妖女!我才从国外回来,才知道你抢了我的男人不够,还抢我妹妹的!要不是纪伯母猜得准,我们天天在这里守你,还真抓不着你人呢!他们怎么滴瞎了眼,认识你这样的女人!”
她扬掌要打,却被纪母叫住了:“问大小姐,不要失了身份。”
问凤仪哼了一声,放下手来,恨恨道:“她这种人,就该被沉塘进猪笼!还跟她讲身份?”问婉淑一把拉住姐姐,不让她再说。
纪母远远地看着舒琳琅,面色还是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怒色,确有着贵妇人过人的涵养:“舒小姐,我真是小瞧了你。”
舒琳琅脸上发烫,心里凄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们等她,是为了要奚落好的么?
纪母沉默了片刻,道:“有两件事情,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是我儿子……”她终于难得地皱了皱眉:“我儿子最近有些行为不检,我想是受了你的剌激,麻烦你有空去看看他,能够规劝他走上正路,便是我欠了你的人情。”
舒琳琅惊讶地抬起眼睛:难道豪门当真如此不避嫌?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问婉淑犹豫着开口:“舒小姐,明辉他……”“明辉怎么了?”舒琳琅脱口急道。她怎么会知道明辉?
三个女人互相对视一眼,还是问婉淑期期艾艾道:“明辉,他不能来找你了。”
“……”
“明辉说,他考虑再三,觉得过去的事情,还是过去最好。他不想见你,所以让我来告诉你。”
!
舒琳琅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开始在耳边齐鸣:果然明辉不要她了?是她再次错过他了么?不不,他在迎和门下还说过,他会永远地守着她的——那么,是明辉对她的避而不见终于灰心了么?也好,他们本就要有自己不同的人生,少年时代的爱恋,根本不能代表什么啊……
无数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讲来讲去,一时她觉得伤心,一时她觉得庆幸,一时她又觉得释然。
“真的吗?”她木然地开口道:“那么,我会抽空去看纪恒的。问小姐,祝你们幸福。”
问凤仪吸了吸气,把自己的神情调成最得意的那种,大声道:“赵明辉还是喜欢我妹妹的,你看,他以前不要你,现在不要你,以后永远都不会要你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纪母低声道:“凤仪!”末了,却轻叹一声,仿佛有无尽的言语。
舒琳琅转身离去,脚下踉跄,眼前却总浮起问婉淑微肿的眼睛:她一定是悲伤欲绝吧,这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名门小姐。是她深深的爱意和悲伤,才重新打动了明辉的心么?毕竟,她于他有恩,对他有情,又对他有帮助,男人总是不能拒绝这样的女子……好象当年的赵明辉,终是无法拒绝若静仪一样。虽然最后,他们还是因种种原因宣告分手。
问凤仪的声音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赵明辉早躲起来了,你找不到他的!他说不想再见到你,你根本见不到!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他是好好在那里,就行。
舒琳琅的心,突然放下了。
春天已经快过完了,街头花园的碧桃花早已凋谢。她再回想起母校的桃花,反而有种特别的不真实。
南朝的谢眺有两句诗说:“莫道春不归,春归芳已歇。”人生,总是如此吧,错过一次,便错过一生。生命中的那个春天,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问婉淑遥遥地看她,突然道。
“没关系。”她不回头,简单地答道。大家都是女人,不幸而爱上同一个男人,纵有错——也是捍卫自己的幸福,有什么可说的?
纪恒下班的时候,新结识的女朋友桑洛来找他,他毫不犹豫地出去了。在酒吧里两人喝了许多酒,喝到他觉得自己是个透明的瓶子,荡一荡都有酒的声音传出来。哐哐当当,清脆好听的声音。
桑洛是个很美的女孩子,腰很细,脸是完美的鹅蛋形,烫一头丰厚的卷发,穿着短得不象话的吊带衫和热裤。她很热情,两个人在酒吧震耳欲聋的乐音里,痴笑着各说各话,他听不清、也不想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他会接吻,狠狠地捧着桑洛的脸,把无限隐藏的恨意一直深深地吻下去、吻下去。
吻的时候,他听到清脆的哐哐当当声,那是蜜黄色的酒液,在撞击心脏的声音。琳琅,她还好吧?只是一个念头,他便甩甩脑袋,把手伸到桑洛的腰上去,柔滑绵软的触感,分散了他脑中最后的理智。
桑洛将脸贴近他的耳边,吃吃地笑:“要不要我去你家?”柔滑的暖昧的一种诱惑。
为什么不?他狠狠地搂紧那段细腰,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肤里去,让她呼痛出声。
要放纵,他要放纵。曾经是不想再回到这样的日子,因为那个洁白柔软的玉一般的人儿。可是那不过是一个梦境,他醒了,便不要再跌进去。放纵罢,桑洛是个很好的床伴。
公寓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看见他们,便缓缓站了起来,搂得很紧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分开了。
“她,是谁?”桑洛大着舌头问,脸蛋儿上是诱人的绯红。
“纪恒,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我现在很难过,所以来找你……”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舒琳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而坚硬,仿佛世上最冰冷的花岗岩:“哈,听说明辉不要你了,还躲了起来。你才想过来找我么?我曾经爱过你,但是,我不是你在悲伤时的回收站,也不是你在失去他时的替补品。我纪恒,有我自己的尊严。所以,请你离开这里,永远,”他的喉头哽了一下:“永远不要回来。”
琳琅一动不动,徐徐垂下眸子,把泪光逼了回去。这才微笑道:“刚才我说错了。你妈妈叫我来看看你,我打你电话,见没接,有些担心所以就来了。现在没有事,就好。”
言毕向桑洛点了点头,倒让后者不知所措。
她很快地冲出去,在下台阶时险些跌倒。
“琳琅!”他还是忍不住,甩掉桑洛,冲过去扶住她:“我……”
琳琅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晚安。”
她用几乎奔马般的速度,非常快地奔出了他的公寓。
她在深夜的街上奔跑,一直跑啊跑,多么希望自己能永远这样跑下去,跑向那不可测的遥远未来的尽头。
她终于跑不动了,大口喘着气,一把抱住了道旁的桂树。
浓绿的桂叶间,她抬起头,仔细地搜索着看了看。
“没有花,没有花。”她喃喃道,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莫道春不归,春归芳已歇……明辉……”她一把抱住那株桂树,唏里哗啦地哭出声来。
赶走了桑洛,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的纪恒,躲在另一株大树的阴影里,远远看着她,伏在那棵树上,哭得肝肠寸断。他想要过去劝她,却觉得自己也是五内俱焚,痛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