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橘子开水

60、月夜行

　　如果有那么多繁琐的细节来控制我们所做的决定，那么留给自己思考的瞬间里，究竟是不顾一切多一点，还是不得不去多一点。

　　对面的黑发男子眼里透露的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接连下来也没有攻击，只看着我，眉头轻蹙，然后像明了了什么，头微微一偏。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在这个人眼里看不到杀气。青殇在空气里停留片刻，最终换了另一个轨道，向着男子蒙面的巾子一划，没有朝着预定的致命方向前进——虽然未必能如愿以偿。
　　只是一瞬，我看见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紧接着他一个旋身，人从树上落至地面，朝舒屏攻去。
　　好机会！
　　可是舒屏的眼神却让我止住了脚步，他一步步抵抗着来人的奇袭，仍然不动声色地示意我快点逃跑。
　　他们不会伤害你。
　　你快走。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是机会啊。为什么不逃跑。
　　紧握青殇的手松懈下来，粘滞的血液让人有瞬间的错觉。
　　喧嚣的响动继续至身后传来，对方的行动摆明了是洞悉了今日狩猎安排的，那么前赴后继涌上来的追兵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举刀的手向着舒屏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劈去。金属链噼里啪啦响彻，仿佛贯穿胸口的忙音，然后重重地横劈入骨，又被舒屏手中的剑斩断——仿佛只有我能见的细小呻吟在传达重创的信息。
　　我的双腿如同被死死钉在了地上，轻抬一下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瞳仁里倒影着舒屏浴血的影子。
　　“还不走！你想死在这里吗？！”舒屏突然推开靠他最近的一人，朝我大声喊，左肩中了一刀。
　　我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背脊一直延伸到头顶。忽然背后掌风凌厉，翻身回击，用力一削，击退追兵。黄色的丝绦从腰间扯出，悬挂在另一侧不远的树枝上，用力一荡，人腾空而起，向着外围奔去。
　　我用力拭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身上还在冒冷汗，只能收摄神智，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足下。
　　居然是这样不光彩的落荒而逃。
　　其中几人正欲上前追赶我，而为首的蒙面男子只轻轻摇了摇头，下巴朝着舒屏困战的方向一抬。

　　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不计形象，衣裳被树枝划破了口子也没有时间去理会，直到摔倒在地，才认真睁开眼打量了有些黑压压的天。
　　我跑了有多远了？
　　刚才还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现在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近在眼前的秋草是编制的网，一点点在视网膜上扩散堆叠，顶端是枯萎的鲜花，花蕊被虫子咬坏。再细眯着眼前仔细看，不远处仿佛躺着一个人，而就近那蹲守着的便是取食腐肉的乌鸦，羽毛应和着四周竟还有暗暗的反射。虽然四周的景色模糊得像墨色渲染过，被笼罩在四周的高大树木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无法阻止那刺目的一点猩红。
　　被翻出来的骨架，还有干涸的鲜血，以及被渐渐氧化坏死的器官。
　　乌鸦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我，仿佛我是接下来的美餐。
　　我扯了扯嘴角，疼得直想哭，又忍不住地好奇。拿青殇做了回拐杖从地上爬起来，挥舞了两下驱赶乌鸦，向着躺在地上的人形靠近。
　　血腥味扑鼻而来，蚁虫噬咬过的地方并不算太多，倒是衣服破损得厉害，死前必定很是痛苦，身上满是刀伤剑伤。感觉并不像是死去很久的样子。
　　视线延伸到脸上，泪水不可遏止地汩汩而流。如同青涩的箫笛，没有繁复的曲调，只执着地纠缠着一个单音。双腿无力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响头。
　　可是不够。
　　“怎么会这样……！”我费力地将他圆睁的双眼抚上，再次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他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就是南风的军服。
　　他不就是被舒屏一同俘获的南风士兵中的一人么？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出现？那么小联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假的？或者根本就是舒屏为了断了我的念头让他编造的谎言？又或者，拼了性命逃出来的只有他，却重伤不治又找不到南风人撑不住死在了鸣蛊岭？
　　断了的念头又死灰复燃。
　　既然他们没有死，而现在舒屏又生死未卜，楚天军营必定会松懈许多。我要回去看看，至少不能在完全没努力的情形下怀抱着遗憾就这样走掉。
　　想起临走后一刻钟里传入耳中的吵杂，仿佛是楚天军队的马蹄践踏。他们大概发现自己的将军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逐鹿出现所以寻来了吧，再加上打斗和喝斥声，这倒让我忍不住怀疑舒屏是故意放我走的。但是又忆起临战时他的眼神，分明满是温柔，还有那刺穿他身体的一箭，洒落肩头后背的一片血红。
　　或许我不该这么想。
　　望向来时的小径，半数瘫倒的草丛和落花，昏黄落叶，还有在鸣蛊岭渐渐苏醒的虫鸣。脱下了外套附在死者身上，打了个冷颤，又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朝楚天军营的方向迈去。

　　入夜，挂在窗台的风铃呼啦响开了，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楚天营里的人刚开始乱成了一锅粥，不过舒屏虽然负伤却没伤到要害，甚至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也记得将军营里诸事准备得妥帖稳当才让军医好生查看。可惜又误了最佳的时机，现在人已经用了麻醉药昏昏睡去。
　　月光洒下银色的幕帷，建筑的楼顶是和天空浑然一体的铺陈。
　　起夜的士兵哆嗦了下身子，迷蒙的睡眼仿佛见到不远处有一股旋风一闪而过，再仔细盯着开始视线里纠结的那一处又什么也没见到，摸了摸头，怀疑自己大概是幻觉。嘴巴一嘟，重新哼唧起故乡的古老歌谣。
　　紧贴着墙壁前行，前方一旦出现人影便蹲下身匍匐前进。万不得已就得跃上屋顶，踮着脚尖向目的地前进。探下头，高墙里是正在互相打量着四周警惕万分的士兵甲。
　　我拿起一枚银针，眯起眼睛朝他发去，悄无声息地倒下。
　　麻醉用的针并不多，失效也有限。我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所有南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