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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车行 ...

  •   车子在路上微微摇摆着。
      南方的路还是没有北方的宽阔平整,但倒是也没有北方那样时常扬起的风沙,车里的老妇人因此得以挂起一侧的帘子,亲眼睹一睹这与北方相比更显精致轻巧的山湖景色。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未曾得见,入了南风,虽说与更南方的家乡还是多少有些不同,但已经令人欣喜地有了些可以辨别的影子,依稀地能够与古远记忆中的场景相对应。
      老妇人脸上显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她的右手挽住放在膝上的棉布包裹,里面是在家赋闲时给儿子缝制的几件衣服。左手轻轻地握在身边年轻的儿媳的手上,布满皱褶的手和儿媳妇细致的手相对比之下,显得尤其地老迈。媳妇怀有身孕,五个月了,小腹已经非常明显地隆起。为了绕过南方纷乱的战场,多走了不少路程,
      老实说,这样的身体让她遭受这种长途颠簸之苦,老妇人实在是于心不忍。但媳妇很乖巧,一路上只是默默地对身边的婆婆报以平和的微笑,对婆婆的一切安排也是言听计从。偶尔会独自蹙眉,但她从来不说出自己在想什么,也曾被细心的婆婆和顽皮的小侄子捕捉到。小侄子未经世事,完全不会追究这次的旅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这个时候,往往就会大大咧咧地一边对着她做鬼脸一边讨好地叫“婶婶”,而婆婆则能够从她的神色中猜出个七八分,然后把她的手再握紧一点,以示安慰。
      越来越近了,一路上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了。老妇人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够再和心爱的儿子见面。她在心里仔细计划着相见时候的种种细节——手边的这两样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怀着他骨肉的妻子,还有为娘的亲手为他缝制的寝衣。
      还有,最重要的那件事情……想到这里,老妇人愣了会儿神,突然想起媳妇还在身边,怕她担心,赶紧收敛了思绪,探出窗子张望着呼喊:“尹……尹少侠!尹少侠!”无论怎样去适应,这个称呼还是觉得有些古怪。
      尹照关照了一下车夫,暂时中止寒暄,跑跳着回过身朝车子走来:“陈妈妈!已经不远了,前面就是狼晋地界。”
      老妇人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那……滕儿是在这儿么?”
      “啊。”尹照的目光随着老妇人的视线一起投向南方那片笼罩着一层薄雾的轮廓,隐约有几个零星村落的分布聚集,“阿滕的部队就是在这里据守的……陈妈妈……”尹照腼腆地笑了笑,“还是不要用这样的叫法吧,这样子少侠少侠的我会……”
      老妇人吃吃地笑了几声,伸出手抚摸着尹照额前的头发,一句一叹地说:“照儿大了,有名堂了,不是当初那个……和哲儿滕儿一起光着屁股挨戒尺,傻乎乎哭着的小娃子了……”
      尹照咧了咧嘴,小心地瞟了一眼坐在车里的小嫂子。这种不甚光彩的陈年往事让小嫂子听见的感觉的确很窘。年轻的媳妇没有过分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但这已经足够让尹照的脖子开始发烫了。
      “所以……私下里还可以,外人面前再让我个一把年纪的人照儿照儿地叫,人家听到了会笑话你的。”真不知道说这老妇人到底是因为年迈而并不似她自己所说的细心,还是严格意义上讲,身边的媳妇对尹照而言并不算外人。
      “嘿嘿,”尹照低下头,像个真正的孩子般地笑了,“陈妈妈,我算什么有名堂啊,阿滕现在是征战沙场为国报效的大将军了,他可是比我要风光很多了。只是……这一出征,就苦了你和小嫂。”
      坐在内侧的媳妇只是淡淡一笑。
      “陈妈妈,阿滕他……”尹照还想继续说什么。
      “照儿,”老妇人打断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为娘的明白……你才是对的,二皇子是能够造福天下的人,我知道,滕儿也一直是明白你的……其实,你们两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很不容易……你当年小小年纪,就和我们一起离开泉安,随你伯伯到北方去,哲儿很早就随你伯伯去了,你和滕儿两个,是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一起咬着牙挺到今天的。他是大将军,你是金牌侍卫……我为娘的,一直都为你们两个感到高兴……却没想到如今,你们却成了……”老妇人的声音有点哽咽,“照儿啊,为娘的不能眼看着你们一对发小的好兄弟,就这样一路分道扬镳下去……”
      “陈妈妈……”
      老妇人把有些混浊但却透露着安详的眸子投向尹照:“照儿你放心,这次你把我们孤儿寡母从长京救出来,见到了滕儿,为娘的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尹照的表情释然了一些,希望这次见面,这些年来自己和陈滕因为立场抉择的差异所造成的难以名状的隔阂真的能够冰释。
      “官人!”车夫在前面招呼了一声。
      尹照顺着车夫的示意向前方察看,一小队人马扬着尘土已经接近,少刻便来到身前。越接近南方,路上大大小小的斥候队伍也越频繁,应付得多了,也便不甚惊慌,只要小心些不深入军营划定的禁区,一般不会有性命危险。而眼前这一队,显然是狼晋城中陈将军麾下的一小组巡逻队。
      来人中闪出一个穿着打扮似是队长的人,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地开口:“报上名来。”
      尹照双手抱拳:“这位军爷可是陈将军麾下所辖?”
      马上的军官上下打量了一下尹照,觉得没多大来头:“是又怎样?可知道这里是军事要地?擅闯者要就地处死的!”
      一路上这种恐吓已经经历不少,尹照也就司空见惯了。
      “哦,那麻烦军爷向陈将军禀报一声,陈将军母亲大人念儿心切,特携陈将军夫人来此与他相见。”
      军官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陈将军……母……母亲大人?”
      楚天,泉安虎背山。
      山顶的风势依然十分强劲,从山下能够看到汪庭的帅旗在崖顶最显眼的位置猎猎飘扬。
      已经是第三日了。
      三日前当夜,在成功地烧毁了楚天粮草漕船之后,只过了三个时辰,山下就已经被随后赶到的童天关所率的一万楚天新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童天关日夜兼程,到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保住这批粮草。
      探子来报,说山下未见南风一兵一卒,南风汪庭部依然在虎背山断崖顶停驻,似乎有据险死守之意。童天关和所有楚天首脑一样,满以为汪庭会像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在某个河口用兵力抢夺漕船上的粮草,没想到竟眼睁睁看着粮草在自己的鼻子前就这样被人先烧掉再淹掉,连一点抢救的余地丢没有。
      这种看起来出乎自己掌控之外的状况实在是令人大为光火。此时的童天关恨不能马上把面前的这座虎背山连根拔起,连带山上的汪庭和他的南风部队整个丢到荼樱江里去,给沉落江底的粮草殉葬。若是知道这批粮草化为乌有的消息,背后楚天军的三十多万主力人马一定会军心大乱……
      这一切都要由眼前这个该挨千刀的汪庭负责!
      童天关当着所有军士的面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指着山顶上汪庭的帅旗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喷着飞沫破口大骂:“汪庭你个卑鄙小人!你个该挨千刀的烧我的粮草!有种你就下山来和老子我决一死战!不然老子我……老子我一万人马坐在山下围都围死你!你个活该被活剐了的饿老子肚皮!老子先饿死你!!”随后对着身边被他这席话震得目瞪口呆的副将参军吼道:“把这座山所有的要道全部给我封死!放一只苍蝇出去本将军开战的时候拿你们的头去祭旗!”
      副将参军们喏喏地领了命,将自己的队伍各自带开,奔往各处出山的显要隘口。
      童天关虽说气到了极致,倒也没有犯糊涂,他心里也明白,此刻的汪庭虽然身据死地,然而却居高临下,虎背山山势陡峭易守难攻,自己虽然在兵力上占有优势,然而这种优势在这种地势中却处处受制,大队人马无法正面展开,因此也不能对山顶的南风军队发动有效的攻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打,等着汪庭在山上弹尽粮绝不战自溃。
      三天以来童天关的脸就没有舒展过,因为不能痛快地把眼前的敌人除之而后快,所以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恶气。
      也曾试探性地组织了一些小规模的攻势,一来试探敌情,二来以图能够使得不到补给的南风采取防御性动,以便加速浪费他们的箭支。然而令人苦恼的是山顶的南风人真是动用了他们骨子里精打细算的细胞到了极致,接连三日居然连一根箭毛都舍不得射给楚天军,他们给楚天的只有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木桩,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显然明白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真正有效的攻势,不值得为此而浪费手中的兵刃。他们还在山坡半途中漫山遍野地制造陷阱机关,不小心的楚天新兵就会因为这些机关或被生掳或者殒命。三天以后,这种好死不死的战争方式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双方争着比赛谁更无赖……
      童天关不知道山上的人还能支持多久,也吃不准究竟还要耗几日才能有比较成熟的把握发动进攻可以将敌军一战击溃。就在他正为自己被颗硬骨头卡在喉咙里而一筹莫展的时候,后方终于传来了最令人沮丧的消息,张平歌放下了流沙关不管,倾全城兵力朝自己的方向压过来,现在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前哨部队随时都有可能到达这里救应汪庭。
      童天关心想怎么以前都不知道南风的人都这么无赖?这个张平歌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好好的流沙关不守花这么大兵力来援救这一支一无所获困兽犹斗的孤军?他究竟有没有一点起码的战略考量能力?但是现在无论怎么说,大批的南风军队已经从身后逼近,若还不采取行动自己的部队即将面对的是两面作战的窘境,若是向西阻击来犯的南风主力,身后的汪庭则有可能凭高地之便奔流而下袭击虚弱的后方;但若是仍然按兵不动地封锁汪庭,则迟早会被强大的楚天主力歼灭;然而以往三日的战况已经证明,要在现在拿下山顶的汪庭部队更不可能……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三日以来汪庭一直龟缩在山顶,等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局势。
      置之死地而后生。
      童天关一怒之下冲出帅帐一路狂奔到校场,拔出佩剑不由分说地斩断了立在校场中央碗口一样粗的旗桩。
      唯今之计,只能祈求张平歌还没有笨到一定程度,只要西方的主力军趁着流沙关兵力空虚向前推进,就能够给正在朝自己方向进军的南风军施加压力,使他们回军守关……
      童天关的美梦并未成真,第二天一早,在他刚刚开始要在各个隘口部署兵力,防御来犯之敌的兵力之时,从西方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尘烟中渐渐显出一彪人马,第一批有幸看到此情形的的楚天新军对此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对方已经杀到了眼前,其中的一个校尉才想起来组织防御,他忙不迭地大声叫嚷着:“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放箭!放箭!”此时其他的军官也才开始组织自己的人马。
      逼近的南风军中,一员年轻的将领策马冲在最前,面对着眼前一排楚天新军盾牌的阻挡,丝毫不为所惧。他灵巧地避过射来的箭簇,及至盾牌手阵前时,长啸一声,纵马从面前盾牌手的头顶飞跃而过,落地回身,右手的长刀上凝着一滴殷红的鲜血。
      随后落在地上的,是刚刚最先发令的楚天校尉的人头。
      楚天新兵们全体睁大了眼睛看着一具无头尸体仆身倒地,全体像是灵魂一霎那被掏空了似的,呆呆地立在原地。
      马上的南风将领举起手中的长刀,这个动作使得在他四周的楚天军士一下子全体醒了过来,本能般地朝四周散开十几步的距离。高举的刀锋在第一抹晨曦中发出寒光:
      “我乃南风先锋大将王落清!尔等想活命者,马前乞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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