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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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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法国的小城是碧海蓝天的,马路上架起的电影海报是铺天盖地的,红地毯旁的记者是张牙舞爪的。
又是一年五月,又是一年电影盛典。
一个个的大瓦数灯泡走过红毯,和闪光灯相互辉映。星光灿烂。
一个小小的中国女人,及肩的黑发轻轻的扎一个马尾,大大的白色衬衫,长长的棉布裙子,未施粉黛的脸上有着小小黑眼圈,几个小小的暗疮。一双黑眼睛精灵一样的闪烁,金碧辉煌中,美女俊男中,浓妆艳抹中,走的若无旁人,走的特立独行。
开幕,颁奖,酒宴。
人多,姬秀头疼。
黄头发蓝眼睛的人那么多,带着千篇一律的假笑,说着千篇千律的鸟语。要不是为了领点奖金花花,要不是邱老的苦口婆心,她才不来这鬼地方呢。
阿兰,你在没有乡音的地方还好吗?
法国的海水蓝的跟画出来的似的,沙滩白的跟漂过的似的。她怀念她家门口那黑糊糊的海水,那稀泥地的海岸。
姬秀叹口气,骂自己没出息。
平底的球鞋踩上人家雪白的栏杆,姬秀伸长脖子嗅——不管在那里,海水的咸腥总是如此的相同。
她上台领奖的那个晚上,她站在高高的台上向下望,然后看见了他。欣长的身影和那个下巴,依然可以迷死一火车的姑娘,李修文在一个角落里静静的微笑,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场自己孩子的成人礼。
姬秀愣在上面。
一下了台,她直奔他的方向,却看见有个美丽的女人陪伴左右,那是迷人的莫妮卡。一瞬间的犹豫,他就已经转身远去,再也看不见。
……
李修文……李修文……李修文……
姬秀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唤,你已经近在咫尺,为什么却没能让她好好的看上一眼?
叼了烟,打上火。
四处张望。
爱情,是一场赌博。姬秀是一个如此有赌运的女人,上天如此厚爱她。她“蓦然回首”,李修文就站在了那“灯火阑珊处。”在时隔两年之后,在异国他乡的海岸。
他搀着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在露天的咖啡馆里坐下,莫妮卡伴随左右。
姬秀手里的火嗞嗞响,要点的烟空空的悬着。
过去吗?不过去吗?
姬秀问自己,如果不去,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
下午的海风暖烘烘的,阳光斜射到他的脸颊,挺拔的鼻翼在他的唇上投下一道暧昧的阴影。头发长了,没有发蜡,没有造型,像是一个刚刚洗过澡的小男孩那样肆意的乱着。他浓浓的一字眉紧皱,他的嘴角一贯的微笑着。而他的面容不是一成未变的,两年的游学给了他些许的沧桑。青嫩少了,粗粝多了。
这么细细的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他也看见了她,他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这是?”白发老头问。
“这是姬秀。”李修文介绍,“这是我的导师,陈先生。”
姬秀认出这个老头来,邱老在台北领奖的时候,这个老头一直伴随左右。
“噢,好好好。”老头显然不认识姬秀了。那天的姬秀花着浓妆,带着假发,连邱老都吓了一跳,何况是眼前这萍水相逢的老头。
莫妮卡低声地在陈老耳边说些什么,老头呵呵笑起来,咧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龈顽皮如孩童般。俩人特别识趣的找个借口离开了。
……
千言万语,一时间无从说起。
李修文笑的一如既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恭喜你,拿奖了。”
“还好还好。”姬秀笑得灿烂,露出一排牙齿甚至牙龈。
她故作轻松。
海鸟嗷嗷的叫,海浪啪啪的拍。
她咧嘴咧到僵掉。
她终于装不下去。
两年了,不知道有些东西还在不在,不知道有些爱还能不能继续。
他的面容,他的声音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清润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低沉,像是两只手的掌纹在碎碎的摩擦。
她怀念他的声音他的歌声。
他走之后,她买了他所有的专辑来听,假想他在她的耳边说话的感觉。她听那首《热恋》,听那首《木兰调》,她明白他当时的爱,她哭着笑。
于是,每个月里的那一天,她在听见隔壁那些钢琴声的时候,她想到了李修文——即使她是一个乐痴,她也听得出来,这每个月的曲子都在变化:吉普赛舞曲,意大利歌剧,英国乡村小调……——隔壁住的是一个正在旅行的人。每隔一个月,他回来一次,把那些采风心得整理后弹奏给她听。
她不是傻子,她打电话给阿兰,逼问她把房子租给了谁。
阿兰说,姬秀你真的是缺心眼儿,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我当然是租给了李修文。
当然是。
那么他心里还有她的吧?
于是,姬秀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我爱你!”
李修文愣了,眉头一紧:“什么?”
“我爱你,李修文!我很想你,我爱你!”
阿兰虽然很三八,但是说出的话往往都是真理。比如姬秀真的是缺心眼儿。她就这么傻傻的,跟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站直了身子,把拿着火机和烟的手背到背后,在胸腔里狠狠地囤积了一口气,把如此重要的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于是,李修文笑了,哭笑不得,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趴在栏杆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她说的太晚了是吗?李修文已经不爱了?
姬秀低下头。
李修文还在笑,一边笑一边不敢相信的摇头。
姬秀自尊受创,转头就走。
360度还没转足呢,又生生的被原路拧了回去,只觉得嘴巴突然被一个湿润又火热的东西嘬住,难以抽身。
……
那么让人怀念的味道,一个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才会有的味道,那味道像是晴天太阳下晾晒的一件白衬衫,或者是冬日暖炉边捡到的一颗坚果——温暖的,明朗的,李修文的。
他的右手把她的腰攥得红热,他的左手把她的后脑勺托的紧张疼痛。
他的双手,他的吻。
噢,现在叫她死了也愿意了。死在李修文的吻里。
……
他们额头互抵,李修文喘着气,声音沙沙:“过得好吗?这两年。”
“我被禁了,五年。”姬秀笑着说。
她耳朵上绿色的耳坠一颤一颤,李修文的手轻轻的抚上去。
“痛不痛?”他问。
“已经好了。”她笑着摇头。
他的眼圈一红,丰润的嘴唇深深的吻在她的额头。
“五年,你不拍电影,那你干什么呢?”
“写写剧本,或者,去美国看看阿兰,再或者……或者……”她不知道了,她说不出来了,她突然发现她除了拍电影什么都不会干。
李修文狠狠地抱了她一把:“跟我来,快点!”
姬秀来不及细想便被李修文拖着手向沿海的路上跑去。
傍晚时分,有游艇远航归来停靠在码头,白色的水鸟在空中打着弧旋。姬秀紧紧地抓住李修文的手,跟着他穿街过巷。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身多年没有这样尽情的呼吸。
粗糙黑色的石头砌出的小巷,夹杂在高耸敦厚的欧式建筑里。
各种海鱼和蟹类摆放在市场里,有渔民托着一桶活蹦乱跳的虾,脸上被海风吹出来的红色皮肤,像极了三叔;这里竟然也有黑红的无花果上市,个个皮薄肉肥,果子中心流出蜜糖一样的汁液;肥胖的主妇对着青菜指指点点,她们回家后是不是要给打完牌的丈夫们做一顿西红柿炒鸡蛋……
她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她是在回家的路上?
黄色的石料建造的事务所,高大的门面被漆成墨绿色。
“这是哪里?”
李修文的眼睛微微泛红,然后严肃的看着姬秀,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他就那么看着她,看得姬秀不知所措。
他跑进事务所里拿了一张表格出来,放在姬秀的面前,然后单膝跪下:
“从没有见到你开始我就被你吸引。先是从颐扬的嘴里,然后是从你的作业里。姬秀,我要你知道,这几年来不管我在哪里,我的心意一直没有变。哪怕你从来不听我的音乐,哪怕你对我的音乐没有一点兴趣,可是当我有了新的灵感,你都是第一个要告诉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么,既然你说你爱我,既然你有了一个五年没有事情打发,那你可不可以给我,我发誓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五年,或者十年,或者五十年……姬秀,嫁给我,好吗?”
……
姬秀半张着嘴,傻了眼——真长啊,真流利啊,还有,真他妈的煽情啊。
“你事先写了草稿吗?”
“……没有。”
“好!”
“什么好?”
姬秀:“好的!我愿意嫁给你!我愿意!”
护照,开证明,填表格……
出了婚证所,往回走,姬秀抱着李修文不撒。几个小时前她还在苦恼,几天以前她还以为这辈子李修文都不会见她了,然而现在他们就结婚了。
这是天上掉下来得大馅饼,她要死抓住不放手。
李修文的胸膛不是很宽但是很厚实。
“为什么要禁你?”
“因为里面有同性恋,有颐扬。因为我违规参展。可是我答应了邱老要来,我不能不来。”
李修文把她拥得紧紧的:“没关系。你被禁是迟早的事情,早来早结束。”
“你就这么看‘好’我?”姬秀翻白眼。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守着你,不曾放弃。凭的就是对你的这点信心。”
姬秀笑了,他就是那么的“相信”她,猜得出她的每一步,甚至是早早的在前面准备好了等着她。比如他早早的把钱准备好,等着她要拍一部迟早会被禁的电影;比如早早的来法国,等着她来参展;比如早早的把单身证明开好,等着她说她爱他,她说她愿意……他一向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在微笑的背后,挖好一个个温柔的“陷阱”,等着她傻乎乎的跳进来。
如果他还不值得她去爱,那么,这世上还有谁是她的归宿?
她轻轻的拿起他的手,亲吻。
“谢谢你,李修文。”
她第一次可以暂时离别电影,离别她的野心和梦;她第一次认为自己可以和这个男人好好的过一辈子;第一次觉得她可以经营一个家庭,可以告别混乱在平静中生活。
原来平静是这么美好,稳定是这么美好,李修文是这么美好。
五年的禁闭又算得了什么,她有她爱的人陪伴,不会离弃她,不会骗她,不会在她全力付出后又让她遍体鳞伤,不会像现实一样那么难以侍候。
还好她只有二十九岁,她会一直在他的身边修身养性,韬光养晦。等着下一个五年的到来,她会重装上阵,去为了心爱的世俗打拼。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坚持都被改变或者放弃,或者为了坚持而付出惨重。在守护这份坚持的战争中,姬秀是幸运的——上帝让她遇上了李修文。
她有她的坚持,他也有他的坚持。
她吻他的手。
她说:“谢谢你,李修文。”
阿兰说,美国男人太小气,连个爆米花都要AA,还是中国男人好。于是,当阿兰再回来的时候,终于嫁得大款——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国男人。
马达忘记了颐扬,专心谈了一场靠谱的恋爱,对方是文文弱弱的,笑起来会抿嘴的女孩。马达结婚的那天姬秀去道贺。看着幸福的马达,姬秀突然想起来,他的新娘在大学的时候有一个绰号,叫“论语六艺”。
五台山下,大元的饭馆很红火。
秋然做起了制片人,把娱乐圈玩的风生水起。
我们都曾有过那么纯真的年代,那么坚守的岁月——即使我们大都已经失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