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撒空空变树霖

8、8

　　井娜忙瘸着腿跟着陈默下了教学楼，走过操场，走出学校。

　　直到陈默跨上井娜回家必坐的886路公交车时，她才忽地醒悟过来——敢情陈默是想送自己回家？

　　井娜那颗本来灰了大半的心又暗戳戳地燃起了希望，开始埋头思考起了婚礼场地的选择和月子中心的必要性。

　　陈默则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清白已在井娜的世界里毁了无数次，径直提着她的书包，来到了公车最后排。

　　井娜忙屁颠颠瘸兮兮跟上去，紧挨着他坐下。

　　坐是坐下了，可话不敢多说。

　　算来，两人自从那次惊魂尴尬跟踪夜之后，就没再对过话。

　　倒不是陈默躲着井娜，而是井娜有点怂。

　　在井娜的印象里，陈默始终像是片深海。平静幽邃，神秘清冷。没有温度，却吸引着人不自觉坠入。

　　而那一夜的陈默，他的深海里像是有随时可袭出的巨兽，要将他以及周边的人撕碎。

　　他的深海，于平静中，染上了汹涌的危机，让她觉得莫名的难受。

　　要到很多年后，井娜才明白，能让人上瘾的，偏偏就是些令人难受的。

　　辣椒，酒精，尼古丁，以及——不该喜欢上的人。

　　此刻，怂怂的井娜努力思考着如何进行开场白，说实话，这撩小哥哥还真是个技术活，比奥数还烧脑。

　　她偷眼看着陈默，却发现陈默时不时觑向她的脚。

　　井娜心头咯噔一声，哟嚯兄弟，你这嗜好挺别致的。

　　但算了，别说恋脚，就算恋脚趾盖她也认。想到这，井娜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狠人。

　　夜班车缓慢前行，车轮与车体之间偶尔发出金属的哐哐声响，霓虹灯光在车窗玻璃上流曳而过，整个车厢的时光显得绵长而幽静。

　　这样好的时光里，陈默忽然开口。

　　“脚……好些了吗？”

　　井娜那占地面积并不算多的脑子几周翻滚，这才醒悟过来，人陈默刚那几瞥才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不过是关心自己的脚。

　　井娜脸一红，暗骂自己龌龊。

　　但既然都龌龊了，撒谎什么的也是信手拈来。

　　“本来恢复得挺好，但昨天上学挤公交时又崴了。哎，要是有个同路的朋友看着扶着点就好了。”

　　透过车内昏暗的灯光，井娜看见陈默的眼里，如湖上的潮气般，氤起了一丝愧疚。

　　那双清眸慢慢模糊，被打破散开，最终幻化成电脑荧屏上的冷硬图画线条。

　　井娜神志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是加班的办公室。

　　此时，身边熬不住倒下的童工，正趴在办公桌上发出梦呓。

　　“我改……马上改……”

　　可怜的崽儿，梦里也在改图。

　　身为一条设计狗，不好好改图，却回忆那些没用的风花雪月，井娜觉得自己简直对不起这些年所脱的发。

　　痛定思痛，井娜强灌下一杯黑咖啡，于漫漫长夜中继续埋头奋战。

　　待终于将两份图改完时，已临近隔天中午，井娜感觉心脏隐隐作痛，跳得极不规律，手脚也是瘫软使不上劲。

　　实在是熬不住，井娜借口下午要去跑工地，提前溜回家。

　　运气也是真背，刚出设计院大门，豆大雨点倾盆而下。井娜强撑着虚脱的身子，靠在路边等了半天也没见一辆空出租。眼看就要淋成落汤鸡，还好有顺路公交，井娜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井娜熬夜后的脸色实在是难看，苍白无血色，吓得人家中学生主动给她让座。

　　用仅剩的一丝气息道了谢，井娜忙坐了上去。

　　是个靠窗的位置，井娜将头抵在车窗上，随着车厢的抖动，头也顺势一下一下敲到玻璃上。钝钝的，冰凉的痛，裹着厚重的疲倦的睡意，拉扯着她回到了高三那年。

　　愧疚之后，陈默每天早上都准时出现在井娜家小区大门口。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井娜窃喜，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陈默肯定会被她拿下。

　　可惜这明月压根没给她机会，每次只要见到井娜出小区门，明月也不说话，立马转身，往公交车站方向走去。

　　井娜哪里肯放过，忙大跨步去追，但陈默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井娜快，他也快，井娜停下，他也缓步。不远不近的，就跟井娜保持着整三米的距离。

　　生生要把人给气死。

　　唯一的安慰就是当公车到站，人群蜂拥挤上时，陈默会稳稳护在她身边，没让她受到一点碰撞。

　　清晨逆光之下，陈默颀长身姿帅得一塌糊涂，把井娜的命都差点化没了，哪里还能生什么气。

　　高三的冬天，就这么晃悠悠过去。

　　每天早上，公交车站旁卖早餐的大（小团圆）爷就会看见一对少男少女从自己面前走过。

　　高挑少年单手背着书包在前头，睡眼迷蒙的少女跟在后头，两人就跟不认识似的，即使在站台等上十几分钟也不说一句话。然而在上车时，少年又会主动护住同伴，眼里有薄薄的一丝关心，不明显不急切，只是染在清冷的面颊上，显得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