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机织》水之赛冰

29、第二十二章（上）

　　无双抱着怜儿回了荷园，半个时辰后，他难得的僵着一张臭脸从卧室里步出，一边是圆圆指挥着草正等人捧着水盆、干净的衣物等快步走进。
　　这本该是个很平常的夜，他该如往日一般，抱着怜儿入睡的，然后迎接一个新年。可是今日……
　　他抱着沐浴了的怜儿上了床，怜儿像是很累，一直都闭着眼靠在他胸口不动，只是睫毛一直微微发颤，配着她湿润的黑发，被熏得红彤彤的脸，还有眼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怜儿，别有一种无助的脆弱，让他忍不住停了替她拭干湿发的动作，一手抬起她的娇容，循着那幽香，便想将轻吻落在她唇上。
　　就这时，她张口，呕吐物带着酸水就这样涌出，吐在她刚换上的内衣上，吐在他捧着她脸颊的手上、身上。
　　他怔在当场，她却又笑了，不顾嘴边、身上的污秽，如同不久前在花园内让他失神的笑。“呀，无双，看来我这几天是没法服侍您了。”
　　她是故意的。
　　即使她扯着嘴角在笑，男人知道，她的心在哭泣。
　　那些激情时候的落泪不能算在内，她从未在他面前流泪过。她是个好强的人，也是一个会掩饰自己的人，就像现在，他明明知道，她的内心一定受了伤害，可是她却还在笑。
　　他已经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圆圆和嫣然之间的“冲突”。他明白，怜儿给嫣然赔罪是因为，她没有不去赔罪的理由。
　　他给了她宠爱，他没有给她名分，而嫣然，是无双门的大小姐，怜儿不过是个……名义上，顶多只是一个他卑贱的侍妾，甚至更不如。
　　她没有拿乔的靠山——不，她应该有，只是，她不愿接受。
　　如果，她承认了她对自己的爱，如他一般爽快得俯首，他愿意给她一切，甚至无双门门主夫人的位置也不过如此，可是现在，即使他有心给，怜儿会愿意接受么？
　　他终于愿意放开心去接纳的女人，却不要他！
　　甚至，宁愿呕吐得人在抽搐，也不愿接受他的安慰，只是为了让自己离他更远一些……
　　他站在花园中，抬头仰望明月。何时，他轩辕无双会被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方法推开？不愿他接近，不愿他的拥抱，不要他，宁可伤害着自己虚弱的身子也要拒绝他。
　　“爷，姑娘那边已经稳定下来了，让圆圆伺候着睡了。”空儿无声息得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
　　“这真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啊，空儿，累得你们也和我一起无眠。”男人轻笑几声，又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卧室。“我们回歆园。”
　　他现在，是无可奈何的，也是无措的。
　　他不想走，他想今晚陪在她的身边。因为习惯，更因为不舍，她只会一个人躲起来无声哭泣，谁替她拭泪？
　　可是他只能转身离开，因为，她不要他。
　　他最珍惜的女人，不要他。
　　有时候他会去想，当时是不是应该告诉怜儿，他和嫣然的那段往事。
　　可是，如果当时不是他说，如果是由别人来告诉怜儿，甚至是等到嫣然回来以后才让她知晓……可能情况，会更坏一些吧。
　　他告诉怜儿，更是希望，她也能告诉一些关于她的往事，不管是什么，他都想知道。
　　他想拥有的，不仅仅是现在的怜儿，过去的他想了解，未来，他不想放过。
　　他们没有的“曾经”，他想让她知道。可是，他忘了，他们之间没有“信任”作为基础，他们的爱情脆弱似琉璃，而他的那些过分绚烂的过去，是不是，压垮了她？

　　外头渐静，她的内心无法平静。
　　闭眼，男人残留的余香蕴绕在鼻间。那人，是不愿留了一点的空隙给自己的，是么？
　　他如今，对自己很好，好到有时候她会有错觉，男人真的爱着她，愿挖心讨肺夺她一笑。可是，她是不信爱的，她不相信。
　　就算爱了，但，又能怎样？
　　他曾经，也是爱过嫣然的……哪么，现在呢？
　　她疲惫得睡去。

　　轩辕无双在歆园独自过夜的事情，在第二天一早通过无数口舌经过各种渲染，在黄泉碧落中传开。
　　没有人敢去询问事实的真相如何，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到了最后甚至有人开起了盘口，来赌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叶姮娥在年初一的早晨让马勋送出了无双门的后门，有人护送着回了陕南叶家。
　　唐四那边，只是青儿去走了一趟，传了一句话。
　　年初一，是要祭拜祖先的。
　　嫣然由平儿扶着到祠堂时，空儿和青儿一左一右守在着门口，见到她，躬身行礼，边将厚实的木门推开。
　　嫣然留了平儿在屋外，自己走了进去。
　　无双门的祠堂，只有轩辕家的人才可踏入。
　　她走进内，给供奉着的列祖灵牌上香鞠躬后，看向一直静静坐在一边椅上的无双。“来的还真早呢，本以为今日会是我先到，可惜，总是晚你一步。”
　　无双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轻声一笑。“起来无事，索性就过来先上香了。”
　　“晴姨那边还未去么？一会我陪你一块过去吧？”晴姨是无双的亲娘，也是曾经荷园的主子，不过虽得到无双父亲的怜爱，却未能真正嫁入。妾室，是不能入祠堂的，即使她生下了这代唯一的男丁。
　　也是她命薄，还来不及得到名分，便因为难产去了，老门主不可能违抗了祖训硬将她葬入祖坟，只能另寻了个好风水入葬。
　　“嗯，不过嫣然你还是别去了，马车颠簸要是劳累了，可要休息好久吧？快当娘亲的人了，还未习惯过来？”无双又是一声轻笑，笑得嫣然有些诧异。
　　无双在意这个孩子，这是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无双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保胎之类的话，即使他行动表现出来，言辞间总还是隐晦的，所以嫣然才总会觉得无双，并不在意她这个寡妇之身。
　　可是今天，他却明白的说了，像是，就用话语当作巨手，将她生生推开。
　　嫣然怔了怔。她就站在他的身前，不足一臂的距离，她看见他半闭的双眸，还有眼下淡淡的青色。“无双，昨晚没有睡好？”
　　他哈哈一笑，却不睁眼，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昨晚我睡在了哪儿，现在整个碧落黄泉还会有人不知道么？”
　　“无双，你是在怪我了？”嫣然冷笑，在他身侧坐下。“你要是怪我，明说了就是，什么时候也要如此拐弯抹角？”
　　“我怪你做什么？”他终于睁开眼，目光瞟向她。“圆圆冲撞到了你，本就该受罚，我来怪你做什么？还是说，嫣然，你自己心里头藏了什么？”他见嫣然脸色微变，又笑道：“你也是知道的，这些事情我本不会过问，可惜昨晚怜儿不让我上床，我只能问个原委了。”
　　“哼，好会拿乔的女人，无双，瞧你宠得都没了天！”嫣然瞄了眼无双，嗤笑道。
　　无双转头看着嫣然，等她笑得有些无趣了，才悠然道：“是宝，自然不会吝啬疼爱。”
　　嫣然几乎惊跳而起，好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无双，别告诉我你当了真。”
　　男人双手一摊，一脸无辜。“为什么不？”
　　“因为、因为她不值得！”嫣然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些，才续道：“无双，早就知道你贪鲜，没想到你这毛病至今未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江湖侠女甚至花魁也就都算了，如今倒是越发荒唐，连野花都不放过了？”
　　“怜儿她，值得。”半响，无双吐了那么一句。
　　“你！”嫣然猛地站起，瞪着无双，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一直都在坚持的东西被摧毁被全盘否决，她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忙扶着扶手让自己站稳，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开口。“那我呢，无双，在你心里头，已经没有别人了吗？”
　　“嫣然，你怎么会那么想？你如此聪敏，我当时亲自前去迎你回来，你还不明白？……不说这个了，嫣然，萧家方才有人到，给的礼我让人收下了，还有份拜帖……”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典雅精致的拜帖，递给嫣然。“萧家老太爷还真有心，算起来该是上个月中旬就出发了吧？”
　　“太爷做事，总是滴水不漏的，哼，一个老狐狸。”嫣然顺手接过，翻开看了看。“说是初五左右会有人来看我……看我？还不是看他的宝贝重孙！”
　　无双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嫣然的肩头。“正因为他看重你，他才能满足你要的，才能容忍漠视当时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玩的那些花招。嫣然，你回来是对的，不然一等你生完这个孩子，之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那件事情，总是需要有人担下责任的。”
　　“呵，他敢！”嫣然冷笑连连。
　　“他敢，他为什么不敢？”无双重新坐回原位，慢条斯理道。
　　“无双，我怎么觉着，你今天就是非和我对着说呢？”
　　“嫣然，你仔细想想，那老头真不会？我亲自前去接你，那些用意，你怎么会都不明白了呢？”他睨了嫣然一眼。“他毕竟做了三十多年的龙头位置，若是这点魄力都没有，哪能镇住山西那边的那群草莽？你以为，为什么非要是我来接你？空儿青儿他们的面子不够大到赎你这个可能杀了他重要孙子的凶手，不然我还会和他密实里头纠缠那么久？”
　　“哼，我是动过手脚，可是萧颐贺到底死在谁的手上，无双，那可真的是一笔糊涂账了。老头要的不过是个替罪羔羊，如果我可以，他那几个亲戚每一个都可以。”
　　无双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嫣然，你这性子真该改一下，孩子都快出生怎么你还怎么容易冲动？”
　　当年聪明机智的嫣然，究竟是他的少不更事将人记忆得太美，还是如今的嫣然将太多的心思花在了其他上头？
　　他当先站起，往门口走去。“屋里头空气不好，走吧。”