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彀》走散在时光里

87、第八十五章

　　皇陵山下，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行走于草地上，今天的天气阴暗，王逸长袍孝服加身搀扶着同样白孝加身的吴梦雪出了马车，再往山上，只有地走，马车上不去。
　　“梦雪，我”
　　王逸话还没说完，就见骑着大马的张千义赶了过来，马停的瞬间，张千义也利索的下马跪在了二人面前：“臣参加皇上，皇后。”
　　“张统领，何故如此慌张？”
　　张千义望着帝后二人欲言又止。
　　“皇后问你话呢？快说。”
　　皇上的口语里已有着不耐烦，今天阴暗的天气还带着风，这种感觉令王逸头有些发沉。
　　其实他方才被张千义打断的话，不过就是想双亲的后事直接交由刘玄机来办，昨夜因为这件事自已也已经与吴梦雪商量了，可是吴梦雪的意思，他这具身体毕竟是孝子，这些事还是要他自已来。张千义接下来的话，王逸当场脱了孝服。
　　“太皇太后说，不能如此草率下葬。”
　　“朕知道了，你此行目的，是传太皇太后懿旨要朕速速回宫，是么？”
　　张千义面露难色，王逸牵过吴梦雪的手，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这里交给刘玄机他们处理好了。”
　　吴梦雪注目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不过是不想让自已卷入这场是非，可是，她也不想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太皇太后。
　　“好，我跟你一起去见她。”
　　吴梦雪脱了孝服，她望向刘玄机等人的方向，王逸在回来的时候，刘玄机一脸难色，看来，帝王又丢给他一件棘手的事。
　　张千义上了马车，调转马头，送葬队伍继续向前行驶，忽然间，王逸掀开了马帘，他看到那2具棺材，由几十人的挽郎送葬队伍，这样的礼仪只有帝后亲王才有资格配享。
　　放下车帘的时候，吴梦雪听到了他深深的叹息。
　　她温热的手心覆在盖上了他凉凉的手面，面上的温度令他回了神，他拿起她手，放在手心把玩着，吴梦雪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媳妇，你的手好软，摸着好舒服。”
　　“呼，你这哪学的夸人本领？”
　　王逸小嘴巴一嘟，回道：“我媳妇哪里都让人舒服，她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最美好的人。”
　　吴梦雪低低一笑，马车飞速朝着宣德门驾去，侍卫见驾马之人是张统领连忙开城门，侍卫的行礼声淹没在飞啸而过的马车里。
　　床塌上的老人半倚在床头，数落了半天，口也干了，一旁的老嬷嬷赶紧送上一杯热水，待她润了润嗓子，床前站着的少年还是没有半点的回应。
　　田凤英瞅着眼前的少年，气不打一出来，直接摔出了杯子，落在了他的脚边。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这句话，在王世坤办理后事的时候，卜海斌曾与自已说过，与今日老者和自已说的一模一样，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过句话，前面铺垫的长篇大论，无不透露着殉葬意图。
　　还好在回来的时候，遇上苏瑶正在哄着哭闹不止的王一，旁边的小王城亦在奶娘的怀里哑着嗓子哭，吴梦雪不得已中途才没跟过来，王逸垂眉，打一开始他就不想吴梦雪过来，这个决定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是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不让你说的时候，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老嬷嬷赶紧拾起地上的碎杯在田凤英的命令下离了去，只是在临行前，她前后担忧的望了眼僵持的祖孙二人，却不敢再多逗留半分，匆匆离去。
　　“憨孙儿，你能不能给祖母点回应？”
　　王逸心魂似乎回了体，眸中没有半点色彩，他望向了前方的老者。
　　“您的儿子有朕的娘亲相伴长眠，孙儿想他已经很知足了，如果祖母非要说父亲缺什么，那么，朕觉得，他最缺的是一个端茶送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没有思想的孝子，祖母，孙儿愿意殉葬。”
　　“你…….”
　　田凤英气的一口老血差点没有上来，抬手间食指正对他的脑门：“你混帐。”
　　王逸双拳紧握，回想到那年的冬天，第一场雪后，第二天，哭声震殿阁，他曾经以命起誓，决不再让此等悲剧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再次发生。
　　“朕要废了殉葬制度。”
　　这句话是从他的喉间硬挤出来的，王逸只觉着头越来越重，直到喘不过气。
　　田凤英还在怒气中，火还没能发出来，眼前就是咕咚一声，那一米七身长的少年就这么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田凤英可吓坏了，慌忙下床喊人，动作更是麻利的不行，王逸早就看出来田凤英是在装病，他之所以一直隐忍不言，不过是因为顾忌她是一个半百的老人，最终，把自已硬生生的给憋坏了。
　　老嬷嬷听到召唤声匆匆赶来，目光落在了躺地的少年身上，大惊之余欲唤皇医，只是太皇太后的那句话，令她眼底浮起了惊恐之色。
　　“不准去。”
　　田凤英眸子里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恨意，眼波里甚至浮起了杀意，老嬷嬷慢慢挪开了她的视线，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的面色在慢慢变白，胸前的起伏似乎也在逐渐消退。
　　“太皇太后，躺在地上的，可是您的亲生孙子，唯一的孙子啊！”
　　老嬷嬷还是胆颤着提醒着，她知道，老者心里对这个少年有着许多的不满，她的孙子诛杀了她亲生养大的养子，更是草草办了亲生子的后事，连墓地都没有一个亲王的标配，而且，最可恨的是，田凤英在前夜听说，这混小子居然花巨资为皇后建造了一栋庭院……….
　　上一趟交谈，田凤英对于王靖荣的后事，和孙儿一切从简的提议并未提出反对意见，当自已今早听到修建庭院的一事，她心里不平衡。
　　并且今天早上还有一个重大的消息，更加令老者内心对其充满了恨意，他的孙子对自己侄孙女态度缓和，完全是因为，那是自己的侄孙子拿命换来的。
　　种种事件相加，脑中闪过往日幕幕，地上的少年自从吴梦雪到来后，就没有一件事顺从过自已的，怨气、怒气一股脑的涌上脑门，她听到了嬷嬷的提醒，而且，少年的鼻子正在向外湛着血………..
　　“快，快去宣皇医。”
　　“哎，奴婢这就去。”
　　田凤英总算是在恨铁不成钢的意识里清醒了过来，到底是老了，在慌乱之中抬起了少年的脑袋，去为他止血。
　　皇医谢百宜正在开着药方，二个娃娃在苏瑶等人合力的安抚里，慢慢停止了哭闹。
　　年轻的侍卫快速来报：“皇上昏倒了，太皇太后急召皇医。”
　　吴梦雪最先缓过神，领着谢百宜立马跟着侍卫快速的离开了。
　　苏瑶将王一放在凳子上，一把扯过紧随而来的老嬷嬷：“太皇太后对皇上做了什么？无缘无故怎么会昏倒？”
　　老嬷嬷上气不接下气的呼着气，就听到苏瑶一声大喝：“我问你话呢，你哑了吗？”
　　“回，回，苏大人的话，奴婢一直在外面候着，里，里面，发生了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老嬷嬷眼神闪躲却又不敢不听令，苏瑶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慌张，苏瑶道出了心里的猜想：“太皇太后想杀皇上？另立新君？”
　　扑通一声，老嬷嬷跪在地上，双唇直打颤，如若不是田凤英眼底浮起了杀意，料自已现在也不会如此慌了神。
　　即便慌神，田凤英当时的神情和心思，也断不能从自已口中出：“大大大人，皇，皇上是是太皇太后的，的亲，亲孙子呐，您您怎可，可，口出，狠，狠言啊！！”
　　“即然没有，你在害怕什么？又何故如此恐惧？口出之言更是哆嗦个不停？”
　　苏瑶步步逼近，毕竟是在后宫混了半辈子的女人，老嬷嬷的心率也在慢慢平复，回复的句句在理：“天下初定，皇上还这么年轻，奴婢是害怕，是担心，是紧张所致啊！”
　　苏瑶望着眼前跪着的妇人，转过了身，她自知在她身上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自已昏倒这么简单，她想去看看，可是眼前一脸无措的奶娘和二个孩子，王逸那边有吴梦雪，他是安全的，最终苏瑶还是拿起药方去抓药了。
　　当吴梦雪赶到宁宫，里面的一幕让她大脑仿佛窒息一般，久久才回过神来。
　　少年躺在老者的腿上，一脸是血，面如死灰，虽然老者一直在喊着皇医救命，对于田凤英脸上的焦急，并未让吴梦雪感到半点温暖。
　　谢百宜放下药箱，扶起田凤英交由一旁的宫女，正当他要蹲下身时，却被吴梦雪一把推开。
　　谢百宜就这么看着眼前皇后，不，应该说是眼前的妇人，她焦急的唤着伴侣的名字：“王逸，王逸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方才我们还在一起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
　　她学着他当初教自已的方法，他说：二十一世纪的心率复苏比中药急救效果要快…….
　　她学着他的力度，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在自已后背教自已手势如何救人，那是他到南国接自已时，在公主府的□□院里，他亲手传授自已的，他说，那是他以前的师傅亲授于自已的……
　　都一分钟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反应？吴梦雪慌了，眼泪、沙哑的嗓音，她慌了神，她永远不会放弃他。
　　她继续，泪水落在了他的唇上，肆意蔓延至腮边。
　　“你不能有事，我不许你有事王逸，你别吓我，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
　　吴梦雪现在真的尝到了将要失去的无助，满屋子都是她的哭声，始作俑者也慌了，她在后悔，如果早一点让老嬷嬷去喊皇医会不会…….
　　田凤英一扶脑门，别过了脑袋，仰起首，老泪纵横，双手合十，虔心向佛祈祷。
　　二分钟……..谢百宜刚蹲下就被厉声斥退。
　　“你昨夜不是还与我说，要带我一起赏花的吗？你还没带我回家呢，王逸，你骗人，骗子，大骗子………….”
　　听到这里，田凤英顿了一下，她今天偷偷去了一趟那个庭院，里面有樱花桃花…等等。
　　莫不是，吴梦雪还不知道这件事？田凤英的目光看向了躺地的孙子，内心五味杂陈。
　　吴梦雪再也忍不住了，马上就要三分钟了，她哭啊，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也不放弃，哪怕额头满是汗珠。
　　三分钟过去了，躺在地上的人还是面如死灰。
　　吴梦雪受不了了，放声大哭的同时，不要命的在其胸口，薄唇做着相同的动作，她哭的撕心裂肺，她要他活着。
　　忽然，王逸口里冒出一团鲜血，是胸腔的那口血差点要了他的命。
　　吴梦雪两眼透红的赶紧给他侧躺，顺着他的后背，助他将堵腔之物排尽，平坦的胸腔恢复了往日的起伏，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的人儿也沉沉的睡了去，拉他出鬼门关的人儿也瘫坐在了地上。
　　吴梦雪看着他的后背哭笑了一声，撇嘴的同时，更是一抹眼角，眼泪止不住的流，方才，真是吓坏了自己。
　　停顿几秒后，吴梦雪命令侍卫送皇上回寝宫，在王逸被人背走后，吴梦雪趔趄着站了起来，得以喘息的机会，她的目光逐一扫视着屋内所有人的眼睛。
　　太皇太后的寝宫，现在，吴梦雪脑海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放纵王逸，让他次次对眼前的老者退步忍让。
　　“怎么，皇后是准备对哀家兴师问罪吗？”
　　王逸不在这里，田凤英自然也不在其面前装的和蔼可亲，何况，眼前的女人也并未给自已生个重孙。
　　“孙媳怎敢？”
　　吴梦雪的目光停在了方才求救的嬷嬷身上，老嬷嬷本就被苏瑶搞了一道，面对吴梦雪如剑一般的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的闪躲，同时，田凤英也发现了。
　　吴梦雪的智商和手段，田凤英是见识过的，自然晓得，她已经发现这件事有蹊跷。
　　“不错，你看到的，就是你所想到的，有那么一瞬间，哀家并不想救他。”
　　吴梦雪自幼生长于深宫，早就深知宫里的女性，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女性，她是没有母性的，甚至为了上位，连自已的亲生子都愿意做为铺垫。
　　可是，当她听到田凤英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而且，她口中的对象还是自已的挚爱，她如鲠在喉。
　　“王逸，他可是你的亲孙子。”吴梦雪在话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已此刻是多么的愚蠢。
　　“可惜，他一直未与哀家同心呐。”
　　二个聪明的女人交流起来就是这么直接，与此同时，田凤英撤退了所有人，屋内只剩祖孙二人，田凤英也缓慢的坐到了床沿。
　　“孙媳理解你的私心，但王逸他不是你传宗接代稳固权力的工具，他是你的孙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吴梦雪冷呵一声，对于一个老顽固来说，和她说这些最多也就是得到一个回复：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他人生的使命。
　　结果如自已所想，田凤英回复的和她想的一模一样。
　　“你孙子他从始至终都在想着替他的父亲尽孝，他如果知道祖母您今日对其所为，您觉得他的那颗心受得了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至亲伤害了，您对他可曾有过半点怜悯之心？”
　　“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女人。”
　　田凤英出口指责，继续诉说着内心的不满：“在你没来之前，槃生不是这样的，他可听哀家的话了。”
　　田凤英话间红了眼，语中带着泣声：“自从你来了以后，他处处与哀家作对，如果不是你，容儿早就诞下皇嗣了，哀家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他带你这个祸害入室。”
　　吴梦雪轻蔑一笑，既然老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想问她一句话：“孙媳只问祖母一句，您还会继续干涉我夫君的所有旨令，继续逼我的夫君吗？”
　　她们都是聪明的女人，一个是真聪明，一个也是真聪明，只是其中一个开明的女人遇上了对的人，另一个迂腐的女人遇上了一个不愚孝的后人。
　　这场局，枪响之后并没有真正的赢家，也许，最终的结果早已命中注定。
　　王逸在吴梦雪的严密策划下，和苏瑶、卜海斌等人的帮助下一举削弱了内乱和外敌，如今在天下已成定局的时候，田凤英自知已经难以掌控当今圣上，然而她并不想自已百年之后，田氏一族在朝中再无依靠，更是见不得侄孙女在后宫受委屈。
　　她现在陷入了一个旋涡，她想和以前一样，控制自已的后代，要自已的后人都听从自已的话，按着自已的想法去做，偏偏王逸就不吃这一套，那么，她自然也不会叫他好过。
　　“他也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是他的祖母。”
　　吴梦雪最后看了眼田凤英，她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吴梦雪自知没有继续和谈下去的必要了。
　　红唇轻启：“好，好，很好。”
　　田凤英未言，坐的端正。
　　“祖母好生歇息，孙媳退了。”
　　田凤英一脸茫然，方才还气势汹汹，这会儿火焰就退了？
　　然而重磅一击在后面呢。
　　待大门合上的时候，门外是吴梦雪下达命令的声音，不急不慢，从容而淡定：“传本宫令。”
　　“臣，领旨。”上前的带刀侍卫是张千义身边的得力干将，自然是听令皇上皇后的。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需要静养，除了原先的嬷嬷可以留下贴身伺候外，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若有人求见，必须通过本宫许可。”
　　田凤英听到此处，那是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出外，就听到令自已血压飙升的话语：“倘若太皇太后想见孙子了，也必须第一个通知本宫。”
　　侍卫跪地领旨间，田凤英也跟了出来，此刻的吴梦雪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给自已，田凤英望着眼前的侍卫气的牙直龇，现在皇宫内外的警卫可都是王逸的人，也可以这么说，全都是吴梦雪的人。
　　田凤英虽然老了，但她心里有数，王逸的重情性子，她不比吴梦雪知道的少，吴梦雪肯定不会受自已拿捏，但那个不争气的孙子也不敢拿自已怎么样。
　　如果吴梦雪在，知道田凤英此刻的想法，她一定会不留情面的回击：不是王逸不敢拿她怎么样，而是王逸于心不忍。
　　假设放在以前，吴梦雪不会把事做的这么绝，现在，老者差点害死了自已的爱人，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样的事，她至死都不敢想会有第二次。
　　都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在这个封建王朝里，祖孙媳之间有着一道难以横跨的权力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