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戚顾）荷叶杯》纳兰佩紫

29、12：浮世凉闲(中)

　　白衣的是一剑天下洛千风，他一手按剑，一手背负在身后，迎风而立，身形潇洒，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不少钱。
　　黑衣的是一夜年华唐染，她坐在船头，大概是因为水湿衣裙不方便动手，特意将裙子改短，一双皓如白雪的脚踝伸在水中，不时踢起浪花。她笑得甜甜的，与洛千风刚好相反，就好像她欠了所有人不少钱。
　　看到这两个人追来，顾惜朝当真是郁闷已极。明明刚要决定与戚少商分道扬镳，偏偏此刻让那两人发现，恐怕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了——没有什么特别交情的话，谁没事做会相约着跑到湖面上泛舟。
　　那两人追的快，戚少商也将手按在剑柄之上。顾惜朝没有雇佣舟子，洛千风那船又来的如此之快，这时着急也没用，根本不可能逃得掉，且又是开阔的湖面，想躲都没地方，真是老天不长眼，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还好就他们两人……”顾惜朝叹道：“你重伤初愈，是打不过他们两个的，想要活命就得用计，硬拼不行。”
　　“用计？”戚少商虽然素知他机智过人，却也难免狐疑的看了一眼。这种紧要关头，而且是这种情况，怎么用计？
　　“你知道唐染是唐门破门弟子，暗器是很好的。”顾惜朝解释道：“但是她的暗器在水下恐怕就没这么好使了吧？而且洛千风是北域出身的剑客，应该不常在江南行走，他的水性也不会比你我更好。”
　　看到戚少商若有所思的表情，顾惜朝不紧不慢的补了句：“当然，他们真正的水性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乱猜的。”
　　“就算是揣测之词，但只要能让他二人落到水里，绝世功夫也就施展不出来，但是如果他们水性真的不好，难道会跳下来吗？”
　　“你还真是不开窍。”顾惜朝轻笑一声：“他们就算不会跳，我们难道不会吗？”
　　戚少商得他提醒，立即舒了眉点点头。这一手的确谁都想不到，要拉对方下水自己先跳下去——以洛千风和唐染的武功，戚少商对付一个还可以，顾惜朝却是不行，但是若要都下了水，除非真有踏江渡水的轻功，否则再高的武功也没用，对于洛千风和唐染来言，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扭转战局。
　　而洛千风和唐染本来是追江上雪的，打了一架后江上雪再次落荒而逃——当然这次有两人联手追踪，江上雪也不得不边打边跑，白莲公子的实力太过强悍，虽然不愿意和他们破脸，但随便出手几招便伤了人，这些伤口不轻不重，却都在腿上，在上次洛千风与江上雪对话之后，便知道江上雪这次是真的动了怒，立意要杀公子，虽然自知不敌，还是与唐染一路追来，哪知到了附近便断了线索，正打算飞舟渡江取近道返京，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的碰到了戚少商。
　　而这个时候，戚少商也看到了他们，更让一剑天下想不到的是，那两人居然互相低声说了什么后，毫不犹豫的便跳入江中。
　　这时已经日头偏西，光线并不太好，再加上湖面广阔，竟以洛千风和唐染的眼力，也说不清他们到底游到了哪里。
　　“难道那两人知道被我们追上肯定打不过，所以干脆投湖自尽？”唐染笑嘻嘻的道。
　　“别胡说。”洛千风皱眉叱了她一句，瞥眼看到船头前的湖面下似乎快速游动着一个大黑影，想也不想的便拔剑空击，剑气激荡，这一下使湖面溅起了丈余的水墙。
　　“洛大哥好内力呀。”唐染拍手笑着，这时两人都发现被洛千风剑气击杀的黑影已经翻着肚皮浮了上来，原来竟是一条一人来长的大鱼。
　　“染儿，你练暗器多年，眼力必定不差，难道就看不到他们的位置？”
　　听着洛千风皱眉埋怨，唐染还是笑嘻嘻的道：“看得到呀，他们刚才不是从船边游过去，往那个方向去了吗？”她皓腕一指，洛千风差点没给她气死：“你早就看到了，为何还不出手？”
　　唐染摇了摇头，先指挥舟子掉转方向，然后居然比洛千风还不满的道：“我的暗器可不像你的剑气，就算全身武装，发一件也就少一件，何况这水面就是个软墙，能将任何巧劲都化解了，小妹可没有洛大哥这样霸道的内力。”
　　眼见要拿的正主儿就在附近，却没有办法追上，洛千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道：“可是……你水性怎样？下水将他二人逼到我剑气范围之内，我就可以一举重创他们……”
　　“小妹从小长到大，如今是第一次坐船，你说我水性好不好？洛大哥要是想在水下与他们斗，小妹就在此给你压阵。”
　　唐染耸了耸肩，一副困扰的样子。洛千风也露出为难之色，“我要是识水性，也不用耗费内力去炸湖面了……”
　　两人这时才发现彼此竟然都是旱鸭子，根本就无法下水拿人，就算洛千风剑气强悍，但也不是没有极限，像刚才那样随便击打水面，只能炸死几条小鱼罢了，顾惜朝与戚少商都是会武功的人，哪会乖乖等着他来炸。
　　唐染眼力极好，这时告诉洛千风：“他们已经游开了很远啦，再不快一些恐怕就追不上了，哼，只要跟着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游多久，总会累了上岸的，到时候我们保持着体力，拿下他们轻而易举。”
　　洛千风却道：“算了，我们先一步回京与公子汇合，只要守住城门，戚少商会自投罗网的，何况狂焰也在附近，我们只要请‘那一位’调动人马一路上布下探子，东西只要在戚少商身上，他就别想迈进京师一步，当然如果他要敢交给别人，那就更好办了。”
　　“哼。”唐染虽然不服气，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她知道洛千风说的‘那一位’是谁，洛千风向来对那人没有好感，说起来竟然连名字都不提。
　　只见他白衣飘飞，负手顾立，深吸一口气道：“白莲已经先一步往公子那里赶了，他武功太高，今次又真的发了火，若我们迟了半步，我怕公子有危险。”
　　唐染却对青岚公子盲目崇拜，立即道：“不可能，以前就算他比公子厉害那么一点，但如今公子武功大成，白莲必死无疑！”
　　洛千风负在背后的一双手渐渐握紧：“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想他白白丢了性命。他与公子一战，无论剩下哪一个，都……”
　　他神情黯然的还在说着什么，冷不防背后一凉，迟疑的捂着伤口转过身来，看到唐染还是对着自己笑得甜甜的，而他摊开掌心一看，掌上沾染了后背伤口的血痕，居然血色里还透着深蓝色的幽光，显然唐染出手极毒，竟在暗器上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你……”洛千风想要拔剑，却一个趔趄掉下船头，只有一双手还死死扣在船舷边上，苍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
　　“我怎样？”唐染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低头看着越来越神志恍惚的洛千风，轻轻的道：“一剑天下，你武功太强，本来我是没有机会杀了你的，但是怪就怪你太大意，竟然就这么将后背卖了给我，临死前我让你明白一件事，你不用这么伤心，染风花雪月每一个都是忠心耿耿，我并不是唐染。”
　　洛千风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恍恍惚惚中，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对，她的确不是唐染，如果真是染儿，怎么会一直推三阻四不敢出手，因为她学不来染儿独门的暗器手法……可是她是谁？什么时候在自己身边悄悄换了人？真正的染儿又在哪里？
　　‘唐染’知道他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骇，一脚踩在了他扣着船舷的手上，迫使他放开手完全掉下去。
　　同时，她也说了最后一句话：“能让你这大高手没有发现这副容貌有丝毫的异样，想必这时心里也应该知道，这叫做人皮面具，至于用谁的皮做最合适，你到黄泉路上慢慢猜吧，不过一个没有脸的女鬼已经在前面等你了，不会太寂寞的，上路吧。”
　　“你……你杀了她……！”
　　洛千风扣着船舷的手松开之时，用尽全力怒喝出这一声，然后奋力拔出剑挥了一招，便连人带剑掉落湖心，再也没有浮起来。
　　船上的‘唐染’知道洛千风临死一击非同小可，当下也慌忙避让，不过她武功还差得远，险险让过要害之后，肩头一片皮肉连着衣衫仍是被剑气削飞，她也顾不上疼痛，能以这点代价便杀掉一剑天下，还是很值得的。
　　随便包扎了一下，她接过舟子递来的新衣躲进舱内，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白衫翠裙，满头珠光的华丽少女。她的手中还捏着唐染的面皮，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发丝，轻笑道：“若非为了赚你，这么丑的女人，我还真不屑改装呢……加速给我返京！”
　　看来几名舟子早已是她的人，听到主子发话，都是齐齐一声答应，小船如离弦之箭飞速离开了湖面，渐渐去的远了。

　　逃过一劫的顾惜朝与戚少商随便捡了个地方上岸，戚少商再次道谢，声称多亏顾公子急智之类的，顾惜朝却有点想不通，他说：“那洛千风好歹还隔着水面出了几剑，唐染却纹风不动，他们看上去并不是一定要我们性命的，这可有点蹊跷。”
　　虽然也不完全排除那两人全是旱鸭子的可能，但是像这样简简单单就罢手，并非随意听风阁的作风。要知道洛千风明知敌不过白莲公子，还是兢兢业业的追了数千里，怎么可能对戚少商反而如此放松。
　　正这么想着，戚少商已经拧干了外衣，不知发现了什么，猛然站了起来：“顾公子，那边好像有遇难的人！”
　　等他们二人跑过去查看的时候，正是洛千风双目紧闭，浑身肿胀的倒在岸边，看样子应该是被冲上来的，也不知生死，手中还紧攥着那把名剑天下。
　　“他后背有伤，应该是遭人暗算，暗器上喂有奇毒……顾公子，劳烦你护法，我替他用功力将毒气逼出体外，也不知现在还是否赶得及！”
　　戚少商说着就扶起人事不省的洛千风，一双手按在了他后背的伤口处，冷不防身边的顾惜朝却将他一把推开，失去了戚少商的助力，洛千风又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你疯了！你重伤初愈，自己的功力都还没有恢复，看他的样子又绝对中毒不轻，万一这毒药厉害，你不但救不了人，自己都会被反噬！”顾惜朝提着戚少商的领子揪着他起来，毫不客气的道：“何况，他本来就是追杀你的，你却要耗费自己的功力救他，就算真能救了人，谁知他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事，一剑天下武功绝高，到时候我可护不住你！”
　　戚少商却道：“不论如何，怎么能见死不救？何况洛千风以前在小雷门与我斗过剑，我知此人性情直率自恃，绝非歹毒之辈，若有人以暗箭伤人，必须先将他救起方知原委。”
　　“你还嫌事惹的不够多么？居然仇家的冤情你也要管！”顾惜朝没好气的对着他翻白眼：“你是大侠，洛千风可是魔头，死在他天下剑之下的正道人士也不计其数，你难道不该替武林除害么？”
　　戚少商却不顾他的阻拦，再次扶起洛千风，一边输入内力，一边勉强开口道：“一剑天下为人并非一味奸邪，他一生爱剑如命，所杀之人都是有名剑客，也是先按照规矩下了战贴，双方公平比试，尽管因此不少剑客都死在他剑下，却不能说是滥杀无辜。”
　　顾惜朝见他一意孤行，知道无法再劝，只得仰天闭目，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嘴上却还是带了点嘲讽之意：“真是搞不懂你们江湖上的这些古怪规矩。”
　　他嘴上说的虽然负气，却知道戚少商如此耗损内力救治洛千风，此刻正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若要不顾而走撇下他们两个，就是一个黄口小儿一根手指都能要了这两个绝顶剑客的性命，当下心里也不知什么复杂滋味，盘算了数种念头，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这时戚少商的真气正与洛千风体内毒性相拼，情形万分凶险。他本就重伤初愈，一身功力还没恢复六成，如今勉强为人驱毒，真是丝毫不敢大意。只见他面颊上汗水涔涔而下，按在洛千风背上的双掌也隐约散发着微紫的光晕。
　　顾惜朝瞥着洛千风煞白的脸上变幻着各种颜色，知道戚少商已经成功激起了他本身的内力，两人的内力里应外合，一起对付着毒性，也不知洛千风神智是否已然清醒，还是无意识的配合着外力自行疗毒，顾惜朝提起一只手掌，心想若要此时在洛千风大穴上以玉碎阴力悄悄按上一下，就算他这条命能被戚少商救回，一身武功也就付之东流，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提着手掌凝眉看着洛千风，脸色阴晴不定，到后来一咬牙，走到正在疗毒的两人身前，心道戚少商这大侠对着死敌也要妇人之仁，仿佛浑然不知人心险恶，洛千风的武功本来就高，戚少商对上他乃在伯仲之间，若这厮解毒之后翻脸，便是谁也奈何不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