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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旧时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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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不起眼的小型舱船从楚天江入海的方向游入路邯港,在来往密集而又臃肿肥大的官船和商船的间隙里左右穿梭,相对于这些比它大很多的大型船只而言,这只灰色的小船仿佛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条水蛭,肮脏而瘦弱,随着渐渐昏黄的暮色,幽幽地朝着港口深处的僻静角落里插进去。
从长京出来之后的路途出乎意料地漫长,由于一路上各种关卡和暗势力的犬牙交错,原本最多只需十天的路程,几经水陆辗转,竟多走了将近一倍的时间。不知多少个弯弯绕绕之后,郭裳琳终于被这支小船带进了路邯港。
郭裳琳身边将近一半与她同路的女人们都没有能够捱到目的地,在阴湿的货舱里,或者旅途的颠簸之中,她们都没能够挺过某一个夜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后被人发现已经变得冰凉,最后被随手丢入奔流的江水里,或是路边的草丛中。
那个在长京关口对着守卫大声叫喊的女人,在陆路上中转时又一次故伎重演,使得小二一帮人不得不再次花重金摆平官爷之后,终于失去了继续容忍她的耐心。两条壮汉在官兵的眼前把她拖进了新船的船舱,在之后的两天里,郭裳琳和舱内的其他人始终听着从隔壁传来的这个女人夜以继日没完没了,并且凄厉至极的哭喊和呼救声,伴随着的还有那两个大汉的呼喝声和□□声。直到最后那天的晚上,女人已经严重变音的喊声突然停止,之后过了片刻,舱外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郭裳琳双手被反绑着靠在舱壁上,听到这一声,她将头转向一侧,闭上了双眼,不远的对面则传来另一个女人嘤嘤的哭泣声。
郭裳琳打量着面前这些苟活下来的女人,相对于死去的那些而言,很难说她们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而至于她本人,其实比其他的人要好过一些,每天她都有一段可以出舱活动的时间,虽说只是在那帮牲口一样的男人的看管之下,给他们做些可以下咽的饭菜,但这一段时间足够她吸取些新鲜的空气,而且由于看起来乖巧些,相对也得到了一些特别的优待。
其实,这种辛苦对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毕竟和她儿时所曾经历过的那段岁月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弱不禁风的女子的身上,深藏着比北方沙漠中的野草还坚韧的生命力。只是,这被绑着坐在船里的滋味实在难熬,郭裳琳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坐船。
船身轻轻和什么东西撞击了两下之后,郭裳琳知道已经靠岸了。过了片刻,从头顶的甲板上传来脚步声,接着舱门打开,两个大汉跳入舱内,还有三个则守在舱口。跳入舱内的两个大汉将蜷缩在舱内的女人们如同扛一袋面粉一样扛在肩上,走到舱口举起,站在舱口的三个大汉则负责接手,把人从舱口拽上去。
一个大汉走到郭裳琳右侧,正准备拎起一个女人的胳膊把她扛在肩上,却发现有点不对。他把女人的手放开之后,那条胳膊便无力地垂在地上,大汉在女人的脸颊上“啪啪”了几下,没有反应。
“他娘!这些倒霉催的楚天娘们儿……又他妈少了三十两!”
他一边继续骂骂咧咧一边来到郭裳琳身边,一边把她环抱起来扛在肩上。由于体内的天香散得很慢,加上这些日子的环境很恶劣,郭裳琳右臂在长京所受的伤一直都还没有完全痊愈,大汉粗鲁的动作碰到了郭裳琳的伤口,她负痛“啊”地叫了一声。
“叫什么鬼!”大汉呵斥道。
当初迷倒郭裳琳的小二此时正好来到舱口,听到郭裳琳的叫声,对着大汉责怪道:“啧,你手脚不能轻点儿!小娘子手上还有伤!”
大汗瞥了小二一眼,咧咧嘴没有说话,来到舱口将郭裳琳高高举起。小二双眼紧盯着几个大汉交接的动作,不时地叫着“轻点儿”
“这个是上等货色,能卖大价钱的!”他对着身边的人强调道,眼神中满是抑制不住的贪婪。
甲板上的大汉扛着郭裳琳一路上了岸,将她和其他已经上岸的女人堆放在一起。放下来时,大汉隐约在郭裳琳腰后碰到一块硬硬的部分,他疑惑地伸出手朝那里摸去:“这里是什么?”
还没等大汉反应过来,郭裳琳猝不及防地挣断绑着双手的绳索,顺势从后腰中抽出那把小小的为果蔬去皮的刀,在大汉朝前探着的脖颈间一抹,大汗只轻轻哼了一声,就倒在了郭裳琳身上。刀是在傍晚最后一次做饭时弄到手的,虽然旁边有人看着,但是要避过这些粗心大意之人的眼睛藏件利器在身边,对她而言却也并非什么难事。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女人们睁圆了双眼盯着郭裳琳,早已吓得失魂落魄。
郭裳琳扶住大汉向前扑倒的身体摇晃着,带着哭腔高声尖叫着:“啊!不要!不要啊!!救命啊!!”
正在船上进行搬运工作的小二和其他人闻声都朝岸上张望过来,大致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事之后,小二领着其他的人叫骂着赶上岸来:“他娘!你个没出息的狗东西!这是要卖给大户人家的,是你能惦记的么!人就要来了接货了,快他娘的给我起来!你们几个快去把他给我拉起来!”
船上的大汉们快要接近时,郭裳琳猛地将身上的尸体推了出去,一个大汉没有反应过来,被正面飞来的尸体撞翻在地。郭裳琳从地上鱼跃而起,敏捷地在几个大汉中间闪转腾挪,手中的刀刃见血封喉,大汉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便一个个如同一滩软泥一样地瘫倒在地。
跑在最后的小二亲眼见到形势在顷刻之间完全倒转,吓得两腿僵直,连逃命都挪不动步子,只是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郭裳琳拎着滴血的刀子一点点朝他逼来。
郭裳琳将手中的刀架在小二的脖子上,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听话,别动。”
小二双目呆滞,死死地看着前方地上横七竖八的大汉的尸体,筛糠似地拼命点点头。
郭裳琳带着小二来到刚才自己挣脱绳索的地方,将地上的绳子拾起来,叫小二将两手合在一起,娴熟地将小二的双手捆绑起来。
“在哪里?”郭裳琳双目如冰。
小二慌乱地回答:“小娘子……呃不不……姑娘……女侠的行李……在长京的店子里时就……”
“我没有问行李!”郭裳琳不耐烦的打断他,说着将手中的刀又贴在他的脖子上。
“哦哦,女侠的剑啊……女侠的剑在途中已经……已经卖掉了……”
“那块令牌,我衣服里的那块令牌在哪儿?”
“令……令牌?”小二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小的不……不知道什么令牌……”
刀尖嵌入了小二的肉里,小儿吃痛嚎叫了起来。
郭裳琳微微笑着:“你看过本姑娘的身体,本姑娘还没跟你算过账。那令牌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你收拾我的衣服时不会没有找到吧?”
“有!有有!”小二高声叫道,“那个令牌就在我这儿!”他说着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了从郭裳琳的衣物中寻得的令牌,正是星海令。
郭裳琳从他手中接过星海令,在手中翻看了一下,并无甚异状。
“我……我看是女侠贴身带着的东西……又……又长的这么……我就知道这一定是很不一般的东西……我就……我就……”
郭裳琳将星海令收入怀中,再次将脸凑进小二的面前,微笑着说:“你好吵,现在可以闭嘴了。”手中的刀顺势一抹,小二的身体瞬时间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绑在身前的双手上下抖动了几下,扑倒在地。
在一旁一直看着的被贩卖的女人们仍然惊魂未定的看着郭裳琳,仿佛她此刻也是她们生命的裁决者一般。郭裳琳来到那些女人身边,一个个为她们割开绳索。女人们活动着已经麻木的手腕,仍然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郭裳琳。
一个女人怯懦地开口了:“你的武功这么好……为什么你不……”
郭裳琳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动手杀掉这些恶人,或许那些过去的女人就不会那样枉死。她只是想,自己必须尽可能地远离长京,但是她没有这么回答,只是淡淡的对着女人们说:“你们去船上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钱或吃的,你们分一下,然后各自想办法回家去吧。”
坐在地上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震慑中醒过来。
“快起来!”郭裳琳有点恼怒,他突然觉得这些女人的柔弱有点不可救药,“快去!”
女人们惊了一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朝船上跑去。
郭裳琳伏下身,在死去的小二的身上搜了一下,还真的找到了不少的银两,这些钱足够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周转一阵子了。她将手中的刀子丢在小二身旁,站起身,收好银子,朝着码头外走去。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码头外早已人影寥寥。郭裳琳想,还是先找个客栈清洗一下,只是这次不要再大意,又投入哪家黑店里才好。
对面一队人顺着小路朝郭裳琳所在的方向迎面走来,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群人渐渐走近,为首的明显是某间富宅的管家,随后跟着的是十几个精壮家丁,有几个还带着兵器。郭裳琳马上意识到了对方来者不善,八成他们即是小二口中所说的那家“接货”的人了。
郭裳琳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埋着头只顾朝前走。与那群人碰头时,带头的管家疑惑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郭裳琳面无表情,沉着地从这些人一侧走过。越过这些人后,她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因为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一旦这些人看到了码头上的情景,马上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背后先是传来了女人的一声尖叫,随后便是那个管家喊道:“快抓住她!”
郭裳琳听到背后家丁们追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拼命地朝前跑。体内的天香散大概还有残余,她试了一下,轻功根本没有办法使出来,加上长久以来的环境导致身体更加虚弱,刚才在码头上又费了一番力气,郭裳琳渐渐地感到体力不支。
身后家丁们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郭裳琳的头开始有些眩晕,若是此时被他们抓住,便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了。她有点后悔刚才离开时没有随手带一把兵器在身边。
一个转弯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郭裳琳躲闪不及,和对方猛地撞在一起。对方踉跄了几步,没有摔倒,随后伸出手将郭裳琳扶住。
郭裳琳抬起头,面前出现的这张脸令她大吃一惊:“你?!”
对方现出了许久之前在南风一去林中,曾惊鸿一瞥的那个标志性的亦正亦邪的笑容:“见过郭姑娘。”
身后的喊杀声已到跟前,郭裳琳转身面对着追杀过来的家丁们,对方却中魔一般停住了,惶惑地站在原地。郭裳琳身后的男子上前两步,护在郭裳琳身前,对面的家丁们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不敢再看郭裳琳一眼,纷纷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奔去。
大概是神经瞬间从刚才紧张的状态中松弛下来的缘故,疲惫感以前所未有的强烈程度朝着郭裳琳的全身袭来,她禁不住双腿瘫软,立时就要昏倒在地。男子刚刚转回身来,见状连忙趋身上前,双手把她扶在怀里。
在昏迷前的最后时刻,郭裳琳看着面前这张渐渐沉入黑暗之中的脸,终于用微弱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
“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