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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烟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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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父亲的声线显得疲惫又惺忪,但却又不是那么回事,清晰地印椠着。远处,似乎还能见到瑞寻峰上的灯火,倒印在天空,流光汇聚成银河。而零星的触感还在眼上,瞬间蒸发。当月亮徐徐升上顶空,空气里浑浊着沙江潮湿的空气,视野里莲花殷红的发色渲染,直到光线随着他的靠近而消失。
那么现在的我到底算得上哪一出呢?脸上没有夸张的颜色和装容就已经被人揪出,只静待粉墨登场。
我看到莲花的脸,发梢带着一点点边角,眉眼里沉淀着暗行的温柔,最后纠结成夏夜不眠的起伏。
“莲花,你是不是该和我一起逃亡呢?”我开口。
他一愣,随即又一脸我拿你没办法地表情:“不要随口说冷笑话。”
我转向他,把他的小脸硬生生扭转过来看着我:“你觉得是冷笑话么?”
“出尘?”却是破天荒地呼叫出了名字。
“只因为我没经历过,有些事情是不在我的控制之中的……我没有萧水月那样坚强的风姿,也没办法和舒芜一样对亲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置若罔然。我会在母亲病死的时候痛哭流涕,会在父亲死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痛骂自己的懦弱,会看到他手中揉皱的全家福万念俱灰,会不顾自身安危跳进河流中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家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再失去的勇气。”
“你的……父亲?”
只是这个停顿的瞬间,对话到现在已经没有继续的勇气了。其实总结起来也就那么几行字,但是没有人会安慰你不是那么回事,说你属于这里,并且不由分说地拉着你一起分享温暖和痕迹。
他看着因为激动神情有些狼狈的我说:“原来……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游离的魂魄,却是真的。”
“嗯。”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秘密,没有了隐瞒的借口,“我不过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幽魂。”
“最开始只是觉得气息很弱,不那么真实。”莲花停了一会儿,又扭头笑着对我说:“要不要去看看张大人?”
“啊?去看爹?”
“嗯,他就在拙行园。”他边说边起身,“包子,要我一起过去么?”
“嗯。”
好象还没有那么糟糕。因为对象是你,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太糟糕。
夜间,星月当空,雾气索维。拙行园点的灯,随着空气凄迷。父亲着单衣站在园中,还有些料峭,却全不理会。
烟茫茫,望月林中。爱,亦非爱;恨,亦非恨;我,亦非我。
“爹。”我轻唤一声。
他转过身来,定睛看了一下,又转回去:“怎么现在还没睡?”
“我……我曾见过的,星海令。”
他沉默了一会,想起往事不禁有些黯然:“得令得天下,却不知是谁人口中说出的。”是艰涩的意味,因为一个病弱的伤口不停碰撞和扩散。
“父亲可记得那八百里天火?”
“自是记得的。”
见莲花,遇舒芜,得令,引天火。最后是师姐将它继续封印。于是所有的事情从口中陈述出去,本不想对人说的话全倾泻出来。
父亲却神色黯淡了一下:“原来,却是在空明师太那。”随后忽然道:“出尘,你姐姐现在还在长京,不定生死。明日我会向王下令去往流沙关镇守。你若能离开在确定安全之前先不要回来……
“你二娘……”说到此处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还是由我……答应了别人守着她,就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应该是突兀的表达,我盯着父亲,却不忍再看下去,只能道:“孩儿知道了。”
坠入江湖,撕破过去。冷风缠绕在四周,不得安宁。
回到房中,父亲曾经讲述的往事不停缠绕心间。躺在榻上辗转良久,无法入睡。那么我该做什么?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这些未完成的表达式让我觉得窘迫。
第二日,父亲就上殿请求调兵流沙关。
面对他的请求存恩陷入了沉思:假若舒无业驻兵鸣蛊岭是事实,那么未雨绸缪总是好事;但若此事乃子虚乌有,那岂不是给了舒无业一个理由大举进攻么?出兵定然是会引起交战的麻烦。于是一时间有了犹豫之色。
张平歌叩首道:“若是未有确凿证据,老臣是不会贸然请求的。”
左相亦上前一步道:“此次诗文会舒无业竟扣押我南风九十三文人,野心可见一斑。他若真是有意来犯,张将军驻守流沙关亦保守得多。”
存恩有些无奈,自己苦苦维护的相安无事又将毁于一旦了吧。
“臣也认为应该先驻兵流沙关,其中利害,还请圣上明察!”旁侧的大臣纷纷附和左相和张将军。
一个是爱子心切,还有一个倒真真有几分是完全为了这国家社稷?朝堂之上,存恩竟笑了起来。
“那——姚将军呢?”他淡淡道,“是不是也该迁往流沙关,只为镇住那叫朕寝食难安的舒无业!?”
众人不禁一愣,正要回话,他又道:“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朕也知其利害关系!张将军你且听令!”
“臣在!”
“事君惟诚。这些道理你自然是懂的。”他开口道,“朕就派你前往流沙关!若是舒无业敢越雷池半步——杀无赦!”
“得令!”言罢,张平歌退回。
一时间里鸦雀无声,都埋怨自己还是过于放肆,顿时豆大的汗从额头沁出。
存恩只觉得异常疲惫。一旦张平歌死去,整个南风王朝还有谁可以替代这个骁勇的将士去抵抗东方楚天的袭击?青黄不接,但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阻止这南风王朝加速陨落的轨迹。那么自己这次的决定就是正确还是错误?只能留给时间,最后的检验。
最后一次去瑞寻峰的时候孔雀和尹照已经不在了,只有舒芜一人仿佛还不明了天下究竟发生如何巨变般漫不经心。
是无法离开,还是没有必要离开?
我蹲在□□外端详在地上执拗爬行的白蚁,他也走过来,饶有兴致地参与。
“啊……它找到花生米了。”我兴奋地喊到。
“小心一点。”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往回稍微折了一点,“……毕竟是有毒的。”
于是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超速行驶。直到他再次扭头看向我的时候,脸还是窘迫地无法再恢复开始谈笑风生。
“要喝茶吗?”他微笑着问,眉眼和当初第一次看到的一样熟悉。
只能拼命点头。
“那……要碧螺春?还是?”连语调都是之前一般熟悉。
“啊,随便怎样的绿茶都好。”从喉咙里浮动的答案。
他站起身,衣襟早已换上了月牙白,掩盖了他的难堪,遍体的鳞伤。当他触及出尘身体暖意的同时,竟微微有了些许期待,又暗压抑下这些念头。
待到茶水端来时我已经坐到昨日正坐的石桌上。
“我来拿。”我站起来朝他走去,正想换手端过茶盏。
“不用了,我来就好。”
“才不要,不然你身后的后宫团知道王子在端茶送水的话会对我进行惨绝人寰的人身攻击的。”
“后宫?人身攻击?”
然后是他一脸疑问地停下来看我的动作,而我高速度运行的手忙脚乱更是锦上添花,慌乱之中滚烫的开水脱离托盘洒落在我身上,我忙往后跳去被石椅阻挡去路。他急急伸出手拉住我,一个回转人垫在我身后,一起跌落在地上。
“呃啊——厄运连连啊!”我边起身边揉着撞到桌子的脑袋,再看看一旁的舒芜,左手撑在破碎的茶杯上,却是整个身体的重心处,这个重量还得再加上一个我。
“啊……你的手。”
“没事。”嘴唇有些苍白。
“可是……可是……”
“……你先站起来比较好。”他居然笑出了声,“我可没有坐怀不乱的素质。”
像是无心的调笑,冲击着我的缓慢微笑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应:“要是能引诱到你,那我多年来的怨念就可以昭雪了。”
“欲要将要才最是伤人啊。”
“可怜的孩子,原来你一直在遭受这样的煎熬……”我站起来,“以后总有时间满足的。”
他站起身,望望淋湿的裙摆,突然又哈哈笑出了声。
“那么……小梳子,我要走了。”
“小梳子?”他愣了一下,笑着问:“要去长京么?”
“呃?你怎么知道?”
笑而不答,舒芜看着背对他的出尘,纤弱的脊梁骨在衣服上有明显的转折。
“在我没回来之前你要多保重。”
“嗯。”他说,“我不会让自己死掉的。”
是自己错了吗?还是根本自己就应该是这样的模样?本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却为了无法放弃的东西宁愿走到自己曾经拒绝过的道路上。这样又算得几分自私,几分无奈?
梦中如何?梦外如何?醉又如何?醒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