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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君不见(上) ...

  •   6:君不见

      连云山水这一带,可真是有一个‘好地方’。
      那是一大片荒林山野,罕有人迹。
      若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尚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它属于五不管七不过,最方便打架。
      所谓五不管,是说这地方刚好距离四个势力远近相当。
      这四个势力自然是:睚眦必报的雷家庄、愤世嫉俗的毁诺城、强寇悍匪的连云寨、老而愈坚的神威镖局。
      之所以是五不管,乃是除了这四大势力外,官府也懒得接收这么个荒地,而所谓七不过,是除了四大势力与官府外,行商平民也自觉避开此处,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里是不能走的。
      至于为什么不能走,反而没人去深究了。
      一个雷家庄、毁诺城、连云寨、神威镖局与官府都避过的地方,老百姓自然也视为禁地。
      而如今,这荒林中已俨如战场。
      从高地望去,林子周围绕着层层浓雾,依稀看得到有不少人被困在了中央。但被困的是什么人,困人的又是什么人,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只听得,木鱼声不断传来,还不时夹杂了狼嚎与咒骂,林子中的混乱可想而知。
      只是愈是混乱,此情此景下就愈见荒凉。
      诡异的荒凉。

      “你说,五寨主九寨主到底遇到了哪些人?交手了么?”
      不远处的小山头上,戚少商与顾惜朝仍是携手在前,其余寨主跟在身后,观望片刻,戚少商已招来方才报信那名弟子细细询问。
      那弟子想起林中敌人,冷汗就冒了出来:“回禀大寨主,小的……小的不知……不知那人是人,是鬼!”
      顾惜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知道此人吓傻了,也不在意,续着戚少商的话头轻轻道:“自然是人,这世上又哪里有鬼?”
      “是、是,大当家说的是!”瞧这人神情,分明心中仍是害怕已极,只是嘴上随口附和:“管爷与游爷领着大伙儿支援边关,那姓张的朝廷武官说什么也不让咱们出击辽人,说要等圣上旨意,还说咱们是草寇流匪不足为信,此来援手或许是假,趁火打劫才是真!”
      戚少商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心微攒。顾惜朝只觉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紧,倒很佩服他没当场发作,不由得撇了撇嘴角。
      真是好心没好报。
      那弟子看戚少商脸色不善,小心翼翼的转向顾惜朝。顾惜朝却笑的仍旧风流婉转,也看不出什么意思。
      他自踌躇,戚少商已道:“继续说。”
      仿佛得了赦令般,他便又接道:“管五爷意思是既然人家不承情,咱也不必赔上子弟给这狗贼拼命,将兵马原样带回寨里便是。游九爷却说远途赶至,总不能剑出鞘无血空回,于是带兵打了几场,辽人均望风而逃。边疆之危既解,两位爷便带大伙回寨,谁知,路上却碰到了一群江湖好汉,正是歃血盟的残党。”
      戚少商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哦,就是半年前杀散了的那乌合之众。”
      顾惜朝瞥了他一眼,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半年前与歃血盟好手的一场死斗,就是他与戚少商初遇之时。如今想想还真是赔本买卖,自己难得路见不平,人家却忘得一干二净。
      “大寨主说的是,领头的那个正是盟主‘血刀’曹图远。他说‘卧薪尝胆,君子十年……’”
      才不过等了半年多而已,就说的这么苦大仇深,还‘君子’十年,若真是君子就直接杀上连云大寨,说到底不过一群只敢拦截疲兵的无赖而已……顾惜朝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说书:“简单点。”
      “是是,总之就是曹图远又聚集残党,将与大寨主的昔日恩怨,硬算到了管五爷他们头上!”
      戚少商听见林子中传来的木鱼声渐渐微弱,知道老五‘千狼魔僧’管仲一是以木鱼驱狼对抗敌兵,才能支撑到现在。但毕竟管仲一内力有限,恐怕很难再坚持下去,不禁有些心急:“曹图远怎么会是五弟的对手?”
      那弟子方才说起歃血盟余党时,脸色已恢复正常,如今听戚少商问起,却又泛上惊慌的白垩:“所以小的才说,那人不是人!”
      “他是鬼魅!我等只见到一个红影飘来荡去,轻轻在谁身上一按一捏,那人就必定倒地不起。而以管爷武功,竟摸不到人家衣角!”
      “而且这鬼魂还布下了迷魂阵,凡是进了林子,就再也找不到方向,若非小的混乱之中与大队走散,恐怕如今也要困死在那林中!”
      “那恶鬼肯定是要等我等力尽后,一个一个捉来吃了的!”
      说到这里,他抱着双臂蹲下身子,不住的发颤,想是怕那‘鬼魂’怕的要死,连想想都觉得全身阴寒。
      “惜朝,你觉得如何?”
      戚少商复又望定那浓雾缭绕的荒林,话却是对顾惜朝说的。
      顾惜朝笑容不变,只身子微微后倾,仰头靠近了阮明正:“啊呀三哥,你真信那红影是鬼魂吗?”
      阮明正知道他是故意问起自己,也是摇扇微笑:“恐怕是那姓曹的请动什么高人助阵,摆下了阵势而已,不懂之人陷入,自然五迷三道。”
      “对对——”
      顾惜朝还待与阮明正搭话,戚少商手一紧已将他身子拉正,“你二人还有闲说笑?五弟九弟可都在内陷着……”
      “不急,不急,那布阵之人是高手,咱寨子阮三哥也不是庸才——”
      顾惜朝还未说完,阮明正已道:“大当家太抬举我了。说实话此阵着实有些蹊跷,我尚未看清其中变化不敢断言。大当家精于此道,还望指点一二。”
      他二人在这里参悟玄机,戚少商还算有点耐性,而穆鸠平与勾青峰早忍不住插话:“大当家、三哥,你二人打什么谜语,再不救人可就来不及了!”
      阮明正慢条斯理的摇头:“非也。破阵讲究时机,若时机不对,恐怕再多十倍兵马也难以胜之。大当家定有深意。”
      阮明正虽然貌似解答了为何迟迟不动的理由,但这番悠哉说辞却只急得两人更加抓耳挠腮。
      顾惜朝不像戚少商那样眼神一直盯着林子。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困在里面的兄弟死活。
      他只是随意瞥了瞥,然后就与阮明正斜诨打岔,根本没露出一点要破此阵的意愿。
      那渐渐微弱的木鱼声与狼嚎声,戚少商听清楚了,所有的寨主听清楚了,当然顾惜朝也听的清楚。
      管仲一、游天龙危在旦夕。
      然而穆鸠平他们虽然急得上蹿下跳,却始终没有催促,仿佛信了阮明正的说辞——破阵,是要等待时机的。
      虽然这个时机他们并不知道,但他们却相信,大当家一定知道。
      他们认定这一并喝了血酒发了毒誓、他们个个佩服已极的大当家,是与他们同样担心自己兄弟的。
      顾惜朝却并不这么想。
      虽只一眼,他已看出那布阵的幕后黑手乃狡毒之人。
      何况此阵变化繁复,杀机重重,那半吊子军师阮明正必参不透。也就是说,连云寨里,只有自己可决阵中人的生死。
      行军第一阵就是在江湖上与人斗狠,顾惜朝从来都没想过!
      何况这布阵残毒如许的高人,恐怕破了他阵比当面唾骂还让人难堪!如自己轻易破之,必定等于结一强仇!
      而且本来他就被授意攻破连云寨,此时假这布阵高人之手去其助力,可说有益无害。
      何况,若自己随意指点,阵虽一样能破,但赔上他几个寨主送命,其他人看不懂定说不出什么好歹。
      他想了很多,算了很多。
      但是,等回神之后,却发现握着自己手掌的,戚少商的手心,满是冷汗。
      他瞥眼看去,戚少商的侧面还是如往常一样。
      微攒着眉,紧抿着唇,干净的眼里透出掩不住的担忧。
      继而那一幕就在脑中回放。
      “如今五弟管仲一与九弟游天龙在外,戚某便替他们喝了这酒。”
      ——今时今日,结为弟兄。贵贱同当,生死与共。上有青天,下有黄土,若违此誓,血溅江湖!
      血味在喉!
      他仍是,握的这样紧。
      不容抽离。
      顾惜朝心里一叹,强行驱散那拜香豪情,对自己说,如今若不救人,必遭怀疑,日后行事定将不便。
      对,便是如此。
      何况这些草寇,要救要杀,或者救了再杀,本无分别。
      一念及此,别的统统抛至脑后,无暇他想,决意破阵。顾惜朝抬臂遥指寒林,山风呼啸,将衣袖灌的鼓胀,他比着手势,口中不停。
      “阮三哥带一百人从右侧下山攻入林中,每隔五步必有红旗插地——此旗不可拔,一拔必引天雷——需以土埋方可前行,掩尽七七四十九旗之后,乃见香案,杯酒火符,引弓射之!”
      “可若是火旗大阵必有九九八十一只……”
      阮明正还待请他深思,顾惜朝冷冷道:“待破阵之后,咱再研讨不迟。”
      阮明正也知此事不可拖延,眼见顾惜朝所授破阵之法,与自己所看之阵格格不入,但他只略一犹疑,点了人马便即下山,竟无半点拖泥带水,显已将性命赌在这荒谬绝伦的破法上!
      “四、六寨主各领一百人从左侧攻入,每隔七步必有白旗,此旗却不可土掩,必以刀刃裂之,六十四旗之后,乃见香案,案上却是活蛊。蛊坛不可破,必点火焚之!”
      穆鸠平与勾青峰什么也没瞧出来,更是干脆利落带人就冲了下去。
      “劳二哥带一百人从正面杀入,必有红衣鬼兵相阻,不用理会长驱直入,见黄衣者斩!”
      一直面无表情的劳穴光拔剑冷笑:“敢困我五弟九弟,正要斩了!”
      顾惜朝眼见三路人马已按指点分路入林,终于喘了口气,微微侧身看了眼戚少商。
      戚少商也在看着他:“剩下一路,应该就是我了吧?我看不透此阵法,听你吩咐便是。”
      “不,你是主将,在此静候破阵佳音即可。”
      顾惜朝嘴角扯起个似有还无的笑意,忽而回握他手,戚少商只觉那冰凉手掌紧紧在自己手心一攥,随即一空。
      顾惜朝已抽手而去,转身夺过身后子弟一柄长剑,青影晃动之间,竟独身往寒林掠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
      顾惜朝显已决意亲为,待他回神望去,那一抹青影早与浓雾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了。

      ——我为何自己冲了下来。
      顾惜朝抽身夺剑飞掠下山的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已极,心中却纠结一片。
      可恨。
      可恼。
      可笑!
      明知这破阵最后一门乃是关键,将要硬碰硬的对上那深不可测的幕后黑手。
      明明那姓戚的武功比我好!
      明明陷入阵中的是他的兄弟!
      明明我救了这干人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宰!
      我冲过来做什么?
      就如同方才对管仲一、游天龙的救与不救挣扎半天,最后用‘救了他们再杀也一样’说服自己终于决定救人,顾惜朝很擅长给自己不合理的举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尽管那理由很微妙,很荒谬,但这不重要。
      只是需要一个理由,随便什么都好。
      但是现在凭他的聪明才智,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不,你是主将,在此静候破阵佳音即可。”
      自己就这么冲了过来,还好像很心甘情愿。
      聪明人一旦做出什么不聪明之事,岂非更加可笑。
      自从遇到某人,他顾惜朝做的匪夷所思之事,好像是越来越多了。
      这兆头可不好。
      顾惜朝心中万分纠结,却碍于自己‘一往无前’的早早冲入阵中,此时想走怕是也来不及了。
      阵中鬼哭狼嚎阴风道道,他却是懒得理会。
      前行不过数丈,已听得林子右侧发出风雷之声,紧接着左侧也燃起浓烟。
      接着兵器交接声便传了过来。
      顾惜朝心知若破此阵刻不容缓,自己一旦迟疑便前功尽弃,只得加快了步伐,飞掠之时,已拔出长剑。
      也就在这时,他眼前突然飘出一袭红影,尚未看清面貌,那人便一掌拍下!
      这人的武功竟不亚于他的阵法,仅掌风已足以迫人!
      顾惜朝心知若被他掌力击中不死也残,但急掠之下却不及躲避,当下也未停步,反手便是一剑。
      他反应快,那人却更非庸手,居然横飞三丈又赶在了顾惜朝身前,依样一掌拍下,竟似不屑背后偷袭,掌掌都往人前而发!
      这第二掌顾惜朝已做好准备,身子斜斜左飘,长剑点点正是狠绝绝情的名招‘寒鸦戏水’,同时左袖扬起,成名的五色斧也毫不客气,直取此人心口!
      “哼,我道是谁敢破我秘阵,果然有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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