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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记:千秋盛世·旧友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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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五年,榴月。
北宋都城,东京。
“东京的繁华,向来是无与伦比的。”这是许久之前柳如沐的原话。
“东京的繁华,的确是无与伦比。”这是穆清踏入东京的第一个想法。
彼时正值街上来往熙攘,叫卖呼和之声络绎不绝,这大宋的第一大城市,撇去其占地之广,地势之利,及官家脚下第一城这好名气,光东京的诸色百业,正店酒肆,勾栏瓦子便令人瞠目,道旁无不飞檐碧角,横廊栏槛,饰以珠帘纱巾,眼见之处更是彩楼相对,锦旗相招。
而建筑里则尽是表演评话,说书,唱曲,舞蹈,杂技,影戏之人,又有赌博,算卦,小吃纸画贩卖,茶坊客栈,药铺布行比比皆是,行人来来往往,喝彩吆呼,打着风趣俏皮话儿,由朝至暮,日日如是。
真是与当年一样,一点儿没变。
她一路由舒州出发,经庐州,寿州,颖昌府而来,或徒步或骑马,不紧不慢,仿佛是有着明确的目的,又仿佛是随意的闲逛。
就如同她现在信步于马行街上一般,手着折扇,身穿白袍,身形颀长,英气十足,不知道的只道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却不知她这一身公子做派下隐藏的内里。
闲逛?
从舒州一路北上而来,也不过是重拾繁华,重游故地,重见旧友。
那目的?
她这活着的一生至此,无非是为了那事罢了。
穆清四处瞧着,买了一只束发青玉簪,一身锦袍暗纹衣,一把檀木镂刻字画扇之后,又逛了一会儿,见巳时已过半,她笑着数了数手里仅剩的二十文,跨过欢门杈子,又抬头望了望门口几盏红纱栀子灯,欣欣然走进了东京屈指一数的酒肆,任店。
大宋彼时国富民强,这最繁华的酒肆之一,自然也确要当的起它这个名头,不说外在的彩旗飞扬,浮雕巨柱,单说进门后,所见可容千人的东西厅堂,花草密植的天井,及几层于两旁廊间排列俨然的酒阁子,加上小二,闲汉,卖客,酒保,焌糟,茶博士穿梭于桌椅宾客之间,叫卖交谈声不绝于耳,让人不由目眩神迷。
她却仿若是熟客一般,径直朝里走去。
有眼力见儿的小二见这公子哥儿虽衣饰素净,却重在气度清贵,稳然潇洒,似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便喜气洋洋的迎了上去。
“客官,您是爱热闹想散座呢,还是图清净去上头酒阁子喝两杯?”
“酒阁子。”穆清没有回头,径直跨过回廊,上了楼梯,过了二楼,又往三楼去了,简直驾轻就熟。
小二正纳闷呢,这位看着从未见过,似不像熟客啊,怎径直就上去了,再往上头,阁子就可是从未留予外客的,看穆清脚步未停,小二张口便叫:
“客官,我们这上头……”
“接着!”
穆清出口打断他,话音未落,头也未回,一枚玉佩已向后抛出。
小二忙手忙脚乱去接,待接到这玉佩,只一瞟一摸,便蓦的恭敬起来。
上好昆仑软玉,入手细腻油糯,通体碧青,方圆厚重,雕饰以一枚柳叶,背后仅有一篆书小字:
沐。
“天字房,一壶仙醪,百味羹,三鲜笋炒鹌子,广芥瓜儿,滴酥水晶脍,雪酪,其余的,你看着上吧。”穆清说着,已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顶楼的阁子,少了下头那些色彩斑斓的彩缎,多了些雅的意味,很合她心意。
小二一声回应,手在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点头哈腰的引穆清入四层最首的天字房就坐。
待行菜人将菜上齐,桌上却放了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五大只,皆是花纹华美的银器,这俨然是两人对饮的架势,小二早已退下,也并未见有焌糟嫂嫂前来温酒,穆清却似并未注意,自顾自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她动作很慢,吃的也不多,因着这些菜都是她自个儿喜欢的,便用箸在每个盘里都各夹了些,又喝了些羹汤,就用着小炉温起酒来。
酒是仙醪酒,酒色澄澈,酒香清洌,作为这京城名酒之一,色香味便不用说,真称得上是闻之欲醉,饮之忘魂,前几年喝过后,确是难忘。
穆清慢慢温着,添碳调炉,将酒壶浸入汤桶,加以青梅饰酒,又从不知哪里捻了些粉末撒于其中,待酒温正好之时,便有不知名的异香渗出,全不同于平日温酒时的纯粹酒味,却显酒香醇厚,又有少许芬芳之气,更不似凡间俗物。
酒香正浓时,穆清的手停下了,她将壶从小炉上拿下,给自己和对面的空杯斟满,便笑着使内力说到:
“柳如沐,你要是再磨磨叽叽,我可就给你个一滴不剩了!”
说罢,她抬手执起酒壶,径直朝门掷去。
她酒壶出手的一瞬,忽就有破空声响起,镂花房门哐的应声而开,只见一把白玉雕镂的银扇旋着由门外飞入,叮的一声正正击中了那酒壶,复又旋着飞出,被一人握在手中。
而那酒壶经此一击,调转方向飞速朝穆清面门而来,她也不忙,只伸出自己的手,缓缓由袖中露出大半截扇柄,待酒壶近了,却突然停在了穆清那把弧面圆润的折扇上,她手一旋一拨,酒壶已脱离扇柄,似是朝斜下方一跳,稳稳的坐于桌上。
“哎呀,要来见我的清儿妹妹,总是要捯饬捯饬我自己嘛!这苏合仙醪可是你的独创,四年未尝了,可一滴都不能浪费。”
柳如沐拿着他那把银扇,身着饰以卷草纹的交领长袍,从外头含笑走进来。
他笑起来温温柔柔,眉眼弯弯,明明是个男人,一双眼眸却瞳剪秋水,真应了他的名字,叫人如沐春风,忍不住要亲近。
“我还指望你陪我吃这来京城的第一顿饭呢,你倒好,尽惦记着我的酒。”
穆清笑着回应,看他在面前坐下,又说:
“这也就算了,一来就试探我,当真是要自罚三杯。”
“这不是来了吗,不过是想看看清儿武功有无长进罢了,你倒又来奚落我,罚我三杯?那可真是便宜我了。”
柳如沐笑嘻嘻的拿起小杯,在穆清的白眼中享受地品了三杯,又咂咂嘴,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清儿,你这酒跟当年可是一模一样,有佳肴珍馐,又有佳人煮酒,当真人生一大乐事,说吧,来找我何事?沐哥哥定然有求必应。”
“沐哥哥”三个字让穆清暗暗抖了三抖。
忽略了他的打趣儿,她敛了笑。
“你知道的,我放不下,我需要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也知道的,穆峰的掌门之位坐了那么多年,他何曾有过半点重查当年之事,为兄嫂妻女报仇的意思?又何曾找过你的下落?”柳如沐亦毫不留情反问回去,“他若是有心去向那日的人报仇雪恨,你爹娘地下也有知了。”
穆清慢慢咬住了下唇,又愣了半晌,才抬起头来。
“毕竟,他见证了,他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她眼神坚定,“没了爹娘,韶儿,我不甘心!”
“罢了罢了,你打算怎么做?不过我已多年不问江湖事,从前的那几个朋友多已不再联系了,怕是也无能为力。”
“放心吧,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给我点……”穆清笑咪咪的,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又去矾楼。”柳如沐不由面露无奈“你哪次来,不去矾楼?我这任店你倒是看不上眼啦,每次都把我这儿当个钱袋子捎着,走前来捞一笔。”
“你就认了吧,富商柳大官人,谁叫你这儿不做江湖营生呢,知道你忙,这次就不捎上你了,给我一个住处,谢啦”
柳如沐笑着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两人就着酒香聊了许久,终还是在下头人的再三敲门催促中结束了这许久不见的谈话。
待柳如沐走后,又有下人来撤走酒席,安置用品,这阁子本就宽大素雅,敢情是柳如沐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头,干脆叫人抬了塌来给她,来回布置一番,穆清只淡淡立于窗前,看着京城房屋的翘檐飞角,碧瓦琉璃,一时间恍不知身在何处,竟痴了半晌。
待她要的物品送到,各家灯火已星星点点亮了起来,灿若天星。
天色已晚,夜市也渐次繁盛,大宋京都的另一面,便即将以她的璀璨多姿,展现于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