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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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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一旁的朱面侍人应了声,转身退出璇玑殿。
长生殿建在散璋山腹之中,内里大大小小的洞室也有几十来个,均不见天光,唯独长挽轩所在的山洞顶上有道狭长裂口,可见日月天光。屋前屋后也不是长生殿里随处可见白色假花树,而是在花架下栽了几株藤蔓,藤蔓沿着花架攀爬生长,垂下的枝条上零星开着三四朵红花,这便是红袖蕊了。
散璋之外,红袖蕊珍贵难得,但在这里,也不过如随手栽种的花草一般寻常。
那朱面侍人一路赶到长挽轩,便看见花架下一人正伸手掐了朵红袖蕊,拈在手上细细研究。听见人声,转过身来,这人面相斯文,乍看倒似个读书人,却偏偏不曾好好束发,便连外袍也只是松松披在身上,显出几分自然惬意的气质。看见朱面侍人,凝重的神色略缓了缓,问道:“如何?”
朱面侍人道:“萧殿下已在璇玑殿中。”
那人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仍是站在原处,慢慢的将手中红袖蕊揉碎,绯红的花汁沾在指尖,隐约飘出些香气,但过了片刻花汁颜色渐淡,最终变做透明汁液渗入皮肤。
朱面侍人等了一会,见那人没有要动身的样子,终于有点按捺不住,说道:“萧殿下情况危机,若再拖延,只怕……”
那人看了一眼刻漏,道:“章意比萧晚楼更不能等,他越急,我们的胜算才会越大。”
朱面侍人迟疑问道:“究竟……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这么少……”
朱面侍人语调略带惊讶,默然片刻,方才口道:“杏林建立百余年,盛名远扬,据传当代杏林之主更胜前人,生死人肉白骨,无不治之症,无不医之病。”
那人又揉了一朵红袖蕊在指尖,哑然失笑道:“如你这般说的,岂不是成神了。我只是一介凡人,纵然精于医道,总究也有力不能及之处。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是输是赢端看运气如何。”
朱面侍人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一下,道:“说的也是。想不到杏林之主还是个赌徒。”
那人亦笑道:“这一场赌局,你也身在其中。你这样的胆识,我很是欣赏,若此次成功之后,你有何打算?”
朱面侍人道:“这倒没想好,若继续为安阳女帝效力也未尝不可,或者就此留在散璋,没准新帝封我一官半职,今后的日子说不定也会十分趣味。”
那人道:“哦,你的心志倒大。”
朱面侍人道:“安阳尚可称帝,这世上女子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那人抚额道:“若是有朝一日世上都是女帝,叫我们这些男人怎么办是好。”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刻漏,这一番闲聊也不过半刻的功夫,虽然说的轻松,但心里却越发沉重。再揉碎了一朵红袖蕊,终于道:“时辰到了,走罢。”
朱面侍人眼神微敛,收起了玩笑的心情,随着那人走出长挽轩。
洞中道路曲折,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因为他们都知道,即将面对一场激战,成败在此一举。
璇玑殿内,章意已经焦虑的来回走动,他本人精于医道,只看萧晚楼气色便知情形不妙。他所忧虑,自然不是萧晚楼的生死,而是若萧晚楼死了,一时哪里能找到适合菟丝子蛊寄养的人。
眼看萧晚楼气息渐弱,又想到章玖自作主张将萧晚楼丢入水牢,不由怒焰滔天,冷声道:“来人,去把章玖带来!”走了两步,又问道:“沈轻狂怎么还未来,派人去催。”
章意为人阴沉冷酷,璇玑殿里这两个近身侍奉章意的侍人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心知大事不妙,连忙战战兢兢的应声,一溜烟跑出去找人。
其中一人方跑出璇玑殿,迎面便看见章玖正朝璇玑殿走来,连忙上前道:“少主来的正好,殿主请你入璇玑殿一趟。”
章玖神色倨傲,问道:“听说关在水牢里的那人被送入璇玑殿?”
侍人道:“可不是,殿主十分生气。”
章玖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囚犯,这般兴师动众。”紧了紧衣袖,越过那侍人,往璇玑殿走去。又丢下一句话:“你便在殿外候着罢。”
侍人唯恐被章意迁怒,正求之不得,应了一声,便守在璇玑殿外。
章玖推门而入,目光掠过昏迷在榻上的萧晚楼,冷笑道:“我道是有多厉害,也不过只在水牢里待了三日……”
话未说完,章意身形一闪,已跃到章玖身前,一掌拍在他胸口,怒喝道:“混帐!”
章意盛怒之中,已用上七分内力,章玖猝不及防,被他这一掌拍实,顿时倒退数步,撞翻身边花架,喷出一小口鲜血。
章意又上前一步,再要出手,这时殿外传来声音,道:“殿主,沈先生已到。”
章意这才悻悻罢手,道:“快请沈先生进来!”
朱面侍人打开殿门,带着长挽轩客人进来,瞥见地上一片狼藉,章玖右手抚胸,唇边残留着血迹,心念一转,顿时便知当下情形。却做出视若无睹的样子,只是恭恭敬敬站在门侧,垂首敛息。
跟在朱面侍人身后之人缓步走近榻边,伸指搭在萧晚楼腕脉上,凝神探查片刻,摇了摇头,道:“殿主该知道,他身种子蛊月余,损耗极大,若是辅以药石,尚能再支撑个半载,但这一番极冷极热交替酷刑,刺激子蛊,恐怕难救。”
此时萧晚楼若神识清醒,定然大吃一惊,这人赫然便是失踪多时的沈轻狂。
章意皱眉道:“你说难救,便不是不可救。”
沈轻狂道:“便救回来了,身中菟丝,最多也只能拖延一个月。”
章意沉吟道:“能拖多久便多久,怎么救?”
“换蛊。”
“换蛊?”
章意神色狐疑,望向沈轻狂。他虽不知沈轻狂与沐敛华、萧晚楼之间关系,但他生性多疑,自然有所保留,纵使眼前之人乃是传闻中的杏林之主,不会对他全然信任。
沈轻狂却好似全然不曾察觉章意怀疑,道:“菟丝蛊最忌极冷极热交替刺激,不但对饲体造成极大伤害,亦会重创子蛊。即使勉强继续使用这只子蛊,所得功效也大大降低。”
这一番道理,显然章意也明白,没有再做质疑。
沈轻狂又道:“不过,依我看来,只怕那母蛊也换了的好。”
章意眉头一皱,略有些警惕道:“为何?”
沈轻狂道:“虽然一只母蛊培育的几只子蛊均可使用,但短短时日内母蛊两次受激,难保不会发生变异。菟丝蛊毒,毕竟太过罕见,前人典籍中鲜少相关记载,纵是殿主精通蛊毒,只怕也不敢自夸对它完全了解。以你我两人之力,换蛊并非难事,又何必冒那风险?”
章意看了看昏迷中的萧晚楼,又深深凝视沈轻狂,似是在探查,又似在掂量。
沈轻狂目光迎向章意,神情坦然,倒令章意一时难辨。
但沈轻狂终究是说中了章意的软肋。章意当年机缘巧合得到了菟丝,又命御医翻遍典籍,才算是知晓了菟丝的培育使用之法,但所知其实也十分有限。若蛊毒变异影响饲体,他所担忧不过是难寻替代,可若是会影响母蛊所寄之体,哪怕只有分毫可能,他也万万不愿意冒险。
只是这更换母蛊,章意从未做过,并不十分清楚,虽然沈轻狂说的轻易,一副把握十足的模样,但章意却不免又有些患得患失。
心中反复掂量,终究还是同意了沈轻狂的提议。
问道:“如何做?”
沈轻狂道:“换蛊不比初次种蛊,旧的母子蛊距离不能超过三尺,需在彼此感应时以金针起出,然后再同时种下新的母子蛊,换蛊间隙不能超过半炷香时间,否则尸身便会腐败。”
章意又仔细问道:“如何以金针起蛊?”
沈轻狂看向立于璇玑殿一侧架上药物,指着一只琉璃小瓶道:“若没记错,那应是七情花露。菟丝最惧七情花露,只消在金针上沾以花露,刺入心肺要穴,便可把母蛊逼出,子蛊同理,只是母子蛊需同时起出,否则饲体立亡。”
他说的轻巧,但这其中要拿捏金针入穴的位置、先后、深浅、时间,却是分毫不能有差错,极考验医术。不过章意多年钻研,自负医术,金针渡穴倒也难不倒他。他听沈轻狂说的条条在理,不免又信了几分。
但他却不知,沈轻狂这一番说辞真假参半,起蛊方法固然不假,但只消母蛊去除,子蛊便不再伤害饲体,随时都可轻易去除,但母蛊不除,子蛊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取出的。只是章意从未取出母蛊,自然不清楚子蛊会有何变化。
章意点点头,亲手取过了那瓶七情花露,对沈轻狂道:“沈先生,事不宜迟,这就换蛊罢。”又指示着朱面侍人道:“找人把他抬上。”
他往璇玑殿深处走了两步,耳边传来压抑的轻咳声,这才注意到被他忘在一旁的章玖,章玖听他与沈轻狂这一番话,似是颇不以为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因为沾了血迹,显得有些阴诡。章意见他这般模样,不疑有他,只是冷冷哼了一声,道:“守在这儿,不许任何人进入。”
章玖默不作声的站直了身子,背对章意,面朝殿门,用力握紧了腰中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