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霜树

22、爱情活在追忆里

　　我抬起头，“谢王爷关心，倒是王爷你，要多注意身体。”我看着他，他笑了，“几天不见，你越来越客套了。”我的心轻轻地刺痛，客套，要是能走进你的心底，我还用得着客套吗？脸上堆起笑，连自己都觉得假，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花，也好也好，何必自伤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爱情，即使可怜，也是自己给自己的痛，比起那高高在上的人轻蔑的赏赐，我宁愿保留这可怜的自尊。季俞瞅瞅我，忽然说，“开春的时候平江王大婚，你陪翩鸿去道个贺吧！”我笑了，瞬间眉梢转过千种念头，说到底，我不过是个看守你心爱之物的人。他继续说，“整日待在这屋子里，你也不觉得闷。”我望了望窗外，微微一笑，“不过是无处可去。”他看着我，半晌不说话，然后突然叹了一口气，“跟你说话很累。”我的心紧了紧，原来我已经让他这般不耐烦，他伸过手握住我拿着绣花针的手，“停停吧，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也不要用自己折磨别人了。”我是在折磨自己吗？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不快乐，难道我的不快乐已经开始伤害我周围的人了，还是我的面具已经被眼前的这个人看穿了？我低下了头，觉得眼泪仿佛在眼眶里打转，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哭，躲在一个爱我的人怀里哭个痛快。
　　我想，在季俞身边，我会变得越来越脆弱，哪怕他只有一丝的温柔施舍给我，我也会努力把它留住，为了这样，我甚至可以做任何他想让我做的事情。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贱，为了这么一点儿无望的爱，我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么样的绝境。
　　我仰起脸，“折磨，你放心吧，我比谁都更爱我自己。”季俞松开我的手，站起来走到窗前，轻轻的推开了窗户，寒气立刻席卷而入，冬雪早已化了，可是春天还没有来，院中的梅树上还有几枝孤零零的骨朵，树枝上却已经有了错落的嫩芽儿，“你看，”他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寒气再重，你挺过去了，那就不算什么。”我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他到底是劝我还是在劝他自己？屋里忽然冷了，我轻轻的咳嗽，季俞又看了看窗外，然后轻轻的关了窗，“你的身体太差了。”我笑笑，“慢慢将养吧！”季俞走过来，轻轻地把我拥在怀里，轻轻叹气，轻轻地说，“有时候看着你，就想走开！”何必这样伤害我，把我拥在怀里，却说着最残忍的话。

　　我不懂季俞，就如同我不懂我自己。不懂我残忍的放弃了我们可能会拥有的孩子，却为什么不能放弃我对他的爱？我不懂明明知道他不会爱我，却要抱着一丝自己幻想的希望坚持下去。这个世界，没有谁真正爱谁，也没有有谁少了谁会活不下去。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就像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微甜的折磨。躲在他的怀里，我假装这一刻他是爱我的，我假装不知道除了我他还有那么多环肥燕瘦的妻妾，假装不知道他所爱非我，假装他这一刻爱的就是我。
　　他总是在我面前轻轻叹息，拥有这么多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叹气？看着日子像日奎的影子一样慢慢的转了一圈又一圈，和季俞越来越紧锁的眉，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是，除了小环带来的三夫人肚子又大了一圈，七夫人背地里骂我狐狸精之类的杂事，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让季俞不开心的事儿了，除了那个人——翩鸿。

　　翩鸿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鸟，在那年的开春迎来了她爱情的终结。
　　我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成亲，不同于父亲迎入那些美丽的妾室的敲锣打鼓，不同于我所经历的冰冷，也不同于翩鸿高贵而细致的温柔，这样华丽却像是一场属于酒席的大婚，仿佛所有高朋不过是小年走亲戚，没有一丝属于新娘的喜悦。家眷们都在另辟的院落里落座，素月安然的和赵国夫人等贵妇人坐在上座低低耳语，而我，守着魂不守舍的翩鸿坐在很远的下座发呆。
　　翩鸿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我们出去走走。”我低声回答，“这不太好吧！”看着她黯然的眼神，我心里低低叹息，“算了，走走就走走吧！”我和翩鸿站起来，小环和翩鸿那个圆脸的叫翡翠的丫头便要跟上来，我看了一眼小环，不知道怎么，自从知道这丫头是季俞给我的之后，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你们留下，有个什么事情也好赶紧把我们叫回来。”小环脸上立刻显出一丝不情愿，但她也没说什么，拉了翡翠就退了回去。我带着翩鸿，悄悄的从别院走了出去。
　　这是个属于迎春花的季节，金灿灿的菱形碎花一簇簇的在回廊的青石台阶旁怒放，枯黄的草地被柔绿的嫩芽轻轻覆盖，缓缓拂过的春风中甚至还带着初春第一场雨的泥土芳香。离开了喧闹的人群，天地渐渐变得清静，我抬头看天空，湛蓝的飘着几朵淡云，美得恍若水中的倒影般不真实。
　　翩鸿轻轻地走在还泛着湿意的石子路上，满目落寞。流金花裙在身后逶迤，消瘦的样子纤弱的仿佛春日若有似无的草色，一场春寒便可以夺走她身上所有的力量。我安静的跟在她身后，除了偶尔飞过的春燕，这里寂静的如同一张苍白的宣纸。
　　翩鸿慢了下来，她没有回头，看着青石台阶尽头的假山说，“小时候我和表哥常常在这儿玩耍。”
　　顿了顿，她又说，“春天放风筝最好了，我们一起站在亭子边，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那样缓慢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追忆些什么，我轻轻的回应，其实，我又能说些什么？
　　她的语调越来越冰凉，“其实不只是府里的人觉得今天出嫁的本该是我，连我自己也曾经是这么以为的。”低低叹息，“原来，一向看不透的是我自己。”
　　我的心一痛，堵在心口的话还是脱口而出，“要是大家都能看透世事，那这世上也不会有伤心了。”
　　翩鸿回过头，坐在了亭子里的青石矮凳上，“我只是觉得看透了，受伤的就不会是我了。”美丽的丹凤眼里没有光泽，只是看着某个模糊的东西。
　　我也坐了下来，“命该如此，你追逐的，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翩鸿没有再说话，眼里却显出了一丝异样的神采，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人正缓缓的向亭子走来，而那一瞬间，我忽然被那种刺眼的光芒刺伤了，那样鲜红的衣裳，如同昨年我初嫁的艳丽，只是，那是一个怎样精致的男人，精致而锐利的轮廓，一圈圈在我的心上激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