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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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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果然是繁华呵!不肖说那楼宇建造,豪府阔院,车水马龙,单是这街巷一角,人来人往,叫嚣吆喝,热腾腾冒着气刚出炉的馒头,从龙嘴里淌出来的浓香四溢的茶水,还有那棕色圆滚地不停从茶盆里浮上来的茶叶蛋,再搭上那穿刺着街头巷尾的京腔,直让人筋骨痒痒,精神头儿振奋啊!
只可惜,便是再繁荣的地方,也并非人人都可以富贵安康。北墙角下窝着的一堆子五六个乞儿,晒着日头正抓虱子打盹儿。隔着老长一截距离,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蜷成一小团儿,深深的把头埋在两膝间,孤零零靠在两墙的转角处,看起来似乎不大合群,倒更惹人怜些。
叮叮当当,几个铜板脆生生地落在少年的脚边,其中一个还滴溜溜的打着旋儿。
“我不是乞丐……”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几丝隐忍,只是那施舍的人早已走远了,并不曾听到。少年亦不抬头,只是用脚踢开了铜板,一旁雀跃的乞儿一窝蜂便抢了去。少年也只是埋着头……
一路躲着朝廷的人,不知不觉中竟走到这京城来,夕漠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孤身一人逃出来,身上能换钱的东西早已经没有了,胸口的荷包,连着这身衣衫便是仅剩的全部……把头埋得更深,夕漠抑不住地双肩微抖起来,脑中又浮现着母亲跃楼那一幕,从父亲为她专建的赏雪楼一跃而下!永远的离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说了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可她自己却……就连平叔也……平叔把他送出来,却未能和他一起走,不知道他回去了会如何?也不知道珍儿他们怎样?可惜,他这一路逃亡躲避,连一丝消息都不曾得到……
有脚步声来。呵,可能又是哪位“好心人”吧。他夕漠即使走投无路,却不要别人的施舍。“我又不是乞丐!”来人似乎停下了,可却也没有离开。
带着一丝烦恼,夕漠抬头。来人背着阳光,夕漠只看到一团黑色的剪影,那人却也只是一顿,转身竟挨着夕漠坐到了墙角。
夕漠转头,只见来人一身绯衣,眉目如画,乌丝如瀑,亦是十一二的样子,却不似一般少年的朗朗气息,而让人觉得一身柔媚。那少年见夕漠看他,便甜甜一笑,这一笑眉梢眼角都似含了情,明朗地把四月骄阳都比了下去。夕漠一怔,忙又低了头,心下一片慌乱,咚咚的心跳像是在耳边,面上也有些热辣。这人分明是男孩子,可笑起来偏偏像女孩子一样,没得叫人无措!少年见状,笑意更加深了几分。开口道:“你叫什么名……”
“字”还没说出来,夕漠已霍然起身,在巷角一转,急急跑了,那少年顺着望了眼对面的衙差,转身亦在巷角一转追了过去。
夕漠只是本能的跑着,直到郊外的河边,料想无人跟来才停了下来。长喘一通气,夕漠蹲下来,拘了把河水痛饮两口,身子向后一仰便躺了下来。这种生活,不知已经有多久了?
“哎,你跑什么呀?跟兔子一样!”夕漠一震,起身回头,瞧见是方才的绯衣少年,正一劲儿喘着跑过来,便又躺下来。少年来到近前,大大咧咧挨着夕漠坐在河边,随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拉了拉衣襟笑说:“很久没这么跑过了呢!”
夕漠全然不闻,躺了会儿,起身又拘了清水来洗脸,顺便打开散了一半的头发,就着河水,重新束了起来。
绯衣少年不语,只在一边静静看着。这少年虽然像是乞丐,却也比一般的乞丐洁净些。只是没想到除尽尘污后,还是一个美人儿!不同于自己的柔媚婉约,小乞儿所呈现的是一种清秀俊逸。
忍不住起了亲近之心,绯衣少年又靠近了些,“喂,没想到你还真是漂亮啊。”夕漠一愣,不明白绯衣少年的意思,男子也可以说漂亮么?就是论漂亮,只怕也没人能及得上身边这人吧?
绯衣少年见不论自己说什么,小乞丐总是这么不理不睬的,心上着恼,忽然翻身便落入了河中。夕漠一呆,方才还唠唠叨叨的人,转眼却跃到了河中?大惊之下担忧立起,赶快过去,却只能趴在河边岸上用力地瞪着河水,手足无措。
哗——眼前的水忽然分开,夕漠还未及看清形式,脖子已被一把抱住一并拉入了水中,清冷的河水迅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胸中亦似压了巨石,脑袋也沉了起来。
绯衣少年本想拉那个小乞丐入水,好打破他不理不睬的战策,却不料夕漠并不会水,看少年呛了几口水,就闭着眼向下沉去,忙拽了他上岸。
又是压胸腔,又是掐人中,折腾了好一阵,夕漠才悠悠睁开了眼,绯衣少年见状,胸中大石一落,累得向后一仰便再也不愿起来了。“原来你不会水呵!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夕漠全身早已湿透了肚中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水,又是惊恐又是难受,可看到绯衣少年也是一般狼狈,又听他这么说,却也生不出什么气来。
一时二人都有些力竭,便也就这么躺着,任云聚了又散,风漂过了南岸又北岸。半晌,已是落日西沉。毕竟入春还没多久,北方的天儿还是短的,这么躺着,身上又湿透了,风一吹禁不住地簌簌发抖。
夕漠瞥了眼身边似乎睡着了的少年,也不知是何人家的孩子,天都要黑了,却好象并不打算回家,他不开口,自己也不愿多问。撑起像散了架的身体,只见河水上游有一片林子,便径自朝林子走去,好歹先把自己烘干了,路还长的很,若是病了,如何应付下一程的逃亡呢!
绯衣少年见小乞丐起身自个儿走了,呆了呆,也爬起来跟了上去。跟进了树林,见小乞丐只是四处捡干燥的柴和,想了想,转身便朝不远的河边走去。
夕漠见绯衣少年走了,心中动了动,哑然一笑,他大概回家了吧?虽说本该如此,心中却是一股掩不住的落寞。捡够了柴和,生起了火,天已完全黑了。坐在火边靠着近旁的一棵树,夕漠又摸到了胸前的荷包。
“谁?”听到枯枝被压着的沙沙声,夕漠喝道。抬头见到一个渐近的黑影。
“真是的!也不来帮忙,一个人在这里暖和着!”绯衣少年抱怨着,甩手扔来一团东西。夕漠忙接住,却是一条半大的鱼。“天这么快就黑了,我又没抓过鱼,所以也就只抓到这一条……”绯衣少年嘟囔着,过了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你会烤鱼么?”说完打了个喷嚏。夕漠这才回过神儿,压着心中难言的喜悦,忙净了鱼烤在火上,把火也拨旺了些。
烤鱼发出阵阵香味儿,绯衣少年一劲嚷着:“好了吗?好了吗,好香啊!”
“快了,再等会吧。”这是小乞丐第一次回应自己,绯衣少年一愣,马上开心雀跃起来。约莫又过了盏茶的时间,鱼已烤得香气四溢,九分熟了,绯衣少年道:“等不急了,就这么吃吧!”说着便猴急得伸手去抓,却恰恰一阵风吹来,被忽然窜高的火苗烫了手,绯衣少年忙甩着手龇牙咧嘴地呼痛。夕漠微微摇头,夹起烤鱼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用树丫杈着的给绯衣少年。绯衣少年见小乞丐笑着递鱼过来,映着火光那笑容宛似晚霞中的芙蓉,清丽而绝艳,妙的是右边脸颊还有一颗浅浅的酒窝,不禁呆了呆。“你笑起来真好看!”
夕漠愣了愣,绯衣少年早已接过了那大半条鱼,见小乞丐手中只是条鱼尾,不禁心中一热,又撕了半截鱼身子塞给夕漠,“你也多吃点。”夕漠推拒着,“我不饿。”无巧不巧,偏偏这时肚子不争气地抗议起来,夕漠面上一片潮红,绯衣少年笑得更开怀了,又撕下鱼头也塞给了夕漠,“鱼头更滋补些呢!”夕漠本是不好再推却的,可见他连鱼头也塞过来,忙又把鱼头还过去,“你似乎染了风寒,这鱼头应该给你补补。”绯衣少年心中喜乐,也不接鱼头,只就着夕漠的手咬了一口嚼着,“就这么大一点,我们一起吃吧。”
夕漠是从小就没有什么玩伴的,何曾与人这么亲近过?倒有些被绯衣少年的举动吓到,望着手中缺了一块的鱼头,想了想却也咬了下去。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就这么笑闹着过了大半夜,虽然肚子依然空着大半,两个少年却都心满意足地入了眠。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夕漠只觉右肩一片酸痛,略侧身子便又要睡去,一瞥之下却赫然看到两道森然绿光!倏然起身。先前的篝火已只剩得几点红星,柴草也已燃尽。摇醒身旁的绯衣少年,夕漠的背脊已是冷汗渗然,凉风吹过,簌簌一抖,头脑却是十二分清醒了。感到身边绯衣少年微微发抖的身子,夕漠反而镇定了几分,握住对方的手,才发现两人都是一手的冷汗。
那本是一匹土狼,四月里春天才来不久,正是北方食物难觅的季节,不知那土狼已多久不曾吃过东西,瘦的皮包骨头。这次见到夕漠他们,虽是两个熟睡的少年,火也只剩的星星点点,却只因着饿狼的几分谨慎,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出击,而一击便必然得中。若不是那还存着的几点火光,两人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那土狼见猎物已然醒来,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再不出击,只怕天就要亮了,当即使足力劲朝两人扑来。夕漠大惊之下用力推开绯衣少年,自己亦向另一边滚去,还未直起身子,土狼又已扑到,夕漠只来得及将手臂掩着咽喉,眼见土狼便要咬到肩头,却是红影一闪,绯衣少年竟用自己的身子硬生生撞开了土狼。土狼回身一鼓作气转身又扑向了撞开自己的少年,夕漠见状,不及多想,奋力一跃也挡在绯衣少年身前,顿时右肩一阵巨痛,左手慌乱中抓到一物便朝狼头狠狠击下。却是烤鱼的树杈正好戳瞎了一只狼眼。不容土狼反击,绯衣少年搬起树根旁一块大石便朝土狼砸去,却只砸伤土狼一条后腿,土狼叼着从夕漠肩头撕下的一片血肉,见再难讨好才负伤逃去。
绯衣少年忙跪在夕漠身旁,轻轻扶起他。看着夕漠肩头一片血肉模糊,血却是越淌越多,想用手按住那血涡,却又看到夕漠已疼得一脸苍白,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只紧紧咬着下唇,眼中泪光泫然。
夕漠忍下疼,好容易才鼓出一口气问道:“你还好么……”声音嘶哑颤抖。绯衣少年听了这话,再忍不住,两行清泪决堤而出。怀中的夕漠却在这时不支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