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后宫各阶层分析》罂罂

53、对决

　　雨越下越大，风卷着雨丝冲开了几扇窗，木质窗棱噼啪噼啪摔打着发出疼痛的喊叫。
　　如果可以，我愿意匍匐在胤禛的脚下把那份被我缝藏在内衣里的立储诏书献给他，只要他肯让我带玄烨走。这却不可能，玄烨什么都可以失去，独不能没有他的骄傲。此刻，他在飘荡而来的风雨细丝中残喘，他在等待，等待最后的对决。
　　寝宫里的火盆忽明忽暗挣扎了一会儿，渐渐熄灭了。走到窗边，看到回廊里密密麻麻站立的侍卫们从头盔下看向我的无波眸光。寝宫冰冷至此，窗棱被风吹散，却没有一个太监宫女前来收拾。他们，真狠心啊。
　　玄烨，你这一生不知道圈禁隔离过多少人，大约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监禁的一天。
　　被风高高抛起的宫纱吸引了我的视线，紫金色泽看起来如干涸的血块。白纱掺杂其间，肃杀之气汹涌袭来。白天没什么感觉，半夜看来整个寝宫像是个空荡的灵堂。
　　我记得前几天这里的宫纱还是明黄金色，什么时候换的？
　　“胤禛！”我低喃着这个名字，恨要在齿间磨碎它。手死死焐在心口，那里藏着胤禛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永远也得不到了！我会在你的面前毁掉它，如同你一步步摧毁玄烨。诵经、人参汤、隔离，还有宫纱的无形暗示。你还会做什么？
　　“拉拉……”玄烨醒了，准确找到我所在的位置凝望着。
　　“心口还疼么？”
　　他没有回答我，倒是牵了我的手眉头微皱。“身子冰成这样？”
　　“你呢？脚还不是冰凉冰凉的。”
　　玄烨动了动，身子微微挪开些。“进来，都能暖和些。”
　　不知怎地，我心念一动，跪坐在床榻一侧伸出手解开一粒粒盘扣。我一件件丢开自己的衣衫，让自己第一次光裸呈现在他的面前。“你总是这么忙，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
　　他眸子一柔，片刻模糊起来。“朕不该回头，那天就该让你走。”
　　“不！”我扑到他怀里，四肢缠绕着他。“不，不，不，不，不……”
　　“这宫里，朕呆了一辈子。亲眼看着美好的人和事在这儿都不得善终。胤礽那孩子，你不知道小时候多讨人喜欢。胤禛四岁的时候得了场大病，朕那时正在木兰秋狄，马不停蹄的赶回宫就听那孩子躺在床上哭喊：皇阿玛皇阿玛。还有大阿哥、老三、老八、老九他们，每个人小时候的故事都能说成一本书。还有孩子的额娘们，朕，朕辜负了很多人啊！阿哥们倒还好，朕的女儿们呢，大半被朕送给蒙藏藩王和亲了。还有些甚至是朕决意要杀的人，为了稳住那些人，朕的女儿必须嫁给他们生儿育女，直到有一天朕亲手杀掉她们的丈夫、儿子……拉拉，朕，这是不是报应？”
　　“不，不是。您是一位伟大的帝王，是您一手开创了康乾盛世。”
　　“拉拉，胤禛会是个好皇帝吗？”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点头道：“是，他是个好皇帝。”他必须是！
　　他无声笑了，双手抚过我光裸的背脊。“好，朕召见他。”
　　我闭上双眼，贪婪汲取他的温度。期待着，期待着奇迹出现。
　　玄烨的情况很糟糕，试图在冰冷的寝宫里挣扎站起，却一次次瘫倒在床榻上。我只好把笔墨纸砚端到床榻边，握着他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他这一生的最后一道旨意。
　　在那道宣雍亲王胤禛觐见的旨意下角，玄烨轻轻写着那早已刻在我心上的日期——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玉玺，重重压在上面。这是皇权至高权利的表现，如果它也无法传递出去……我已经不敢想了。
　　为了不让隆科多看出玄烨身体情况这么糟糕，玄烨挣扎着在上位坐好居高临下望着隆科多一步步走来。
　　“传朕旨意，命雍亲王胤禛觐见。”此刻是十三日丑刻，风雨正急，天色浓黑。前往的隆科多带了许多侍卫，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几乎点亮了半个天空。
　　“这……”隆科多接过我递给他的圣旨，迟疑说道；“雍亲王此刻人在南郊天坛处理皇上交代的事务，恐怕……”
　　“怎么？雍亲王连皇位也不想要了？”
　　隆科多浑身一震，头猛然抬起。玄烨目露精光与他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微臣明白，这就去传达皇上的旨意。”说完，他手捧着圣旨急速离去。
　　而我们，只能相扶着等待。
　　两个时辰过去了，只有一个胤禛的亲卫前往探视玄烨圣体是否躬安。这时，玄烨还勉强能坐在案桌前跟我有说有笑的画扇面。三个时辰过去，又一个胤禛亲卫前往探视圣体是否躬安。此时的玄烨已经撑不住了，躺在床上假寐。四个半时辰过去了，雨越下越大，风越来越猛，明明是正午时分却好像光明忘记了这一天，忘记了照拂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
　　从南郊天坛距离畅春园骑马不过半个时辰即可赶到！胤禛竟敢公然抗旨！
　　我的心越来越冰冷，希望原本就渺小，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我仍是微笑，笑着跟玄烨扯扯这个扯扯那个。魏珠一直不曾来过，我托他带来的上用救心丸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玄烨勉强配合着我的逗笑，眼底的焦虑却越来越明显。
　　终于，我们听到梁九功在门外说道：“皇上，雍亲王求见。”
　　我望着玄烨太过干枯的眼眸，在他耳边轻轻叮嘱：“为了拉拉，绝对不能动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后才命道：“进来。”
　　宫门吱吱呀呀打开了，像是很久没有上过油了。昏暗天地里，胤禛的身影伫立着，孤独而僵硬。
　　我扶着玄烨靠坐在床榻边，而后迎向那个孤独僵硬的身影。
　　“雍亲王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进来吧。”他玄黑的眼眸毫无光泽，像两潭死水。我的话他置若罔闻，低头死死盯着我的双足。
　　我们三个都不再说话，怪异的对峙着。大雨倾盆，黑暗来临，我站立许久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控制不住的下跌。
　　一直如若雕像的胤禛此刻突然动了起来一个箭步奔到我身边揽住我下滑的身体。
　　我这才发觉他浑身上下的湿濡，贴着身子的衣衫下面中年男子紧绷的身体烙疼了我。
　　“放开！”我死命拉着他的手想要挣脱那有力的怀抱。他却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放入一旁的椅子里。然后，一边走向玄烨一边痛哭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撑着椅背想要站起，双腿仍是麻的毫无知觉无法载起我的重量。
　　“皇阿玛，您不能离开胤禛。不能……”他扑到玄烨的床榻旁哭喊着，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让玄烨冷寒。
　　我清楚地看到玄烨浑身打颤，想要说话却牙齿抖动磕碰的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烨，说话，说话啊！不要中了胤禛的计！说啊，把你想说的都告诉他，说啊！”我拼命敲打着自己的双腿，希冀它们快些苏醒。
　　“胤……胤……禛……”他抖动的手探向胤禛，颤抖的唇艰难说着。
　　胤禛突然停止了哭声，从怀中抽出一卷诏书。“想见胤祯？不可能！他远在青海，皇阿玛。您有什么想要告诉十四弟的话跟儿臣说就好。”说完，他手指一根根松开，那道召命胤祯回京的诏书静静落在地上。
　　珐琅钟敲响了戌刻的钟点，时间仿若静止。
　　玄烨也静止了，双目不敢置信的望着胤禛，手臂僵硬垂在身侧，抖动的唇齿终于平静安详颓然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