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君王之后》雀猫

9、国丧

　　卫国公主要来吊唁慈惠太后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滕国朝廷上下。

　　内侍名公公小心翼翼地呈上鸿胪少卿的奏章，说道：“陛下，明日卫国公主和魏权将军要前往皇陵吊唁慈惠太后。”
　　坐在御案后面的滕王最近茶饭不思，面容清减不少，听到这个消息，微微动色，目光冷了不少，“以什么身份前来？”
　　名公公说道：“回陛下，他们说是以友邦公主身份，行程都已议定好了，礼部那边顶不住压力，这才急着上奏求批。”
　　楚湘渊靠在椅背上，丢开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半晌才说道：“准了。传孤口谕：明日派人护送卫国公主一行人前去，观礼即可，吊唁就免了。”
　　名公公连忙退下去回复。

　　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场联姻充满阴谋，卫国也应当知道此时滕国已经是他说了算，而不是当初景侯一手遮天的时候了，但卫国到底还是把公主送了过来。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小心思，就是三岁孩童都不相信。
　　楚湘渊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卫国人简直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个月也等下来了，始终不肯挫败离去。慈惠太后在世之时，曾婉言劝说他早日将卫国公主迎娶入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真的不喜，晾着便是。可楚湘渊就是不愿意妥协，现在慈惠太后捱不住病体去世了，他更加不会妥协了，他就是要让叔父看看，他如今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君王，不用再看他眼色行事了。慈惠太后一死，这位叔父也就失去了昔日盟友，确实不能如往日那般左右朝廷。
　　只是联姻之事是在几个月前就议定的，楚湘渊如今刚上手，想要赖掉也不是那么容易赖掉的。他原本想着那位卫国公主自己会知难而退，现在看来已经绝无可能。
　　看来卫国一定要塞个美人到他的后宫里才甘心！目的也就昭然若揭，是想用美人计蛊惑自己罢了。

　　楚湘渊抱着手臂，背靠椅子，陷入了沉沉的长思之中。

　　城郊驿站里，韩霜宁终于可以脱下身上厚重的嫁衣，换了一袭雪白软衫长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抹白绸缎绑着，戴着白纱兜帽，依礼遮住了面孔，然后在北鸢的搀扶下第一次出了这小小的驿站。
　　魏权早已打理好一切，跟滕王宫出来的人碰了面，派来一辆宽阔的楠木马车在驿站外候着。
　　来的是宫中负责礼仪的文公公，他候在马车旁边，看着卫国公主脚步轻缓地走出来。
　　他看了看这位传说中虎背熊腰的卫国贵女，却觉得她身姿曼妙，比起自己滕国那些水灵灵的贵女们毫不逊色，只是有种身量未足的感觉，仿佛还是个孩子。就是不知道这面纱下的面孔又是何等模样。文公公觉得卫国那黄沙之地出来的人都有一种粗糙的感觉，就如身旁立着的魏权将军，眉眼虽俊朗英武，但那皮肤实在糙得很。
　　魏权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压根不知道旁边这皮肤白得像雪一样的文公公在腹诽他的样貌。魏权只是纳闷，这些滕国男人怎么长得都比女人要白！之前那个顾简白得就跟面团一样，现在来的文公公就更白了，好像随时都能因失血晕过去一样，伸出来的手都能清晰地看到青色脉络，脆弱得仿佛一折便能断。

　　队伍缓缓地来到了深山皇陵之中。走到半路又开始下雨，但大家显然都已经习以为常，踩着一路的泥泞，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北鸢蹲在马车车门边沿，撑开一把雪白的油纸伞，将韩霜宁扶了下来，“公主，小心脚下，都是水。”
　　韩霜宁扶着她的手，轻轻跳了下来，刚站稳便有人迎上来领着他们到了一座小山丘上。
　　“陛下说了，你们立在此处观礼便可。”文公公立在一株扎着白布的槐树下，陪同卫国的人一起。
　　在他们前面是一排的带刀侍卫在站岗。

　　从宫中到陵墓的御路上缓缓行来送棺队伍，都是冒雨前行，走得颇为艰难。纸钱如雪花片般一路洒飞，哭音震耳欲聋，远远望去，真是与天地同悲。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礼仪繁重复杂，宗室里的人物几乎都来了，走马灯般轮番上场哭悼一番，最后是滕王压轴。
　　楚湘渊一袭玄黑衣袍，黑玉冠束发，立在朦胧细雨里，双手持香，神情庄重严肃地鞠躬行礼。礼仪官接了香火，泼洒下琼浆玉露般的酒水，一时唱毕，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入葬礼。
　　雨依旧在下，楚湘渊令其余人先打道回府，自己却留在此处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韩霜宁目睹了葬礼的全程，此刻人群渐散，深山恢复开始的宁静，雨声也越发清晰起来，打在满地污泥中的雪白纸钱上。
　　文公公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道：“卫公主，礼已完毕，可以回府了。”
　　“我想见见滕王。”韩霜宁微微抿唇，面纱后的脸庞浮现一丝恍惚。
　　文公公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妥，您也看到了，王此刻没有闲暇处理其余事情。”

　　韩霜宁微微侧头，凝视着不远处芝兰玉树般的滕王，他独自立在蒙蒙细雨中，拒绝了护卫的打伞，也不许任何人近身，侧影看上去甚是萧索清减。
　　魏权则在自己身旁焦躁地徘徊着，腰间长剑一下一下晃荡着，打在金腰带上，声音沉闷。他说道：“滕王此刻没心思，我们可以等。”
　　文公公刚要说些什么，韩霜宁开口说道：“文公公，两国结好，我和魏将军人已经在此，你未曾通传便断定滕王没有心思接见我们，若是误了大事，这罪责你可担当得起？”
　　雨丝如蛛网结在木丛间，文公公移开视线，妥协了，“那这就去为你们通传。”

　　文公公等滕王动身准备回宫的时候，方才匆匆上去，附在名公公耳畔说明了来意。
　　名公公闻言，朝不远处的小山丘望去，果然见到卫国一行人正立在那里等候，不知道等了多久，主仆皆是淋了雨，略有些狼狈。他上前，朝滕王弯腰说道：“陛下，卫国公主和魏将军想要见您，他们人已经来了。”
　　楚湘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不见。”他在众侍卫和扈从的簇拥下径直朝着御车走去。
　　“可是……”名公公触及滕王冰冷的神情，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魏权眼睁睁看着那滕王头也不转地走向御车，骂了一句粗话，然后握着剑柄，跟茶姑说道：“我们跑过去，拦住滕王的车！”
　　茶姑面有犹豫，“将军，不可惹怒滕王。”
　　“我们不做什么，就跪在他车前，他还能拿我们如何？”魏权又看向旁边无动于衷的韩霜宁，“公主，这时候也没必要端公主架子了，快跟我过来！”
　　韩霜宁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北鸢已经扶起她的手，依言半推半拉地和她一同朝滕王车驾跑去。

　　文公公见这行卫国人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暗叫不好，那些侍卫也面面相觑，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犹豫间，魏权已经开出一条路，韩霜宁在茶姑和北鸢的推拉下，越过重重侍卫，径直来到了滕王的车驾跟前。
　　侍卫们眼睁睁看着这一袭白衣的卫国公主扑腾一下，双膝跪在了泥水中，她身旁的宫婢们也纷纷跪地，声势甚是浩大，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滕王硬生生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如墨的眉毛紧紧皱起，盯着面前这群陌生的卫国女人，尤其是领头蒙着面纱的女人，这位应该就是卫国公主了。
　　名公公尖利的嗓音适时地响起：“来者何人，竟敢在御前冲撞？！”
　　魏权抱拳上前，撩起衣摆就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卫国彪虎将军魏权，见过滕王陛下！”

　　楚湘渊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卫国人，脸色有些凝重，心想自己倒是低估了卫国人要和亲的决心，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见了面，已然是躲不过去了。他等了片刻方说道：“此地不宜商谈事情，魏将军可随孤一同前往鸿胪寺商谈。”
　　魏权暗暗咬牙，刚要说些什么，滕王却已经移步，上了车驾，明显不愿多说什么。全程语气淡漠，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等滕王的仪仗队远去之后，北鸢方才伸手扶起始终沉默的韩霜宁。
　　韩霜宁低垂着头，倚着北鸢从泥水里站了起来，裙摆早已污泥点点，幸而已经料到天气多雨，在马车里备了一套换用的衣裙，待会到了鸿胪寺倒也不至于失仪。
　　茶姑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看来滕王真的对卫国公主丝毫不敢兴趣，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公主身上。
　　魏权又发了一通脾气，底下的人不敢多言，俱是垂首胆战心惊。
　　“魏将军，我们这就去鸿胪寺，滕王不至于在此事上失言。”茶姑镇定了一下，然后看向韩霜宁，“公主，你方才应当出声行个礼的，一味跪在地上，滕王恐怕很难注意到你，待会到了鸿胪寺，你至少要开口跟他说句话。”
　　若不是要依礼蒙面，茶姑恨不得让韩霜宁摘了面纱，让滕王看看这位和亲公主长得有多美，声音有多甜。
　　韩霜宁点了点头，“依茶姑便是，到了鸿胪寺，我一定想办法跟他说说话。只是怕滕王不想理我。”

　　她说的是实话，魏权看向她，目光多了一抹厉色，“你若不能让滕王娶了你，卫国也别想着回去了，滕国又容不下你，到时候，你也别妄想我们会在太后和王面前替你求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也别端着公主架子，多想想怎么让滕王心甘情愿娶了你才是。”
　　韩霜宁面色冷凝，但没有说什么，茶姑见她脸色不好，便帮她说了一句，“魏将军，你心急归心急，也别这样逼她，公主聪慧过人，自然会想尽办法让和亲成功的。”
　　茶姑给魏权使了个眼色，魏权知道自己心急下什么话都冒出来了，他抹了一把脸，虎着一张脸不再说些什么。
　　茶姑见状，连忙说道：“好了，好了，事情未摆平，我们怎么自己先吵起来了？快出发去鸿胪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